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来了妈，你饿不饿，我马上就去做饭。”
刚上初二的苏衔玉和现在长得还是有些区别的，五官更显稚嫩。
“嗯。”林珊儿还是和上一幕一样，似乎岁月并不会在美人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原本就不健康的脸庞越发地消瘦了。
她还是喜欢坐在窗边看向什么都没有的窗外，看着不知道延伸向哪的远方。
苏衔玉似乎已经习惯了母亲的冷漠，自顾自地跟母亲说着学校里的琐事。
他不需要有人回应，说到好笑的地方苏衔玉还会不自主的笑出来。
随着苏墨非的餐馆越做越大，生意也越来越忙。原本他就不常在家，现在更是回来的少。
苏衔玉也忙于学业，父子俩一周都难说几句话。每天的饭菜早就由苏衔玉承担。
苏衔玉嘴上说着，手上也没有闲着。简单地炒了几个菜后，苏衔玉离开了厨房准备叫母亲吃饭。
“妈，吃饭……”苏衔玉刚出厨房，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林珊儿，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妈！妈你怎么了妈？”
苏衔玉的手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了苏墨非的电话。语气里的焦急与恐惧穿越电子屏幕:“你快回来，妈晕倒了……”
……
“苏先生，林小姐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最终诊断是林小姐患有乳腺癌。而且发现的已经比较晚了，你可能得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摘下眼镜，语气有些无奈，有些劝慰，更多的却是平静，或许医生这个职业就是需要做无数次这样的事，像个死神一样，宣判别人的死期。
“乳腺癌……”这个词像晴天霹雳，打在父子俩的心上，“医生，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老婆家里面没有得这个的啊？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苏墨非不愿相信，情绪难以自抑。苏衔玉没有动作，癌症这个词就像一根长钉，把他扎在了椅子上。
“苏先生您先冷静一下，乳腺癌并不是遗传病，有很多种可能的诱因。长期情绪的压抑，负面情绪得不到缓解和释放也是常见的病因之一。”
苏医生略一停顿，继续说道，“刚刚您的妻子醒后，我们有对她进行临床访谈和问卷筛查。我们初步判断，您的夫人有很严重的抑郁倾向，具体的得根据后续的测验和检查……”
苏衔玉觉得这可能是他听到最多病名的一天了。
医院的消毒水味格外刺鼻，冲击苏衔玉不太清醒的大脑。今天发生的一切就像梦一样，医生和苏墨非之后说的事他都听不太清了。
画面到这里暂停。
“看来这就是他妈妈离世的原因了。这人类倒是……”就在小神明自言自语的时候，画面继续播放。
“儿子，今天是你生日，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也给你妈准备了一份，到时候你就自己送给她。你妈身体难得好点可以出院，给她送个礼物冲冲喜。”说话的是苏衔玉的父亲苏墨非。
“嗯。”身边的少年点了点头。
距离上一幕只过去了不到两年，苏衔玉的改变却让人惊讶。倒不是外貌上有多大变化，但现在少年眼里的黯淡无光，让人很难联想到那个自言自语到发笑的青春少年。
此时的苏衔玉和现在的他几乎没有区别。
苏爸感受到苏衔玉的变化，也只能微微叹气。
这一年来为了赚钱给妻子治病，苏墨非一直忙于饭馆，和自己儿子的交流越来越少，他也不知道该和苏衔玉说什么。
父子俩沉默了几分钟就走到了家门前，苏衔玉拿着准备送给妈妈的礼物，心里有点忐忑，不知道妈妈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
刚一开门，两人打招呼的话还没有说出，一股浓烈且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是致命的窒息感。
客厅中央，穿着白衣的林珊儿倒在地上。
“妈……？”
“老婆！”
苏衔玉手一松，袋子里的礼物掉在了地上。
……
“节哀。”
“看开点吧…”
村里的人陆陆续续赶来。
林珊儿的爸妈早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她唯一的舅舅人在外地赶不回来。葬礼就由苏墨非和苏衔玉爷爷张罗。
来来往往的人里，最多的，是来道一声节哀便离开。偶尔会有几个来交谈的，也都是说着遗憾，可惜之类的话。
苏墨非也会扯出笑应付着前来参加丧礼的人。
苏衔玉坐在妈妈的骨灰盒前，没有出去面对外人。苏衔玉有些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要自杀，又为什么会选在他15岁生日这一天。
“妈，你就这么恨我么？”苏衔玉摩挲着胸前的白玉，轻声呢喃。
这玉是在整理林珊儿的遗物时找到的。林珊儿将一直随身的白玉包在纸里，纸上写着，“给玉儿。”
林珊儿的字工整好看，下笔却极重，就像是要把纸划破一般。这是她留给世界最后的三个字。
葬礼接近尾声，天空也下起了绵绵细雨，宾客们陆续走完，林珊儿的葬礼就此结束。
她的人生也随着这一场雨谢幕。在这以后，她不会再创造任何新的存在的痕迹，在别人心中留下的记忆也会被一场场雨水带走。
即使是在最爱她的人心里，几年，几十年以后，林珊儿的模样也会渐渐模糊，死亡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苏衔玉离开房间看向院子，苏墨非一个人收拾着葬礼的残局，并不在意纷纷飘落的细雨，脸上一直勉强撑起的笑容已经消失。
他的嘴唇上下翻动，用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衔玉径直走向雨中的父亲，他听清了父亲的话，没有表情的脸变得面目狰狞。墨黑的双眼变得猩红，眼角因为撑的太开甚至溢出了淡淡的血丝，牙关咬紧，两侧脸颊的咬肌因发力而隆起。
他站在雨中向父亲咆哮着。即便是在梦里，他也本能的抗拒着回忆起这一段。
小神明听不清苏衔玉在说些什么，只知道连带着前来劝说的苏爷爷也被苏衔玉的愤怒波及。
雨水因苏衔玉的发泄而沸腾，苏墨非依旧机械的收拾着东西，就像没有感觉到苏衔玉的存在，嘴唇不停地嗡动着。
苏衔玉的愤怒不知是被雨水浇灭，还是被父亲的无视浇灭。他像燃尽后的柴木，黑着脸回到了房里。
他跪坐在妈妈的骨灰盒旁边，从拿到林珊儿死亡报告到葬礼，苏衔玉一滴泪也没流过。
直到现在，他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歇斯底里，双耳发鸣。他想对母亲发问，
如果不愿意爱他，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他做错了什么，才让林珊儿这么恨他？如果他未曾存在，母亲会幸福么？
他知道没有人能回答，即使林珊儿还活着，也未必能给出苏衔玉想要的答案。
眼泪会流干，心中的悲愤也像海浪一样终会退潮。宣泄完情绪的苏衔玉，此刻反而异常的平静。
他直起身，擦干眼角的泪。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许下自己没来得及许下的生日愿望:“如果真的有神，请让我从未出生。我愿用我的存在，换我母亲的幸福。”
梦到这里便结束了，小神明从苏衔玉的意识中退了出来。
现实里，苏衔玉的眉头已然消下，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小神明看着眼前这个有点瘦弱的人类，把手中的绿色雨伞放到苏衔玉床边的书桌上。
“我无法将你的母亲复活。我也做不到让你未曾出生。”小神明贴近苏衔玉的耳朵轻语。“抱歉，你的愿望，我做不到。”
她转身离开，却在最后，听到苏衔玉的呓语:“既然我已经存在，那我可以幸福么？”
小神明停下了离开的脚步，她没有回头:“可以，这个愿望，我答应了。”她的离开并不像她来的时候那样悄然。
此时，天刚蒙蒙亮，苏衔玉的嘴边挂着一抹微笑，似乎是做了什么美梦。
雨后的清晨比平时要更特别一些。被暴雨洗刷过的晴空和太阳就像刚刚更换的崭新白炽灯，明亮而透彻。
淡淡的土腥味混合着植物的清新扑入口鼻，苏衔玉也比平时起的要更晚一些，再过一会儿都该吃午饭了。
虽然已经坐起了身，但直射的阳光让他不愿意睁开眼，索性伸个懒腰，等到眼睛适应阳光时，才缓缓睁开。
或许是因为刚刚睡醒，脑子还有点懵懵的，他没有想到自己睡觉时已经拉了窗帘，为什么还会有阳光照进。
“想不到你还挺能睡的。”刚睁开眼睛，一抹绿色正站在自己的床尾，熟悉的空灵声随之入耳。
苏衔玉伸懒腰的动作倏地停住，像网络不好时卡顿的手机画面。他睁的越来越大的眼睛，让人反应过来，这并非静止画面。
看着眼前突然停住的人，床尾的小神明不禁地上扬好看的嘴角，心里只觉有趣。
让小神明没想到的是，刚刚还静止不动的苏衔玉又躺了下来，并且拉上了被子，似乎是打算再睡一觉。
“哎，你还睡啊？太阳都这么高了，你们人类都像你这么懒散么？”小神明向苏衔玉的床头走去。
苏衔玉似乎是认命了，重新坐了起来:“我的确是得再睡一觉了，你怎么会在我家？你不是实现完我的愿望，已经离开了么？”
苏衔玉看着眼前大摇大摆出现在自己房里的人，不，应该说是神，总觉得这个世界像个草台班子，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她是谁，苏衔玉现在很想报警。
“我为什么不能出现在你家？神明是自由的，而且，你昨晚不是说想再见到我么？”
小神明扬起下巴:“还有，我想了想，你的愿望根本不能算是愿望，所以我决定跟着你，等到你提出合理的愿望，实现后我自然会离开。”
“我现在的愿望是希望你离开。”苏衔玉不假思索。
“这个愿望不合理。”
“那什么样的愿望是合理的，合理的标准是什么？”
“我觉得合理的愿望就是合理，我觉得不合理的愿望就是不合理。”
“什么？！你……”就在两人说话声越来越大，脸凑的也越来越近时，一阵有点急促的敲门声传来，笃笃笃，“玉儿，你在和谁说话呢？”门外传来爷爷的询问。
“没有，我在晨读。”苏衔玉连忙向小神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答道。
“哦，那你读的差不多就换衣服起床吃饭吧。我今天中午出门有点事，晚饭之前我会回来。午饭我做好了，你饿了就自己热一热。我走了啊。”
听到门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苏衔玉松了口气。
再看向小神明，他有些无奈，只得先低头，“我先起床吃饭，吃完饭我们再说。”
小神明也认同的点了点头，依旧盯着苏衔玉，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
“那个，我知道你是高高在上，心无杂念的神明，但我觉得换衣服是一个比较私密的事，所以……”苏衔玉看向并不准备离开房间的小神明，做着准备解开睡衣纽扣的动作。
小神明不屑，腹诽人类的矫情，下一刻，就消失在了原地。
苏衔玉觉得恍惚，他很难将今天的小神明和昨晚见到的她重合起来，好像自己在梦中还没清醒。
刚入秋，天气还不算凉，衣服也只有薄薄地几件，穿起来很快。
苏衔玉前脚刚出房门，小神明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苏衔玉像受惊的小猫向后猛缩了一下，看清眼前的“人”后才稳住身形:“你现身的时候要不先打声招呼吧，这样突然出现，我的心脏有点受不了。”
“我以后会注意的。”小神明摆了摆手。
苏衔玉注意到了“以后”这两个字：她似乎是真的决定跟着我。
心里想着，苏衔玉嘴上也动了起来:“所以你跟着我的原因到底是什么？我不相信你真的是为了帮我实现愿望。这个理由太牵强。”
沉默随着桌上饭菜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看着眼前正纠结着的小神明，苏衔玉也不好再追问下去，率先打破了沉默:“算了，我们刚刚说好的，吃完饭再说，而且我也饿了，走吧。”
“话说，你们这种小神明需要吃饭么？”苏衔玉问到。
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单从外表来看，小神明就是一个长的过于好看的普通人类女生而已。
苏衔玉总是会下意识地把她当成一个和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女孩。如果不是那天的画面过于震撼，他确实很难代入小神明这个设定。
“没必要，但可以吃，前提是好吃的话。”
于是，在小神明吃掉了第五碗米饭以后，她终于停下了碗筷，如果不是苏爷爷烧的饭菜够多，那苏衔玉中午就很难吃得上饭了。
“你……”苏衔玉其实从第三碗饭吃完就开始震惊了，但考虑到小神明是否也会像人类一样好面子，他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等到小神明放下碗筷，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神明倒是没他想象那样害臊，但也没了刚刚的理直气壮：
“第一次体会吃饭的感觉，还不错，所以一不小心没有控制住。我是不是吃的太多了，不好意思啊……”
苏衔玉倒是没她想象的那么小气:“没事，米饭和菜还有很多，反正我吃的不多，你尽管吃就是了。”
“你何止是吃的不多，你是吃的太少了。”可能是给她吃美了，小神明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神情变得丰富起来，连手上也连比带划的有了动作。
“我看你吃饭的时候只挑蔬菜吃，肉的话，除了鸡肉别的碰都不碰。为什么啊？我的口味和你们人类是差不多的，这些饭菜应该是很好吃的。”
苏衔玉看着面前的几盘菜，愣了神，小神明觉得他的视线已经透过菜，在看着别的什么。
良久，他才淡淡开口:“也不是，只是习惯了。”
小神明还想说什么，被苏衔玉无情打断了:“既然吃完了，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为什么想要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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