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雨下得太大了，肯定被淋湿了吧。快进屋里来，换件衣服。苏爷爷拿着干毛巾站在门口，不知道等了多久，看到苏衔玉回来赶忙把毛巾塞在他的手里。
“嗯。”苏衔玉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往屋里走去准备换衣服。
屋外倾泻的雨，就算打伞也没办法彻底挡住，顶多起到一个安慰自己的作用。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苏衔玉突然想到了前几天在树林里遇到的，自称是小神明的女生。
她说会等七天，今天好像是第五天。一阵不知从何说起的担忧在心里冒了个头。
下雨天她应该会去别的地方吧，不过她说她是神明，神明会被雨淋么？居然会产生这些不符合唯物主义的想法，苏衔玉被自己蠢笑了。
“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这两把伞我先拿走了。”
话是这么说，可心里的担忧浮起后就怎么也按不下去。女孩被雨淋湿的画面总是让苏衔玉有点不忍心。
他还是决定趁着衣服没换去找小神明一趟，至少把伞送给她。
“哎，这么大雨干啥去啊？路上注意安全。”苏爷爷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关门声就传来了。“嗐，这孩子。”
按照不大熟悉的路线，苏衔玉在雨里摸索着。他本就不快的走路速度被大雨拽的更慢。平时不经常锻炼的结果现在就体现出来了。
苏衔玉多花了点时间，总算还是走到了那棵树边。看到树前女生的样子，苏衔玉就明白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小神明正靠着树坐着，白皙如玉的手臂环抱住弯起的双腿。头侧放在两腿的膝盖上，双眸合闭，雨声成了她的入眠白噪音。绿色的裙衣随意落在地上，却不沾染一丝浸了水的泥土。
高树已经遮挡了大部分雨水，剩下的漏网之雨好像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存在，都识趣地避开了她。
“神明也会睡觉么？”苏衔玉不禁想。
知道了她不会被雨淋湿，但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原则，苏衔玉还是走了上去。他微微弯腰，为缩成一团的小神明遮着不存在的雨。
苏衔玉看着眼前的小绿团，心里觉得新鲜。为别人打伞不是第一次，为神明打伞倒是头一回。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小神明睁开了眼。刚刚睡醒的双眼并不惺忪，依旧如往常般清亮。一人一神的双目又一次对视上。
苏衔玉这次不再像上次一样害怕，反而感到一丝尴尬，忍不住撇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就被空灵的声音打断。
“你想到要许什么愿望了？今天是第五天，还没有逾期。”小神明看着侧过头的苏衔玉淡淡道。
“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停留在这里的？”
“是的，我们约好了，七天内可以为你实现一个愿望，所以七天内我不会走。”小神明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但坚定。
苏衔玉忍不住转过头看向小神明，一点点愧疚攀上了苏衔玉的心头。想了想，他把手里带过来的绿色的伞向小神明递去。
“不好意思，让你等了这么久，这把伞你拿着吧。你应该知道雨伞是什么吧？”
苏衔玉不确定这位看起来不谙世事的小神明对人类世界的认知有多少。
“我用不上。”小神明自动忽视了最后一句，疑似把她当傻子的提问。“所以你想好你的愿望了么？”
“嗯，本来没有的，但现在我想好了。”苏衔玉看着小神明，假装一本正经道:“我希望这场雨能立刻停止，你能做到么？”
似乎是没想到苏衔玉的愿望会是这个，小神明愣了一下，第一次流露出有点呆滞的神情。
但旋即反应了过来，眉眼低垂，抿住双唇，像在思考如何实现这个有点天方夜谭的愿望。
苏衔玉看到她真的在思考，也有点后悔了：她不会能做到吧？
想到这，苏衔玉连忙打断了她：“如果很难做到的话，那我还有一个愿望。”
“什么？”小神明似乎也觉得第一个愿望不太可行，就抬起了头。
“我的第二个愿望就是，”苏衔玉一边说着，一边再次把雨伞递向小神明，“我希望你能收下这把雨伞。”
“可以是可以，但为什么？”小神明接过雨伞，头微微向右侧歪了歪，她有些好奇。
“没什么，刚刚脑子里突然就想到了而已。总而言之，你现在已经实现我的愿望了，可以离开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们还能再见。毕竟见到神明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苏衔玉直起了腰，向小神明道了别，沿着小路离开了。小神明看着消失在视线里的男生，又看了眼手里的雨伞，被男孩紧紧握住的地方似乎还留有温度。
“奇怪的人类。”小神明对着雨伞轻声呢喃。
又一次顶着大雨回家，苏衔玉的全身已经湿透了，被苏爷爷赶去洗澡。
洗完澡回房后，书桌上已经放好了一杯热腾腾的姜茶。苏衔玉盯着姜茶上的热气，思绪也随着热气上升，飘摇……
“玉儿，妈妈现在这样都是你爷爷和奶奶害的。所以玉儿一定会站在妈妈这边的对么？”
妈妈蹲下来，捏住刚刚上小学的苏衔玉的肩膀，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
小苏衔玉有些吃痛但没有挣开，只是低头看了看被妈妈撕成碎片的奶奶的照片，重重点了点头。
“嗯嗯，我会永远站在妈妈这边。”
刚上一年级的小苏衔玉其实并不懂站在妈妈那边到底应该怎么做，但他想让妈妈开心，所以他会听妈妈的话。
“真是我的好孩子。”妈妈紧紧抱住小苏衔玉，小苏衔玉也紧紧贴在妈妈的肩头，嗅着妈妈的味道。
随着姜茶升腾的热气慢慢消散，苏衔玉也收回了思绪。分几口喝下了姜茶，靠在床上看了会书后，觉得头有点晕，便关了灯，沉沉睡去。
待苏衔玉熟睡后，放在床头的玉，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出淡淡的绿光。
这天夜里，苏衔玉的房间里偶尔会传来几声有点痛苦的呻吟。
如果现在开灯，一定会发现苏衔玉红透的脸颊，用手轻抚他的额头，一定会感受到他灼人的体温。
苏爷爷做的努力在苏衔玉脆弱的身体面前都不值一提。这也不能怪他，身上毕竟湿了太久。
“人类都是这样脆弱的么？”
在黑暗中，一阵若有若无的低语回响在不大的房间里。
应该在树旁的小神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苏衔玉的床边。
她慢慢蹲下，轻轻地贴近苏衔玉的脸。黑暗的大手遮不住小神明眼中闪烁的眸光。
苏衔玉又弯又长的睫毛因为难受而微微颤动。
浓淡相宜的眉毛紧紧蹙起，呼吸声也不像往常的平静，变得粗重深沉。
本就苍白的皮肤显得脸颊上的红晕格外的突出。
“这是作为你送我雨伞的回礼。”小神明向苏衔玉凑近，直到一神一人的额头轻轻相抵，小神明才闭上眼睛。
额头的触碰处发出微不可觉的绿光，悄悄地窜向苏衔玉全身。同时，苏衔玉脸上的红晕也在快速地消退，体温降到了正常温度。
唯独紧蹙的眉头没有展平，反而越来越深。
小神明看着苏衔玉的神情，似乎被传染了，在双眉中间，垄起一座小丘：“怎么回事，烧不是退了么？”
小神明又用手摸了摸苏衔玉的额头:“做噩梦了？”
本着帮人帮到底的原则，小神明再次将额头贴了上去。这次，小神明进入了苏衔玉的梦中。
“妈妈，妈妈，我考了全班第一。这是奖状，老师还额外送了我一颗糖果。”
四年级的小苏衔玉冲到沙发上放下书包，捧着一张比他脸还要大上几分的奖状，眼里闪烁着兴奋和期待的光看向妈妈。
循着目光看去，一个女人坐在窗边看着远方。
她的皮肤像刚刚出窑的羊脂白瓷，凑近细看，一根根血管就像瓷上的细小裂纹，清晰可见。消瘦的脸庞尽显病态，两颊的肉像被挖空，只看得出皮肤紧贴着脸骨。
她的长相和高中的苏衔玉有六七分相似，虽然是农村出身，但哪怕是在苏城这样的大城市，也称得上绝艳的美女。
顺长的头发自然下垂，披过肩头，掠过腰间，白色的连衣裙摆自然垂落在地上，像水面的涟漪向周围散开。胸前微弯的白玉像月牙，在日光下格外的亮眼。
妈妈空洞无神的眼睛并没有因为儿子回家而有所变化，也并不转头看他，只是似有似无的点了点头，表示知道。
苏衔玉眼底的期待落空，但他并不甘心:“妈妈，我考了第一名，可以要一个奖励么？”
不知过了多久，小苏衔玉的手心已经捏紧出汗了。
就在他准备开口放弃时，窗边的女人转过头来:“找苏墨非要，我没钱。”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嘴角勾起的一抹笑意也不明媚，不免让人闻到讽刺的意味。
苏墨非是苏衔玉的父亲，曾经在苏城一家有名的餐厅做厨师。学成以后自己单干，开了一家小规模的饭馆。
他的手艺不错，在加上为人厚道老实，这也为饭馆留住了不少老顾客，生意也算得上蒸蒸日上。
“不是不是，我不是想要买什么。”小苏衔玉急忙摆了摆手，他看不懂什么讽刺，他只知道妈妈难得地笑了，所以妈妈心情好，会答应给自己奖励。
“我只是想和你还有爸爸一起去一次游乐园，可以吗？”
就在女人准备开口的时候，门锁发出转动的声响，是苏墨非回来了。
“爸爸，我考了全班第一，你看。”小苏衔玉看到爸爸回来，一路小跑到门口，像个凯旋的将军，带着赫赫的战功，向国民，向皇帝报喜。
“哎呀，我们家小玉就是棒，太聪明了。我今天提早关门就是回来带你和妈妈一起出去吃大餐的！开不开心？”
苏墨非的脸上虽然有点疲态，但还是调动了脸上所有的肌肉，给儿子一个为他骄傲的神情。
苏墨非的长相并不出众，倒不是那种让人不想多看的类型，但如果躲在人群中，肯定很难会被发现。
唯一说的过去的，或许就是他那双眼睛，像深夜里至澄至澈的湖面，眼底闪烁的光，是湖面反射的月亮。
“爸爸，我不想吃大餐，我想要别的，我刚刚和妈妈说了，我想和你们一起去游乐园玩，行不行？”小苏衔玉还不像长大时那样瘦弱，两侧还有一点婴儿肥，可能是因为伙食很好。
苏爸爸每天上班前都会为小苏衔玉和妈妈亲自下厨，做好的菜就放在冰箱里，中午和晚上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能吃。肯定不如现做的好吃，但手艺在这，味道自然是差不了。
“好好好，那我们就今天去吃大餐，明天带你和妈妈去游乐园好不好？”苏爸爸揉了揉小苏衔玉小小的脑袋，答应了自己懂事的孩子偶尔的小小愿望。
“我什么时候答应要去游乐园了？”冰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为父子脸上的笑容按下了暂停。
苏墨非走向窗边，脸上带着几丝讨好的笑意:“老婆，这咱儿子好不容易考了第一，而且这不是也快过年了嘛。咱们一家也很久没出去玩了，正好去放松放松。放心，就在家附近，不远。”
“我说过，别叫我老婆。”女人的语气里透露着嫌恶。
“好好好，珊儿，咱们就带儿子去吧，好么？你看儿子多想去啊。”苏墨非颇有些无奈。他也不在意女人的语气。
“凭什么他想去我就要去？这是你儿子，你自己带他去吧，别叫上我。”妈妈杏眼微瞪，音调也略有拔高。
“你这话什么意思？玉儿是我儿子难道就不是你儿子了？孩子考完试想出去玩而已怎么了？我天天这么忙都能抽空，你又没什么事，怎么就不能陪儿子了？”
苏墨非再也维持不住脸上勉强的笑容，语气也变得强硬。
小苏衔玉闻到了气氛里的火药味，随手将奖状扔在地上，小碎步向沙发跑去。
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哭腔:“爸爸妈妈别吵了，我不去了，我不想去了，你们别因为这个吵架。”
苏墨非没有继续说话，林珊儿仿佛没有听到小苏衔玉的劝阻，刚刚苏墨非的话不知是哪句刺中了她的神经，让她尖声道：
“儿子？我宁愿没有这个儿子！我现在这样，不就拜你和你的宝贝儿子所赐？”这段话如鹰爪，似利剑，狠狠地扎进小苏衔玉的心里。
“林珊儿！你怎么能在孩子面前说这种话！”空气中紧绷的弦也因这句话而崩断。
几分钟前父子间的氛围，像午后和煦的春风吹拂金色的海面，泛起阵阵波纹。
现在台风来临，海面卷起千层的浪涛。小苏衔玉只能乘着一叶轻飘飘的孤舟，任风吹雨打，变得满目疮痍……
“原来他经历过这样的事。”小神明心有所感，低头思忖，就在此刻，梦中的画面又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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