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玉兰出墙来。
弘历是被一棵开得极盛的玉兰吸引到这个院子里来的。
蓝天白云下乌褐色的枝丫上绿叶才冒头，而花却像空中的云掉下来，落在树上散成一朵又一朵，饱满而洁白。二月的北京万物尚未复苏，这样一抹颜色确实好看得紧。
再加上这个慕宝丰的府上除了石板，就是石头，什么水池鱼缸，盆栽绿植一概没有，毫无生气，这树春色便更显得弥足珍贵。
他眯眼望着花树，想着今晚回宫完成剩下的课业。
今年是他阿玛真正意义上执政的第一年，对他的教育自然愈发看重，除过原来的老师，不断有新的老师选派给他。
“唉……”
弘历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繁重的学业，想想就令人压力倍增。正当他沉浸在自我世界中时，他的身后正有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你很喜欢这棵树吗？”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背后的房门猛然被打开又吓了他一跳。
转身，一个人已经冲到了他面前。他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
一个小丫头站定，脸笑得跟花儿一样，双手绞着蓝色布褂的衣角，看起来没什么威胁。他这才放松下来，调整呼吸，平复心跳。
他踏进这个小院时看到房屋破败，理所当然的以为没人，谁成想……好不容易的一点雅兴被打扰，他心里很不爽，抬脚就要走。
“等等，等等！你别走，先别走……”弘历低头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双手，惊愕不已，从小到大，没人敢这么对他，往后看去的眼神里藏不住的怒气。
小丫头虽莽撞，但却不傻，立马放开手，在他的威严下低下了头，却又挤出一丝笑容，一双眼睛和他大眼瞪小眼。
弘历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留在这里玩会儿吧，我已经半年没有见过人了，”声音哽咽起来，“可能我都活不过今年……”
最终，弘历还是在门口停下脚步。
不完全是因为她说的话，而是她的脸他似乎在哪里看见过，也是微微低头，嘴角挂着笑，一双眼睛里是嗔怒，或是别的什么，他忘了。
“为什么？”折返回去，随口接过话茬。
小丫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风风火火跑进屋里，抱出一个小凳子给他。
“你坐，坐下说。”她照着记忆里为数不多母亲留给她的印象，学着她的样子待客。
“你喜欢这种花吗？”
坐下来的弘历手里被塞了一朵玉兰，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刚刚还晴空万里，这会儿飘过来几朵乌云，小风一吹，弘历感觉有些凉意，而那丫头露在外面的半截小臂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弘历起身走过去坐在房檐下，“过来，你也坐。”
手里的玉兰凑到鼻尖下，香气浓烈，令人头晕，他就这样晕晕乎乎地听她竹筒倒豆子一样不停地说话。
“我叫阿惠，你是谁的客人？”
“慕宝丰。”
“他是我姥爷，我五岁的时候我娘带我来到这里住下的，第二年她就……”
絮絮叨叨，天真里尽是心酸，她在脚边拿手指画着圈儿，抹去水痕。
“我娘说我姓钮祜禄，”她转过头来，睫毛上还挂着小泪珠，流过泪的眼睛亮得出奇，“你知道这个姓吗？”
“知道。”
“可我没见过我……”那两个字太陌生，她说不出口，“他，我不知道他是谁。”
玉兰是珠光白，她穿的蓝色褂子和裤子是洗的发白，又小，遮不住全身，一坐下来连小腿都露出两寸，而她是没有血色的白。
弘历想递块帕子给她擦擦脸，她却猝不及防站起来，来回踱步，他于是也站起来，这才听见她的肚子咕咕叫，她羞赫挠头，原来她突然起身是这个原因。
“王妈妈从去年送来过冬的粮食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阿惠边说边转动辘轳打了桶水，拿瓢端过来给他喝。
看着才到自己肩膀的她，弘历确实起了怜悯之心。
她说她十五岁，十二岁的他听到时不可置信。
“这就起你所有的吃食？”
弘历看着房间墙角的一个小布袋子，从关了跟没关一样的窗户里问她，阿惠站在原地捏捏着衣角，她拦不住他进屋，也再维持不住笑容。
所以她才说她活不过今年吗？
“出来吧，里面很冷的。”
弘历站在檐下对慕宝丰的印象差到了极点。枉皇阿玛念他父亲慕天颜廉明勤敏，有意给他一官半职。
弘历立时就要走，“等等！”她追出来给了他一块手帕，料子不好，但绣工极好，一枝粉玉兰栩栩如生，而递帕子的手裂口一条接一条。
“谢谢你陪我说话。”
弘历接过，她笑起来，“这是我娘教我的，府里所有的绣活儿都是我在做。”绣花她唯一会的且得意的技能。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阿惠抬头看天空，太阳明晃晃地照，却独独自己冷得无处安放“我还能再见到你吗？”喃喃自语，她想哭，可眼泪早就没有了。
弘历踏出院门前回望一眼，她孤零零地站在院里，像纸扎的一样，瘦弱，苍白。
衣服短得不合身却不窄，因为她太瘦，风吹起来连人带衣服衣服晃晃荡荡。
“我会叫你活下来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