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
十一月初二这日,弘历和小叔叔胤袐从上书房下了课,出门寒气扑面而来,才发现下雪了。
一行人走到日精门有人叫住了弘历,胤袐便先走了。
郑延辅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和手,匆匆转告后,就想赶紧出宫回家。
“等等,我跟你一起走。”
郑延辅皱眉,心下疑惑,“四阿哥?”一个是皇子,一个是饭都吃不饱靠人接济的穷丫头。四阿哥怎么就这么上心,交待自己按时送吃喝送衣服也就罢了,如今听到一句口信,真就要出宫,莫非真的看上那丫头了?
从二月到如今,没见四阿哥向他问起那丫头,他以为四阿哥不过是一时心善,早就把人抛之脑后了,他这才敢来传话,早知道四阿没忘,他真不应该今天在这儿等着。
如果四阿哥和那女子真有什么,以后三天两头就出宫,那……郑延辅感觉后脖子发凉,心里开始盘算是不是要神不知鬼不觉让那丫头消失在这个冬天。
“今天下雪,不用上马术课,刚好可以出宫。”
弘历走了两步,见郑延辅没有跟上来,回头催促:“走啊,愣着干什么?”
“是!”
弘历骑着马,赶到阿惠口信里说的地点时,雪已经下了两寸厚,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周遭树黑褐色的枝丫像是画在天幕上的一样。
坐在亭子里的阿惠看见地平线上出现一个小黑点的时候,狂奔了出去,迎接她心中唯一的温暖。
弘历远远就看到,一个身影朝自己跑过来,像只火红欢快的狐狸,她想必是笑着的,印象中她的笑脸浮现在眼前。
勒马,免得马撞到或者踩到她,下马拉着缰绳步行起来。
她到了眼前,果然笑得灿烂,“我就想见见你。”
“好。”
将马拴好,并肩走到亭子里,阿惠上来帮他取下帽子披风,抖落上面的雪,又仔细替他穿戴。
她身量高了不少,弘历讶于她的脱胎换骨。
替自己系披风带子的手,灵活又匀称,露出一节皓腕,纤细光滑。睫毛投下阴影,唇上胭脂鲜红,再往下,宽大的衣服也遮不住的玲珑曲线,弘历为自己的荒唐感到惊讶,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你这穿的什么衣服?”
她闻言浅笑,伸手抚上鬓角的绒花,红色的山茶花,白皙的兰花指,俨然如画中人。
弘历此刻矛盾不已,圣人曰君子有三戒,今日自己这是怎么了,抬手遮住眉心,掩盖自己皱起的眉头,可遮住眉,还有紧抿的唇,索性背过身去,看着远处的雪。
“嫁衣。”
雪越发大了,鹅毛一般。
“你?”
弘历闻言回头,她这张脸,补上气血,施以粉黛,不言而喻是个很标志的美人。
“不过,这不是我的,是我表妹的。”她走过去坐下来,头歪在柱子上。
“是我偷来的。”
弘历不答话,听她继续说。
“你认识钮祜禄爱必达吗?他就是我的,”低头,“呵……”
昨天慕家表妹婆家送来聘礼后,来到她面前炫耀,一如既往的奚落,她本不想理会。可是她说,“你跟你娘一样,永远也穿不上这么好看的嫁衣,她当年做下丑事,辱没了我家门楣。”
话说到一半,狠狠拧上她的脸,“才发现你长肉了,我以为你早饿死了,哪儿弄来的粮食?拿自己换的吧,跟你那个娘一样。”
“我打了她。”
弘历坐在了她对面,依旧没开口。
阿惠追着表妹一直打到了舅妈面前,舅妈说话更难听,阿惠便发疯的打砸院里的东西,直到慕宝丰赶到。
“你跟我来。”他把阿惠叫去了书房。
“当初就不应该让慕连生下你。”
“我娘是你的孩子,我是我娘唯一的孩子。”
砚台掷在门槛边,墨汁四散,如同往事一样讳莫如深。
阿惠终于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你以为跟我说了,我就能跟你们站在一边,谴责我娘吗?”
阿惠回到自己的破院,抱着娘留下的衣服哭得肝肠寸断,心疼到无以复加,“他们都诋毁你。”。
当年舅妈上赶着将慕连送给旗人做妾,收下了聘礼后,在进门前,爱必达连哄带骗哄得不谙世事的少女同他做了那种事。
得手之后,立马要求退聘礼,但进了口袋的银子,舅妈怎么可能再交出去,只一个劲的羞辱慕连,逼得她以死明志,未果,爱必达以此为借口,直接悔婚。但舅妈依旧没退彩礼,只是将慕连被赶出了家门,意思是人我给你了,要不要就是你的事了。
慕连被赶出去以后,乞讨,帮工……
“您当年受了多少苦啊,娘……”
阿惠一直以为娘是病逝的,毕竟娘是病得不行的时候,才带着她回到慕府的。可舅妈在她打砸时亲口说了那句,“当年怎么没把你这个小贱人一块儿毒死。”
回想无意义,阿惠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压下心中翻滚的恨意,“你是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抬起头,以最好的状态面对弘历。
“啊!”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低头拨弄起手腕上叠戴的银镯子,转了几下“这上面是字吗?”
弘历就着伸过来的手去看,“是满文。”
“我以为是花纹呢。”将挽上去的袖子拉下来,收回手,“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弘历。”
她看着弘历,浓烈的情绪上来,无法饰,“你觉得我是坏人吗?”说完将头撇到一边,怕他看到自己眼里的热切。
“应该不是。”
话音刚落,阿惠突然贴近弘历,同他交颈相拥,眼泪一滴连一滴落在他背上,有的被风吹偏,落在了地上。
弘历听到她压抑的啜泣,想抬手拍拍他的背,她却已经放开了。
伸手抹去眼泪,又笑起来,“你对我的大恩我还不了了。”
“不用还。”
“谢谢,那我先回家了。”
弘历想说点什么,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心跳得很快,于是呆呆坐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行将远。
离开山神庙,刚拐过弯儿,确认他看不到了,阿惠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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