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道:“皇上,恕臣多言,即使你求得了药,也不一定救得了娘娘,她已经没有生的念头了。”
傅惟看向窗外的宫墙,轻声道:“治好她后,我便放了她。”
国师摇摇头,走了出去。这些事他管不得也帮不了,只能由傅惟自己解决。
国师刚走没多久,小福子进来道:“皇上,夏侯将军回来了。”
言毕,夏侯胤直接走了进来。
傅惟不敢看他,却又不得不看他,“对不起。”
夏侯胤面无表情地道:“你从小就只会说这一句?”
傅惟默然。
“你知道吗?”夏侯胤向他走近一步,扯着他的领子,“卫筠死了,卫筠,他死了!”
他穿着战袍,披风上还有血迹,头发凌乱,脸上的伤没有处理,有些已经发脓了。
“傅迟走了,卫筠没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他拔出剑,用力一拍,剑朝傅惟刺去。
小福子惊慌道:“皇上!”
剑风吹散傅惟的头发,刺在了他身后的墙上。
小福子指着夏侯胤,不可思议地道:“夏侯将军,你竟敢……”
“你闭嘴。”夏侯胤走向傅惟,小福子急忙拦住他。
一把推开小福子,夏侯胤收回剑,转身道:“十年,我再护这江山十年,十年后,云幽再无夏侯将军。”
他径直走出安仁殿,迎面撞上苏萱,看都不看一眼,踏出殿门。
苏萱看着他的背影,知道此后,他真的再也不会踏进皇宫一步了。
和往常一样,卫安梨安分地把药喝了,喜歌走进来告诉她,夏侯胤来了。
卫安梨费力地穿好鞋,对喜歌道:“扶一下我。”
夏侯胤走进来,对她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不用勉强,你坐着,听我说就行。”
卫安梨看着他手里的盒子,知道里面是什么,别过头,尽量不去看它,泪却像那散落的珍珠,怎么也收不住。
“你爹,他不是叛军。”
卫安梨终还是绷不住,颤抖着手接过那个骨灰盒,呜咽着说:“我一直都知道。”
“九玑这些年一直在筹集军队,所以海关的兵力大多集中在北方。南方一直是卫家军驻守,这次百璃突然来犯,兵力大增,卫将军这才知晓,原来九玑这些年一直在帮百璃养兵。单是南方那几城的兵力,是击退不了百璃的。”
“为了减少伤亡和拖延时间,以便援兵能及时赶到,卫将军假装投降,洮城被围消息传不出去,这个计划就是赌其他城主对他的信任。”
“之后为了让百璃信任他,他便杀了沆城城主,但只是假杀。得到了信任,按原来的计划,是先攻打兵力最弱的洛城,那时援兵已到,可以兵分两路夹击百璃军队,百璃的将军却临时改了主意先攻打沐城。先到沐城的援兵的将领是符业丰,你爹以前当参军的时候跟他有过过节,他按圣上旨意下令,万箭齐发……”
“我到洛城的时候,发现敌军有几支军队打算攻打洛城,绕道夹击援兵,便被耽误了。等我赶到沐城时,卫家军已经……船沉人亡了。”
卫安梨泪流满面,她摸着骨灰盒,问道:“符业丰呢?”
“被我杀了。”
卫安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他行了一礼,“安梨谢过将军。”
夏侯胤看着她,递给她一件披风,“卫筠……你哥的遗体,我没能找到,只找到了这个。”
卫安梨接过,那披风上还有血腥味,破旧不堪,底下有个用金线绣的“北”字,像刚绣上去的一样。
这件披风,卫筠可宝贵了,是他弱冠时一位皇城的友人送给他的,这个“北”字是后来他自己绣上去的,还抱着它睡了好几天。
“这是北王送的?”
夏侯胤没答她,反问:“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把这件披风给我吗?”
卫安梨疑惑。
夏侯胤又道:“望成全。”
若是从前,她定是不理解的,经历了这么多,她再傻也不可能看不出来——他和兄长,哪是不熟?
情之深,意之切,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这是兄长最是心爱之物,将军务必保管好。”
夏侯胤轻轻抚摸着披风,“这是我送的。”
卫安梨诧异地愣了会儿,“兄长并不知晓。”
夏侯胤垂眸,“还有一件事,朝廷下令诛杀卫家军这一做法可耻可恶,卫老将军和卫家军都是清白的,但若世人知道真相,云幽不免会失掉民心,内忧外患,民心不能动摇,否则大厦将倾,当今朝堂真正掌权的人并不是那个无用小儿,太后以边关三千夏侯家兵的性命威胁,我无法把真相公诸于世,对此我很抱歉。”
卫安梨已经哭不出来了,冷笑道:“这就是护国神庇佑的国吗?残害忠良,我倒要看看它还有几年气数。”
今日子衿会进宫,若见了她这般憔悴模样,又要泪流不止了。
卫安梨有意打扮一番,气色好了许多。
她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出雅芳殿了。踏出殿门,阳光甚是刺眼,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看着花园里开得正艳的花卉,忽闻一声久违的“小姐”。
卫安梨回过头,子衿泪眼朦胧地对着她笑。还是那个子衿,一点儿没变。
两人说了很多,子衿刻意没提洮城,也没问她在宫里过得好不好,只说她自己。
张鸿知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虽然很忙,但每天回家都会给她带好吃的糕饼,即使自己很累,却还是要给她捶背洗脚,也未曾纳妾,就连要和女商人打交道都会提前跟她说一声,待她极好。
他确实是一个好夫君。
两人一人说,一人听,直至黄昏,子衿要出宫了,卫安梨才道:“子衿,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小姐请说,不管是什么,子衿都会竭尽全力帮你的。”
卫安梨拿出一个盒子,面色沉重,“这是我爹的骨灰,我想托你把它带回洮城,葬在我娘墓地的旁边。”
“小姐!”
卫安梨握紧她的手,真诚地道:“拜托了。”
说着,又塞给她一盒银子,“回到洮城后,发给将军府剩下的婢仆,让他们回乡吧。”
子衿泣不成声,一个劲儿地抹眼泪,“子衿答应小姐。”
离开时,子衿回头看了眼卫安梨,她在笑,笑得凄凉。
送走子衿,卫安梨收回笑容,眼神变得冷淡,“喜歌,扶我去乐德殿。”
傅惟去西荒大漠给她求药了。皇上不在,雅芳殿的侍卫也就放松了监视力度,这是她出宫唯一的机会。
“姐姐,我想请你帮个忙。”
苏萱觉得这个忙不简单,对婢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随即问:“何事?”
“帮我出宫。”
“你可知,皇上是不允你出宫的?谁若是放你出宫,他会杀了谁的。”
“我知。”卫安梨道:“可我这样活着,生不如死。死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即使傅惟求得了药,救了我,放了我,我还是恨他的。我杀不了他,只能自己去陪父亲和兄长了。”
“安梨……”
“求你了,我不想死在宫里。”
苏萱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愿帮你,这个代价会殃及我的族人。”
“傅惟不会的,这是我和他的事,他不会动你,最大的可能,他会和我一起去死。但有天下在,有百姓在,他又不会死,他会一直活在痛苦中,这是我对他的报复。”
苏萱曾认为,爱而不得的人是这天底下最可悲的人,如今才发现,因爱生恨比爱而不得更可悲。
傅惟马不停蹄地赶回皇城时,苏萱正在宫门前等他,“安梨不在宫中。”
“你放走了她?”
“是。”
傅惟迅速调转马头,“她去了哪儿?”
“茯苓山庄。”
卫安梨把桐油倒好后,点燃火折子,站在院子里等傅惟。
没过多久,傅惟踉踉跄跄地跑到小宅前,喘着粗气道:“安梨,你不要冲动。”
卫安梨静静地望着他,“你来了。”
傅惟手足无措地道:“我求你了,你出来好不好,你若想要杀了我,这条命我便给你,求你,不要做傻事。”
“这怎么会是傻事?这将会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傅惟正要冲进去,卫安梨把火折子扔出去。
小宅的门即刻燃了起来,后面赶上来的侍卫忙拉住傅惟。
“安梨!”
卫安梨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打开瓶塞,将里面的东西一饮而尽。
“安梨!快吐出来快吐出来!”他朝侍卫吼道:“朕命令你们,快放开朕!否则朕诛你们九族!”
“傅惟……”
傅惟看向卫安梨,她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了。
“认识你的这五年,是我此生最痛苦的五年。”
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傅惟,你是,咳咳,你是云幽的帝王,不是我的,青……山。”
缓缓转过身,火势还没蔓延到房屋。她走到屋前,点燃火折子,朝里面扔去。
“不要!不要!”
侍卫们死死地拦住他,“皇上,你不能进去,太危险了。”
卫安梨回头,展开笑容,“这是我们最后一面,我便当你是青山,我想对你说,下辈子,我不想再遇见你了。”
说完,她走进了火海。
终于解脱了……
爹,兄长,等等安梨,我们下辈子,还做一家人,做一普通人家,娘也要在,一家人,要美满地在一起……
而青山,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死,会一辈子活在痛苦愧疚里,就当是报仇了……
傅惟几乎接近疯狂,“不要!”
自此,风铃小宅成了灰烬,成了云帝傅惟这一生都不敢踏足的禁地……
离风铃小宅不远处的山腰上,冥远尘打了个哈欠,“师父,既已知她恨的原因,那我们出去吧,我要困死了。”
萧玄玥看向他,语气尽显温柔:“我送你出去。”
冥远尘瞬间精神了,握紧他的手,“师父不走我就不走。”
周围场景渐渐转黑,冥远尘正要观察四周,手扣着的那只手突然抽了出去,他猛地转头去看萧玄玥,“师父……”
萧玄玥念了咒,轻轻推开他,“听话。”
“师父!”
冥远尘再睁眼,四周便是雅芳殿的景象。
“师父。”他唤着萧玄玥,欲把他的魂魄强行拉回来。
此阵虽名为忆昔,其实还可以追溯死后的记忆,只不过需要布阵者意志足够坚定、修为高强,而且还不一定能看到。
冥远尘知道萧玄玥要做什么,也知道他能掌握好分寸,但还是担心他会受到反噬。
唤不回萧玄玥,冥远尘只能另外再布一个忆昔阵,使他继续待在卫安梨的记忆中,以保其平安无事。
怕只怕不同的人布的阵不同,不能融合在一起。
他试着布了一个阵,并未融合。
卫安梨端着孟婆给她盛的汤,汤面映着她的模样,人死时什么样,死后便是什么样。她轻轻摸了摸脸颊,手指与脸接触了一下她就把手放下了,太疼了。
这张血肉模糊的脸,是她的脸。
喝了孟婆汤,就是奈何桥、轮回路了,前尘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里流失,她执拗地想要抓住儿时卫忠训她、卫筠给她兜底的记忆,可都化作轻烟散去了。
一缕黑气从彼岸飘过来,“你不恨吗?”
卫安梨疑惑地说道:“恨什么?”
“那个为了一己私欲把你困在深宫中的人,那个懦弱无能害死你至亲之人的人。”
卫安梨眼神恍惚了下,青山的样子逐渐清晰,“恨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他,你就永远是洮城的卫安梨。”
“我已经报仇了。”
黑气被气笑了,“你以前当着他的面死了就是报复了?你认为他会愧疚一辈子?他当初承诺你的自由、爱意,不是都失信了吗?他甚至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你总觉得你理解的,可是你凭什么要理解他?他连你的亲人都护不了。”
是啊,谁来理解她?卫安梨从来没有想过这事。
“再说,你不想再见你失去的父亲和兄长了吗?”
卫安梨面上有了情绪,“我还能再见他们?”
“当然,只要你杀了傅惟,我就能让你和你的家人重聚。”
“可是我已经在这了,回不去凡间了。”
“只要你帮我收集宫中的怨气,我就能帮你回去。”
萧玄玥没能看见卫安梨之后的记忆,忆昔阵要碎了。
风呼呼地刮着,冥远尘回过头,卫安梨正伸着恶爪朝他扑来。
冥远尘眸光黯淡下去,这鬼身上的气息,有点儿熟悉。
等等,既然卫安梨摆脱了阵法的束缚,那师父……
“砰!”
两掌相拍,风更猛烈了些。
冥远尘周身浮起了灵力,刚才那一瞬,是萧玄玥挡在了他身前,化解了卫安梨的攻击,还用灵力护住了他。
萧玄玥神情冷淡,“这十多年你去了哪?”
卫安梨咯咯笑着,“你们修仙的,还管鬼界的事?”
萧玄玥面色凝重,她当年明明已经放下这俗世的恩怨,奈何桥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成了现在这样。
“你尚未害命,还没酿成大错,交出傅惟的魂魄,还有机会轮回转世。”
“轮回转世?我大仇未报,为什么要轮回?”她的目光变得狠厉起来,“而且我这也没他的魂魄啊,他没了的那些魂魄早就散尽了,你救不了他的,哈哈哈哈……”
散魂?
冥远尘回想了一遍此事,他来得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听她说没了的那些魂魄已经散了,所以傅惟还有魂魄在体内,那她用的手段是——
弑魂梦!
十八层地狱的刑罚方式!
怎么可能!通过忆昔阵所见,卫安梨一生没干过烧杀抢夺、十恶不赦的事,怎么可能会进十八层地狱!
她手无缚鸡之力,又怎可能安然地离开那个地方?
脸有点痒,冥远尘回过神,抬眸看,是萧玄玥的发丝,被风吹起,拂过他的脸颊。
他伸出手,勾起一束头发,还跟小时候摸的一样柔软。
发丝顺着萧玄玥回头的动作滑出他的手指,萧玄玥又一次推开了他,“回去等我。”
“师父。”冥远尘想要抓住他的手,却见他离自己越来远,直到雅芳殿的大门合上。
冥远尘使劲拍着门,一道金光弹开了他,是十七阵和初八阵。
他的师父,总是擅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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