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BGM:《将夜主题萧变奏》——阿鲲】
郭振又打了胜仗,豫王浩浩荡荡带着一行人和圣旨特来慰问。百姓散落的跪在两旁,像几只不起眼的黑点小蚂蚁,农民自己做的粮仓大大小小,高高矮矮,黄油油的连成一串,除了中间的窟窿里跑出几个枯死的玉米叶子,远看像一坨坨金子。
豫王这次来,郭振的官衔多了几个,钱财多了些许,还将要多了一个京城的公主夫人。北境安稳,今年百姓能过一个好年,郭振升官进爵发财娶夫人,对哪一方都是天大的好事。
在账外等候的二当家的,听不清里面的谈话,只是看到豫王离开时,神情奇怪,像是狗屎蹦到他精贵的鞋面上,可有可无但恶心,脸上的肉紧绷,刚从雪堆里拔出来似的。
“愣着干什么,都还不赶紧送送豫王殿下!”郭振对王勉使了个眼色。
豫王斜着眼看了看旁边,冷哼一声,不再给郭振一个眼神。
郭振打马向前,为豫王开路。他们将豫王送到城门外,郭振特意从马上下来,跑到豫王的轿子跟前,趴在上面哭了几声:“豫王殿下,您可要常来啊,快要中秋节了,郭振看着月亮就会想您的……要不殿下您带我一起走吧……”
“哼”,一旁的太监撇着嘴,翘着指尖挂蹭了下鼻子,好像闻到了臭鱼烂虾的味道。
豫王端坐在轿子里,郭振听见低沉冷峻的声音,一字一句道:“带你走?你那未过门的夫人,怎么办?”
郭振喊的声嘶力竭,用手挤了挤鼻涕甩到地下后,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答道:“回禀殿下,臣可以带着她一起走,我们夫妇二人甘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豫王冷笑道:“郭振,行了,你就留在长山下,为陛下守好疆土。”豫王不打算再和他说废话。
“是,臣牢记陛下和殿下的教诲,用血肉守陛下之疆土,分寸不让。”
风沙卷起,二当家的王勉看着远处的黄土、高山、玉米地和稻浪,对着郭振的屁股就是一脚,“灰尘炮土的,感觉起来吧,别演了!”
郭振站起身,收起来那副谄媚的嘴脸,面无表情,像山上的土一样僵硬。
他拍了拍全身的土,站定,深深呼出一口气,闭起眼感受着耳边的风,说:“你听。”
王勉看着前方,问:“听什么?”
他睁开眼,一切都没变,说:“风吹落杨树叶子的声音,滋啦滋啦”,顿了顿,“今年粮食丰收,真希望什么事都没有,舒舒服服喝点酒,醉了躺炕上就睡,过个好年。”
王勉想的是另一件事,“你骗了豫王,怎么收场?”
北方秋日的空气稀薄干净,充满了粮食的香气,大地上有金黄、有火红、有湛蓝、有亮绿、有五谷,胜过春朝。他说:“现找一个呗。”
王勉转过身,看着郭振的眼睛,轻声说出:“许大夫啊?”
郭振“啧”了一声,皱起眉头:“你又知道了?”
他招招手叫来远处的人说:“你们把马牵回去吧,我和二,和军师走走。”郭振将人都支开,才对王勉说:“一个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武夫,粗鲁,怎么配得上许大夫。”
“庸俗!俗不可耐!”王勉瞪大了眼睛,狠狠向下点头否定他。
郭振吓得一激灵,不耐烦的说道:“你走不走!”
两人并肩走着,王勉说:“小小年纪,你怎么这么俗气呢,人家许大夫这一点可比你强多了。”
“你现在这地位,钱财,还有,谁说你不认识几个字的,跟我这就别装了。”
“就算没读过几本书又能怎么样,不代表你没有智慧啊。京城会作诗的人多了去了,怎么没有一个打胜仗的,还要用你这个土匪出身的人,背后恨得你牙根痒痒。”
郭振听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在小摊前扒拉扒拉手工制品,又买了个蒸玉米,转头问道:“你吃吗?”
“不吃!”王勉脸拉的老长。
郭振掏了掏耳朵,买了两根玉米,自己吃一根留一根,又走到一家小摊前。
他走到哪,王勉就跟到哪,嘴里嘟囔着:“这么大个人了,除了吃就是吃,能不能想点正事。有什么配不上的,皇上都给你从郡主换个公主了。”
他选了一个平安扣,店家说是用银杏树做的,平安扣雕刻的及其精美,上面的图案有水果、粮食、生肖、植物还有字。郭振拿起几个,走到正在热情卖木刻平安扣的店家前,弯腰向前,插队问道:“这多少钱?”
“哎呦,镇北侯!”
“叫镇北侯也没用啊,便宜点才有用。”
店家答他,“三十文一个。”
“这么贵,不能便宜点吗?”
“小店利薄,都是一点点用手刻出来的”,店家举起自己的双手,说:“您看,我这手上的血泡,现在还没下去呢,已经给您便宜五文了。”
郭振抬头看了看,还真是,“行,你先忙,我再挑一挑。”
王勉站在一旁对店家皮笑肉不,狠狠刨了郭振一眼,他这个岁数的人对这些毫无兴趣,只能陪着等着,左看右看。
“哎,哎……”,郭振眼睛瞅着几个字,用胳膊怼王勉,“你说,我买哪个好?”
王勉用眼角扫了一眼,没好气道:“平安扣当然买平安了。”
“嗯”,他看着手掌里的平安扣,若有所思一会儿后,又走向店家,说:“店家,我要这两个”,又问:“你们可以定制吗?”
“侯爷想要什么样的?”
郭振拿出钱递给店家,说:“这是两百文,我想在这平安扣上,刻一个许字,就是前面长山草堂许大夫的那个姓,再刻一个中医的医字,嗯……最后刻一个葫芦在上面。”
店家脸上洋溢着喜气的笑容,直接答应下来:“这没问题,做好了,我给您送去。”
“不用,我会来取,我经常出来。”
“那侯爷三天后来取就好。”
郭振转身走出去,走了一半,又突然回到摊钱,叉着腰,左晃右晃。
王勉问他:“你干嘛?”
郭振向王勉摊出手掌,“给我十文钱。”
“你自己没有?”
郭振不跟他废话,直接上手,从他腰间拿出钱袋子,倒出十文,喊道:“店家!”
店家从摊前的另一端赶紧跑过来,“哎,侯爷,怎么又回来了!”
“咳”,郭振左看右看,他站的位置没什么人,小声说道:“这是十分也给你,你刻好了,麻烦你跑一趟,直接送到前面的长山草堂,离你们这不远……”
郭振刚要帮他指一下路线,店家便打断,“我知道我知道,许大夫吗,一个姑娘,一手的好医术,人长的清清秀秀的,心肠也好。”
“呵呵,那就好”,郭振笑笑,有点尴尬,有点无措,随后突然激动起来,“许大夫治好了很多我们这些兵鲁子,前阵子打仗……”
店家又说:“我知道我知道。”
“呵呵,那就好。许大夫不是爱钱的人,你说我这升官发财了,总不能就不搭理人家了,以后我们还得靠许大夫呢”,他紧张的喉结滚动,用力咽了口水,“您说是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应该的”,店家说完嘿嘿的笑着。
“呵呵,我知道你知道,咳,行,你忙吧。”
王勉双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站在一旁,看完一出好戏。
郭振左右脚不听使唤,别扭的走过来,摸着后脑勺问道:“你说他知道什么了?”
王勉笑而不语,“哎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啊!”他边走边说,有几分洒脱的意味:“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郭振白他一眼,王勉不理会,而是笑意盈盈的弯下腰,折下一只打蔫的月季花,深深嗅着花的味道,酸甜酸甜的,又看了看旁边心事重重的人,说:“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又犯瘾了是不?”郭振不耐烦的回怼道。
走着走着,王勉用肩撞了下郭振,“什么意思啊?又是许又是医,又是葫芦的,连起来不就是悬壶济世的许大夫吗!还以为你真不喜欢……”
郭振不想听他的唠叨,拽起王勉的手,把平安字样的平安扣放在他手里,说,“给你的”。说完,他把玉米揣在怀里,腾出手,把长山图案的平安扣挂在自己脖子上。
“给我的?”
“你不喜欢啊?”
王勉愣住,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心,老泪纵横,整个人慢了下来,沉浸在这一点小事上。当初郭振他爹救了王勉,从小看着郭振长大,人世飘零。郭振他爹死了,寨子里的人,散的散,走的走,就剩王勉在他身边,亦父亦师亦友。这些年,走过的路,一起挨冻过,一起饿过,一起差点死过,一起行侠仗义救济过,现在一起在这诡谲的朝堂保身。
突然的静谧,引得郭振转头去看他。郭振不信自己的眼睛,嘴角微微翘起,低下头凑近去看,震惊住他,站定:“你不是吧,王老头,老大爷们你哭啥啊!”
王勉握紧,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毛头小子,你懂什么?”
“哈哈”,郭振知道他感动,却不懂他为什么这么感动,自己苦笑不得,他一大老爷们不知如何安慰一个大老爷们。
王勉缓了缓,说话明显不像之前那样急躁,他说:“你也大了,很多事情你想的比我明白。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许大夫是个好姑娘,她和别人不一样,不是看重那些的人。我只能陪你半生,我就希望你啊,能有个家,平安过好一生。你啊,想想你爹,想想你师傅。”
郭振这人吃软不吃硬,王勉在感动之下掏心窝子说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于是郭振也就别别扭扭的挤出,“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也没说不喜欢”,说完有些落寞。
郭振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在长山草堂对面不远处的一个亭子里坐下来,一只手啃苞米,一只手拄在下巴上刚好能看到许妁草堂的门外,门口的墙沿下铺了些草药在晒着,眼神里突然没了光,迷茫,他说:“我喜欢她,人家也不一定喜欢我啊。”
王勉乐滋滋的摸索着手里的平安扣,怎么也看不够。听见郭振说话,顿时瞪大了双眼,将平安扣揣进怀里,打算为他好好分析分析。“你说了?怎么说的?”
他直起身,看着王勉说:“我没说,就是那段时间,我总去长山刺探军情,回来后都去她那,帮着晒晒草药,挑挑拣拣,一麻袋一麻袋的草药,太重了,帮她干些力气活。然后……”
“然后怎么了?”
“然后有一天,有人去她那提亲,她不愿意,可总有人去,还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我就说……,就说,实在不行,嫁给我算了。”郭振说着说着,声音渐小,眼神渐低,无力的啃着剩下的苞米。
“哈哈哈哈……你啊,也太……,让我说你什么好”,王勉叹口气,问:“许大夫怎么说的?”
“她就,停了一秒,多一秒都没有犹豫,眼皮都没抬一下,跟我说,帮助人的方式有很多种,不用这么极端,更不用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哈哈哈哈哈……”
“你小点声,笑的许大夫都听见了。”郭振满脸皱皱巴巴的,心里的苦,谁知道啊。
“我说你前段时间,怎么总像躲着许大夫。”
王勉看看郭振的表情,说:“这就放弃了?”
郭振抬头看看远处残如血的夕阳,“也不是放弃,我后来想了想,我自己的命都无法做主,说不定哪天就死了,要么死在匈突人的手里,要么死在自己人的阴谋诡计里。哪个女子跟我在一起,都没办法安安稳稳的生活。你看,许大夫现在这样的生活多好啊,真要是嫁给了我,我真是造孽,给人添乱呢。”他长叹一口气,学着王勉,对着山尖上的斜阳,抒情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你以为,她一个小女子,在乱世里,一直一个人,没人护着,她就真的安稳了?”
“她会嫁人啊,不是非得嫁给我,是嫁给一个能够护着她、真心疼她的人。”
“我看你是不了解许大夫,有人可以用伏小做低来换安稳的一生,有人宁愿风里来雨里去也要自己做主,活的痛快,这样的人不害怕艰难困苦。许大夫可是一个敢自己上山采药的的女子,别说她了,就是我自己一个人上山都打怵,山里不仅有草药,还有猛虎毒蛇豺狼,可她为了治病救人,这么多年来,都是独自一人上山。”
“可她不喜欢我啊!”
王勉露出神秘一笑,说:“前阵子和匈突作战,眼看着你们越来越危险,许大夫每天跟吃饭似的,一天三次问我战况。还说,她对长山和驻跸山都很熟悉,以后有机会想练练射箭,所以你可以教她射箭,这样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就多了吗,日久不就生情了吗。”
郭振听后低头笑出声:“她还真是不害怕。”
“不害怕!看她那架势,真有城破人亡那一天,许大夫哪怕什么都不会,也会拼死一战。她可不是什么娇弱的女子,别灰心,就算她真的不喜欢你,人家女孩子跟你学几招护身也没什么不好,试试吧。”
郭振还是担心,“她要是喜欢上我了,我又死了……”
“呸呸呸!”王勉在郭振身上拍了三下,据说这样就去了晦气。
“就……,那怎么办啊,我不还是耽误人家了。她那么认真的人,肯定专情,难道一辈子就这样守活寡了?不喜欢我还好,悲伤也就悲伤一段时间而已,还能继续做她的许大夫。哎呀,天哪!”
郭振越说越烦躁,向后用力一抛,将玉米棒子扔进地里,他说:“醉卧沙场君莫笑,古人征战几人回啊!其他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打的北面越狠,我们粮食现在越丰收,冬天就越危险,到时候匈突人饿的丧心病狂,狗急跳墙。还有南面的高丽,虎视眈眈,现在他们可以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可一旦缓过来,我们就是两面夹击,我成关门打狗的狗了。”
想到军情,王勉也摇头叹息。
说着,许妁走了出来,穿着深蓝色的衣服,干干净净,安安静静,头上扎着蓝色的头巾,在黄昏的光晕里,像一条闪烁流淌的小河。
她站在门口左右观望,瞧见了亭子里的人,用手挡着阳光,是熟悉的人。
王勉抬起手,站起身喊道:“许大夫”,然后不管郭振,自己走了过去。
没一会儿,一辆驴车拐了进来,上面装着好多货物。郭振远远一瞧,就知道,得,力气活来了。
拉货郎把草药卸下来放进院子里,许妁拿起院内桌子上的布包,递给他说:“辛苦您了,这里面有一些水和吃食,回去后,帮我跟胡叔和胡婶带声好。”
“姑娘客气了,姑娘你盘点下药材,不差的话,我就不多留了。”
王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本子,从许妁的身后走过来,嘴角都要咧到耳朵了,对她说:“对数的,丝毫不差。”
知道的他现在是堂堂一军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许妁收留的堂堂一跑堂。
“告辞。”
许妁微微颔首,王勉在她身后也跟着作礼。
拉货郎一鞭子下去,郭振走了进来。
1、前世梁的故事,大概还有两三章。
2、苞米的东北的话,就是玉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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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前世梁(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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