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BGM:《雨下一整晚》纯音乐——周杰伦,抖音扒带】
倪载华醒来,漆黑一片,外面好像有淅淅沥沥的声音,自己还在那张床上。他坐起来,缓了缓,在黑夜里巡视了一圈。怪不得这么香,原来是金银花。小小的书桌上堆满了书、笔、墨,角落里好像还有一只小巧的紫砂壶,墙上贴着两道长长的纸,他走上前去看,是用小楷写的整部《金刚经》。床边的墙上,还有小楷写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玉枢宝经》,可真是够杂的。
他起身向外走去,一排长椅拦在他身前,他大概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蜷缩地躺在椅子上,头下枕着几本书,浅浅地呼吸声,在雨夜里显得更加静谧。
他想,她昨天一定累坏了,无论在哪都会睡得香甜。一道闪电划过,她的头发垂在空中,薄薄的被子也掉在地上。他看看付悠,又看看外面。
他绕到椅子前面,蹲下身,把被子捡起来盖在她身上。而后手掌向上慢慢升起,戳着她的发端。一瞬,他觉得手心被灼烧到,收回手、舔舔嘴唇、别过脸、深呼吸,站直。他听见外面的雨声渐大,敲打在门窗上,看着她的脸,突然想到一件事。
倪载华轻轻打开门,咔哒一声,身后人抽搐一下,迷迷糊糊睁开眼,望见他的背影。他到外面将衣绳上湿漉漉的衣服、多出来的粗布单和枕布都收起来,搭在他那只残臂上。
转过头,付悠静静地站在门口,忽暗忽亮的天,闪在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匹配着一头长发,吓得倪载华退后半步。
付悠打着哈欠向倪载华走过来,拿过他胳膊的衣服。
“我吵醒你了?”
付悠懒懒地说道:“不是,我觉浅。”整个人没什么精神,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
付悠巡视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把衣服挂在各种地方,对倪载华说:“桌子上有药,你吃了。”
现在倪载华对她家的布局很是熟悉,老老实实听她话。
然后她拿起桌上的簪子随意的将头发盘上,走上前极其自然的用一只手摸他的额头,一只摸自己的额头,自言自语道:“睡了一觉,应该退烧了。”倪载华紧张的任她摆布,不敢动,吞吞口水。随后付悠又打开抽屉拿出蜡烛,向厨房走去。倪载华也跟着过去,付悠问道:“你过来干嘛?”
倪载华抢过她手中的蜡烛,然后说:“我自己弄,你去睡觉。”
“谁说是给你做饭了?”
倪载华反应过来,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下一秒她又说:“我也饿了,下午为了给你搓药丸,我都没吃好。”
“呵呵,那我给你照亮,行不行?不能吃白饭。”倪载华被她可爱,她就像波光粼粼的湖面。在她面前,他就像溪湖里的水草,水向哪边流,他就往哪边倒。
付悠没领情,抢过来,在台面上滴了一滩蜡油,然后将整只蜡烛固定住。她说:“又是哪家大少爷啊?真是不识人间疾苦!”
付悠把倪载华说的一愣一愣的,尴尬的站在原地,简直被自己蠢到。为了挽回颜面,抢先付悠一步,递给她那盆馒头,整个人显得呆愣又局促,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付悠见状,有些无奈,她知道倪载华心里很不好意思,也是真心感谢和尊重她和她阿爷。付悠看他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昨天夜里拿枪对着她的戾气,垂下眼眸浅浅笑着。
一高一低,这个角度,借着微弱的烛光,可以看到她整个五官,修长的双眉,眼角和嘴角微微上翘,身上散发着月亮的光辉。她抬眸看他那一刻,倪载华的心脏被羽毛轻轻刮动,奇痒无比,越是不想承认,越痒。
最是凝眸无限意,似曾相识在前生。他动了动喉结,咬紧牙齿,用良好的演技伪装自己。
付悠从他手上接过馒头,说道:“你站旁边吧。”倪载华第一次这样被动,身体和思维相悖,极其别扭。他老老实实站在旁边,听她指挥。
一会儿,付悠端着冒着热气的牛肉汤出来,倪载华在她身后拿着碗筷。
两人坐在小饭桌前,听着雨声,借着幽幽的烛火,吃起夜宵。
倪载华喝了一大口牛肉汤,随意说道:“这么小,怎么盘着头发?”
是试探,也是确认。但付悠不这么想,觉得他是个老古董。
她咽下去馒头说道:“方便啊。”
倪载华掰着馒头,问:“不怕别人误会,耽误了自己的姻缘。”
付悠有些不耐烦,微微皱起眉,很是礼貌的问道:“雷大哥呢,你又是为什么中枪?”
倪载华举起一只手,投降:“好了,不问了。”
二人沉默,但倪载华确认了,是谁呢?就算不是那个人,也不会是自己,他心里苦笑。
饭后,倪载华依旧给付悠打下手,她洗碗,他放碗。她拿过纱布和药膏,他就主动坐好,脱下披着的外套,全凭倪载华有一个好脑子和强烈的主动,二人配合的默契无比。
付悠在他肌肤上涂上药膏,在他胳膊和身上缠绕了几圈。他一点都不痛,冰冰凉凉的,甚至能感受她温热的指尖和温润的呼吸。缠的不是他的伤口,是密密麻麻、丝丝缕缕的心。
他问道:“我多久能好?”
她手上的动作不停,“三个月吧,才能有大幅度动作。”
“三天呢?”
她手上动作一顿,去看他:“听天由命。”
“那我就放心了,毕竟老天让我活到九十九,嘶!”他转过头看着付悠,眼神里没有怒气,只有委屈。
付悠故意用力系好纱布,对他翻个白眼,又拽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沉下心来把脉。倪载华不敢打扰他,安安静静,静谧到付悠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一会儿,付悠站起身说:“好了,只要你不作,就不会有事,你进屋睡觉吧。”
倪载华扶着胳膊,说:“我在这就好。”
“你已经在那睡过了,我要换过床单才可以睡。”
付悠总是能给出一个倪载华无法拒绝的理由,他只好起身,走到门口又问道:“我明天能抽烟吗?”
付悠一声重重的叹气,快速说道:“不能!”
“三个……”
“不是说能活到九十九吗?还要问我!”
“哦。”随后他关上门,对着门板傻乐。
第二天正常营业,只是这天还是阴沉沉的,随时都会下雨。倪载华身上的衣服被付仲唐全部剪开,换了一套新的衣服,增添了几分学者儒雅的感觉。他听着药堂里的声音,应该不像会有认识他的人。
上午正常有几个病人拿药,付仲唐扎针灸,付悠把脉看病,倪载华管抓药。
付悠有个习惯,每次给人开完药方落款都要写上自己的名字,是为了和她阿爷区分开。
他还没有过问她叫什么,只是听到几个病人都叫她付小姐,可又是哪个付呢?**和贪心早在心底悄然滋生,让主人防不胜防。他想知道的更多,想索取的更多。
倪载华接过她的药方,从头到尾看一遍,就去抓药。
付悠?付悠。
有位妇人问道:“这位小哥是?”
付悠面不红心不跳眼不眨的说道:“他是我远方表哥。”
在药台上包药的倪载华,垂直头,笑笑,听她胡乱造谣。
这妇人看他胡子拉碴,胳膊好像也有问题似得,眼神都在说‘邋里邋遢,好奇怪,别是什么小混混’。
付悠看出她的异样,解释道:“哎!不瞒您说啊李婶,我表哥从小就父母双亡,好不容易到了成婚的年纪,我表嫂嫌我表哥穷,成婚前三天跟一个富家公子跑了,人走了也就算了,还找人把我表哥打了一顿。这不,就来投奔我阿爷来了,想学门手艺,有口饭吃。”付悠愁眉苦脸,满是惋惜的神情。
李婶的眼神也从打探,转为心疼。“年轻人也别太灰心了,跟着付大夫好好学,姻缘这事,该来自然会来。”
倪载华将几包药系好,笑笑的递给她,说道:“谢谢李婶。”
李婶叹着气离开。
付仲唐给人下完针,转身对付悠怒目道:“以后不许再看那些书!”
倪载华与付悠对视一眼,付悠憋着嘴摇摇头,倪载华低声笑。
——
中午病人都离开,没人的时候,他问道:“你叫付悠?”
“嗯。”付悠在他前面盘点着药材的数量。
他想,这个名字一定有些含义在里面。倪载华盯着付悠的背影出神,而后心满意足的笑了,他说:“原来是这个付悠。将扰扰,付悠悠。此生於世百无忧。好名字。”
付悠倒是没想到,有人会对名字感兴趣,又能准确无误解释一个人的名字。她转过身问道:“你怎么知道?”
“以前没人知道吗?”
“嗯,只是个名字而已。”
“你阿爷呢?”他又问道。
“付仲唐,杜仲的仲,唐朝的唐。”付悠解释道。
“嗯,我记住了。”
随后,他过去帮付悠一起盘点草药,缺的记上,少的补全。最后,俩人在门外一个蹲着一个坐着消毒银针。付仲唐端着饭菜出来,就是这样的场景,两人说说笑笑,倪载华一只手递给她针,付悠消毒。如果付悠有这样的哥哥,就好了。
吃饭的时候,倪载华开口:“老先生,想麻烦您一件事。”
祖孙俩齐齐看向他,付悠嘴里的牛肉陷包子顿时不香了。
付仲唐随后又继续慢悠悠的吃饭。
倪载华放下碗筷,双拳放在桌上,清清嗓说:“您……”,他万分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做才算万全之策。最后,他笑笑说:“没事,就……我在这几天,也想学学中医。”
付悠还在盯着他,显然没人相信他的话。
“说吧。”付仲唐开口。
倪载华咬着包子,不吭声,他在思考,到底说不说。
他不说,有人替他说了。
付悠开口:“雷大哥,你说吧。我们已经救了你,我也知道,你和我们不一样,不会一直呆在这里的。”
倪载华对着付悠笑笑,然后说:“我有个弟弟,您放心他不是坏人,现在在广州的陆军军官学校,立志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你想我怎么做?”这一句话就够了,付仲唐问道。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一直坐以待毙。我想求您……”
倪载华一颗炽烈的心,他是在求,不是请,付仲唐摇摇头笑着打断他:“中国人为中国人做事,有什么好求的。”
他就知道,但是,他还是不忍,看了看付悠。
她自己消化他们说的话,付悠知道,一定会有危险。付悠察觉到目光,她抬起头,坚定的对上倪载华的眼神,弯起嘴角,让他安心说到:“我们是医生,只能救人。雷大哥你比我们厉害,我猜,你可能在救国……之类的吧。”
她就那样明晃晃的,坦荡的看着他。倪载华心里怦然一击,他眼眶有些红,他觉得自己真幸运。
他缓了缓说道:“刚才说的,只有我家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
付仲唐明了,知道的越多,越危险,他说:“我知道,你说吧,我可以做些什么?”
倪载华神色有些复杂,原来有这么多人和他一样,他缓了缓说出他的想法。
但付悠反对,她说:“我去吧,我只是个小小的医生,而且往常也是我去发电报。正好,我去还书。”
付仲唐想了想,又看向倪载华。
倪载华刚想开口,便说:“让她去吧。”
“这很……”
付仲唐急忙打断:“我老了,没弄过那些东西,我去反而会引人发疑。”
倪载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好吧。”然后又对付悠说道:“如果你感觉不对,不要荒乱,什么都不知道,马上回家。”
付悠见倪载华满眼担心,她说:“放心吧。”
“嗯。”倪载华用力点点头,思绪还在飘着,也不知道自己夹的什么菜。
“哎,这个你不能吃。”付悠制止道。
倪载华这才回过神,原来自己夹的是辣子鸡,他老实放下。
“你也少吃。”付仲唐对付悠说。
晚上,倪载华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睡在付悠的床上。付悠也不强求,换了新的床单,又给他拿了新的褥子折了几折放在长椅上,然后早早就上床睡觉。
深夜,付仲唐从屋内走出来,倪载华假寐。他看见付仲唐,从抽屉里拿出三枚铜钱和一个竹筒,又拿了一支笔和一张纸。他能看到屋内微弱的烛光和一上一下的双手,他听见钱币碰撞的声音,几次过后,付仲唐摇摇头伴随着一声重重地叹息。没一会儿,硬币碰撞的声音又响起,这次,他没什么反应,吹灭烛火便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付悠醒来就闻道一阵的香味,她一闻便知,是酸萝卜老鸭汤,她匆忙的跑出去洗个漱就回来。
“醒了?”倪载华一边摆着碗筷一边说话。
她坐好在饭桌前等着吃,额前还有被水打湿的头发,她问:“阿爷这么早就做了酸鸭汤?”
付仲唐端着一锅酸辣香的鸭汤走过来,引得空腹的付悠,嘴里泛起一阵阵口水。“好香啊!”
她阿爷放下锅后说:“不是我做的,是雷中做的。”
她仰起头,不太相信,“雷大哥还会煲汤?”
他拿起一只碗,有些别扭的为付悠盛了一碗汤,放在她身前,“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喝喝看。”
付悠迫不及待的就着碗沿喝了一口,“嗯!”随后,对倪载华竖起一个大拇指,“目前为止,这碗酸鸭汤在我心里排第一。”
“呵呵”,倪载华心满意足了。
等她喝光一整碗才发现,“这里有辣椒。”
倪载华说道:“我喝粥就好。”
“今天你没有口福了。”
临走时,倪载华把抽屉里的枪和短刀放在她的包包里,神色复杂道:“以防万一。”
“好。”
“如果十二点你还没回来,不,十一点……”
她打断:“我还要去还书,就十二点好了。”
“十二点你还……”,没回来又怎样啊,到时候都不知道她是死是生。
付仲唐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说道:“不会有事的,她只是和往常一样,发一封电报而已。”随后又对付悠说:“去吧,悠悠。”
她看着他阿爷,眼里微微湿润,但很坚定:“嗯”,就走了。
倪载华一直盯着大门,人不见了,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要么一往如常,要么万劫不复。生与死,一瞬之间,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哪一个都是百分之百。
他问:“您真舍得?”
付仲唐转身打开抽屉递给他一只烟,自己也抽了一只,回道:“医生要杀伐果断,否则镇不住小鬼。女子柔而有道,自有骨气;男儿也并非全然刚毅,自有柔情。”
他低声笑笑,倪载华真是打心底的佩服付仲唐,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征服,不是靠武力镇压,也不是靠亲情威胁。
倪载华抽了半只后,拽过一只小板凳,在门旁坐下,问道:“她……会没事吗?”
“今天可能不会有事”,付仲唐吸了口烟,叹息:“今天没事,不代表以后没事。”
倪载华微皱眉,不解。于是问道:“您昨晚,卜到什么卦?”
付仲唐回答他:“地火明夷。”
倪载华指尖的烟燃着,他知道不是什么好卦,灾。
他说:“不吉利,很凶。下一卦呢?”
付仲唐踩灭烟,问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姓倪?”
霎那间,倪载华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抬眼去看付仲唐,,心里莫名有些紧张。他并不想去告诉他的真实姓名和真实身份,因为这会给他们带来危险。
“老先生,您和付小姐只能知道我叫雷中。”
付仲唐笑笑,站起身拍拍长衫,说道:“行了,我给你把把脉吧。”
付仲唐三根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好一会儿了,倪载华忍不住问道:“您是何时知道的?”
“昨晚才敢确定,之前只是怀疑。”
他又问:“那她呢?”
付仲唐感受着他的脉象,迟了会儿说:“应该不知道。”然后,转身去拿药膏。
倪载华放下心,他问:“什么卦这么准?”他有些好奇了,要不自己也学学,预测未来。
付仲唐笑笑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听老人讲,只有大德之人,卦才会准。”
付仲唐手下继续动作着,说:“心诚则灵。”
“所以是一个吉卦?”倪载华仍不死心的问道。
“嗯,地天泰。”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确实是一个好卦。
现在他也没办法,只能等,迷信着算命的东西宽慰自己。
女子柔而有道,自有骨气;男儿也并非全然刚毅,自有柔情。——李小龙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卦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