前往南州赈灾的路上,崔慎知的心里煎熬得不行。
南州发生了这样大的地震,当地的房屋怕是十不存一,现在才二月,天气还不怎么暖和,不知道受灾地区的百姓会不会挨饿受冻,伤员又能不能得到及时的救治。
尽管朝廷已经减免了受灾地区的赋税徭役,但这可是地震!房子都塌了,那些储存起来的粮食估摸着也被埋在下边了,能不能翻出来,又能翻出来多少都是未知之数。
除此之外朝廷发放的那些抚恤银子到哪了,到没到百姓的手里,以灾区如今的物价,那些银子又够不够支撑他们活到生活恢复正轨,或者说灾区有没有粮食可以买,这些也都是不确定的事。
崔慎知想了又想,觉得他这样坐在马车上是不行的,还是得掩藏身份亲自去看看。
虽说他是崔肃恭唯一的皇子,白龙鱼服有些过于冒险了,但不这么做又怎么能知道受灾百姓的真实情况?
所以在看到路边出现了零星倒塌的房屋,灰头土脸的受灾人群也多了起来后,崔慎知就果断开始了行动,他吩咐齐康去找家没怎么受影响的成衣店买了几身衣服,又去布庄买了几块布料,打算弄成补丁。
结果齐康买回来了成衣店里最好的衣服,布料也是布庄的镇店之宝,虽然比不上宫里的,但是一看就知道是寻常人家用不起的。
崔慎知气笑了。
他是要装成灾民的!灾民!谁家灾民穿这么好的衣服,打补丁用的还是这么好的布料!
他狠狠的戳了戳齐康的头说道:“我让你去买身普通衣服跟常见的布料,你就给我买这个?!”
“殿下,”齐康捂着额头,有些委屈:“奴才知道您的意思,但是您毕竟是太子,穿这样的衣服用这样的布料奴才都觉得委屈您了,更别提其他的了…”
“齐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崔慎知正了正神色:“我是太子又怎么样?除了姓崔,我跟其他百姓有什么不一样?那些衣服既然他们穿得我为什么就穿不得?如果说我穿了是委屈,那百姓们岂不是成天都在受委屈?”
听了这话,齐康不由得想起了宫里沉迷享受,非贡锦不用的崔肃恭跟沈眉妩,忍不住感慨这可真是歹竹出好笋。
也不对,据说先皇后是个贤良淑德堪称完美的人,崔慎知大概是像了她吧。
齐康叹了口气站起身子恭恭敬敬的向崔慎知行了个礼。
“殿下说的是,是奴才没有领会殿下的意思,还请殿下责罚。”
“倒也不用这样,你再去帮我买几身衣服跟布料就行了,记住了,一定要是成衣店里最普通的衣服,布料也要是布庄里…”
崔慎知顿住了,他要是把布庄里最便宜的布料,或者有破损脏污的布料买了,那之后灾民们能买到的便宜布料可就少了。
“算了,你就去成衣店里买些便宜的衣服吧,再去布庄里把那些耐穿的厚实的,价格比较贵的布料统统买下来。”
齐康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身后跟着的是一辆堆得满满当当的小推车。
崔慎知从那一堆布料的正上方拿过几件成衣,用力的撕开了几个口子就交到了思危的手里。
“思危,你把这几个口子缝一缝,缝得越明显越粗糙越好,至于剩下的…”
“剩下的您就尽管交给奴婢吧,”思危接过话头:“奴婢整日里跟在殿下身边,却什么都不用做,正心慌着呢,能用这些布料给灾民们做些衣服心里也好受些。”
崔慎知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思危就按照崔慎知的要求把衣服缝好了,转而拿着剩下的布料制作衣服去了。
又过了几座城镇后,眼看着路边上已经没有几栋完整的建筑,路边的人也不仅仅是灰头土脸之后,崔慎知才领着齐康换上准备好的身衣服,又从暗卫里挑了个跟他身形相似的顶替了他的身份,叮嘱思危从旁遮掩后才偷偷溜出了队伍。
走到街上后,崔慎知环顾周围一圈,就看到一个坐在废墟里徒手挖着什么的妇人,手指都破了却还痴痴的挖着。
他连忙走上前去。
“大婶,我来帮你吧。”
妇人没有理会崔慎知,而是以一副木然的姿态继续用流血的双手不停的在废墟里挖着。
崔慎知没说什么,齐康却觉得崔慎知一片好心被无视有点不能忍。
“你这人…”
崔慎知瞪了齐康一眼,他只能忿忿的闭上了嘴。
“大婶,”崔慎知拱了拱手道:“你的手在流血,要不你先歇会儿,把伤口包扎好,我来帮你挖吧?”
妇人依旧充耳不闻,依旧用力的挖着,仿佛手上布满伤口的人不是她一样。
崔慎知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未经妇人同意就撸起袖子一并挖了起来,齐康见状也凑了上来。
约摸一刻钟后,崔慎知停了下来,因为他好像在瓦砾之下摸到了什么,刚想告诉妇人,脸上欣喜的表情就僵住了。
如果他没弄错的话,这感觉好像是…
人。
*****
妇人看到崔慎知怔愣的样子,连滚带爬的赶了过来一把推开了他,在他先前所在的地方拼命的挖着,完全不顾手上已经鲜血淋漓,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拼命的挖,直到挖出一具四五岁的小女孩的尸体后才停了下来。
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鲜血,动作轻柔的抱起小女孩的尸身贴在脸旁,轻轻的说道:“囡囡,娘找到你了,再等等,等娘找到你妹妹还有你爹,我们再一起回家。”
她步履蹒跚的抱着孩子的尸身走到一旁放下,又仔仔细细的给孩子擦了擦脸,才回到原地继续挖了起来。
看到这样的场景,崔慎知只觉得心脏好像被掐住了一样难受,他推开一旁搀扶着他的齐康,踉踉跄跄的走到妇人的身边继续帮忙扒拉着瓦砾,齐康劝阻无效只能也跟了过来继续帮忙。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在崔慎知跟齐康的帮助下,妇人剩下的两个亲人也被完整的挖了出来。
妇人依旧看都没看崔慎知一眼,只认认真真的帮着已经离世的亲人整理着遗容,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了夫君毫无血色的脸旁,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动静一样笑开了。
“好,夫君,我听你的,我这就带你们回家。”
崔慎知有种不祥的预感,妇人的夫君孩子都在这里,这里明显是妇人的家,妇人却说回家…回哪里的家?
他猛地抬头看过去,就看到妇人手里正拿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刀,作势要往喉咙抹去。
崔慎知赶不及上前阻止,一个眼神甩出去,立马有个暗卫跳了出来制止了妇人想要自尽的行为。
被制止后的妇人却没有丝毫感激的神情,而是恶狠狠的啐了崔慎知一口,猩红的眼里满是绝望跟悲愤。
她怒气冲冲的冲着崔慎知吼道:“放开我!我让你放开我你听见没有!我们家的事你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凭什么插手!”
“就凭我刚刚帮了你,就凭你女儿是选择了我来找到她而不是你!”崔慎知抿了抿唇:“你知道为什么你挖了那么久你女儿都不让你找到她吗?因为她在躲着你。”
“你骗我!囡囡她最喜欢我了,每天我忙完地里的活回家,她就会跑过来抱着我的腿撒娇,我把她抱起来她就会亲亲我的脸,告诉我她这一天做了什么事又闯了多少祸,她才不会躲着我!”
“她会!就因为她喜欢你,所以才会躲着你,因为她知道你一旦找到她们父女的尸首就会自尽,她不想要你死,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只知道我的夫君我的孩子都没了,她们都没了,我的家没了,我什么都没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有。”崔慎知站直了身子:“我得到消息,太子殿下要在南州建个庙,记下在这次天灾中遇难的人,既是为离去的人祝祷,让她们享万世香火,也是为还活着的人祈福,你要是去了,你让谁去庙里留下你夫君跟女儿的名字?谁还会记得你的夫君跟女儿?”
听到这话,妇人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抬起头急切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太子殿下真的会为遇难的人建庙吗?我告诉你,你要是骗我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发誓!”
“当然是真的。”崔慎知示意暗卫放开妇人,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到了她的手里:“这是我的信物,如果我骗了你,太子殿下没有在南州立庙纪念遇难的人,你尽管来京城找我。”
“太好了…太好了…”妇人眼带希冀的把玉佩还到了崔慎知的手里:“我夫君叫…”
“我不听,也不会记,”崔慎知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不要忘了你刚刚说过的话,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凭什么要管你们家的事,所以你夫君跟女儿的名字你得自己去刻上,因为除了你,这世上没人在乎她们。”
“你…!”
听到这话的妇人站起身来,怒气冲冲的盯着崔慎知,暗卫们见状想要冲过来按住她,却被崔慎知给拦住了。
崔慎知毫不畏惧的直视着妇人的眼睛,对视了好一会儿妇人才气鼓鼓的把玉佩揣到了怀里,恶狠狠的说道:“你记着!要是太子殿下没有在南州立庙,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会要你因为欺骗我付出代价!”
“你尽管来,我就在京城等着你。”
妇人这才背着夫君跟女儿的尸体离开,脸上到底是没有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而是有了些许活人的气息。
崔慎知却依然不放心,吩咐那个现身了的暗卫跟过去后才松了口气,然后就听到身后一个老人的声音颤抖着问道:“小后生,你说的是真的吗?太子殿下要为遇难的人修庙?”
崔慎知回过身去,猝不及防的撞进了无数双期待的眼睛里。
他正了正神情,郑重其事道:“老人家,我以崔慎知的名义向您保证,太子殿下说到做到,一定会为受灾的人修庙祈福的,而且圣上还下了旨,免南州五…不,是十年的赋税徭役,每个受灾的人还有三十两的抚恤银子。”
听到这话,在场的许多人喜极而泣。
他们不知道崔慎知这三个字代表着什么,但他们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满眼真挚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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