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能睡去?
待周遭各样气味散,兰草蹙眉无声蜷缩,侧身寻安静沉稳处,死死抵着冷香,只似想要溶进去,便能离什么远些,再远些。
“呜……”渐有闷呜夹着热气回咽,便是极委屈。
你们人……吃来吃去……杀来杀去……打我做什么……扎我做什么……
好疼啊……
好疼啊……
碎裂肉,暗红血,古怪神色,凶狠言语。
人。兰草只见过一襁褓哭泣,还有一笑言后不见踪影。其余……
不好。
皆不好!
你们……不疼吗。
怀中压声颤身呜咽,宣齐洲眼中指尖均有一瞬无力,不知该如何,只好裹被抱紧些,又轻拍。
兰草哽咽,却教一下一下引了神。
宣齐洲拍我做什么,不言不语,总是拍我做什么……半刻,兰草蹭去泪,又不满想。
若不是看你给我水……点心……吹叶子……
唔。
若不是看你给我水……
想到方才,兰草心蓦重颤,惧痛不息。
“呜……”
人血,兰草见过,尝过,热撒撒,格外腥荤恶心。兰草半分不敢再想,若是回身见宣齐洲成了那些人的模样……一想便已然就要痛死了。
忧惧。宣齐洲无声抿蹙,看着床前不远苗儿方嘶声处,顿了片刻。
“公子情志不舒。”
“公子内多忧惧。”
“若能发出心中沉郁,便非坏事。”
“若压抑经久,公子日后必受其害。”
宁府医随母亲离,宫中医正便尽余无能,看不出苗儿心惧,倒要针刺……
该换些人。宣齐洲想。
可又要睡许久?
……睡吧。莫怕。
却是哭咽一直未停。呜泣似阴雨时晒不透的软被,湿潮潮。
“兰澧?”宣齐洲拍几刻苗儿,此低唤。
“吓着了。”未看人,只看地上似自艾。
兰草闻声,想看,稍退开些,双眼却压得视野模糊。
“……唔?”……什么?
兰草哑软声疑,闭眼又眨,等稍好些,才转出微抬头湿朦朦看,却不见人眼睛,于是不由清蹙——抬叶子将人脑袋按下来。
脑后忽有力,宣齐洲随低头,便不由眼中过叹笑,轻言:“放肆。”
兰草懵惑一瞬,半明不明,犹疑抬叶子,又将人脑袋轻推起去。
……要这样?
“啊……”看不见了……
又按下来。
你方才……说什么?兰草只好快问。
心软至柔,宣齐洲低头看着人,缓启唇轻道:“我亦不喜鲜血。”
兰草忽愣。
“如今鲜血已少许多,”宣齐洲又道,“你若是能晚醒来百年便好。”
“不过也仍有。上月京中斩一人,此人私贩孩童。”
“便是趁父母不备时将其孩儿盗走,卖往别处,好些的能教人买回家去,不好的……倒是较鲜血还可怕了。”
“此人死时——”宣齐洲见苗儿看得专注,不禁淡笑,“你说众人见血,怕是不怕?”
人们知他……私贩,孩童吗?兰草问。
“知。”宣齐洲缓颔答。
兰草思虑半刻,轻蹙微抿却未答。
“众人亦怕。”宣齐洲轻道。
“人皆是人,几人能全不怕鲜血?”
“若怕便能不敢犯。”
“此血流之有义。”
兰草却渐凝眉,半晌看人,犹豫才问:可有人不怕?
便无意流出心惧。宣齐洲察,心觉锥刺。
“亦有。”
“至善至勇,至亲至爱,至贪至恶,至仇至恨。”
“……或是如此。”宣齐洲答。
或是如此。我见闻并不许多,此或非尽然,不过……我觉如此。
兰草无声愣愣看人半晌。
他真可爱,兰草想。
你怕不怕,宣齐洲。兰草看人问。
怀中眼眸依旧清浅,却忽便似看惯涨落,悯然无稚,亦不符身量。宣齐洲看半刻,指尖微动,口中似饮掺泥甜羹。喜他似触及人半分真,苦一草苗儿,本该无忧虑,却不知见了一番什么人世。
答此问,言语不如传意。
宣齐洲眼中微淡笑,无甚少年意气,却又似有若无涌现一些,像是……埋骨古树愿出荫,沉戟寒潭往逢春。
兰草渐怔,明意了。
“宣齐洲……”兰草唤,又稍立身坐,思及方才满目红,渐抿蹙看人问:那是……在……做什么?
宣齐洲看苗儿声温:“你问何事?”
兰草片刻传意。
“红绸装饰用,殿中歌舞将宴外客。”宣齐洲稍顿,又道:“应是前后排演乐人有误。”
兰草反应几刻,蹙有不明。
即觉苗儿心有怯,又见唇色褪。
宣齐洲缓蹙声渐沉问:“可有人那般对你?”
兰草稍怔,不住瞬又看稍远青帐,再看宣齐洲,传意并无。
若是得了十分香甜的果子,它定十分乐意对说宣齐洲。那些事……不好。宣齐洲不要知晓。兰草面色无异看人。
宣齐洲静看片刻,只答好。额侧青筋显一瞬顷又消。
“我亦不知全事,”宣齐洲传意,只又抱回苗儿抚过,声轻:“后传乐令来问可好?”
兰草觉意,抬头口微张,攥叶无意间:
他们……会死吗?
宣齐洲瞳怔脊背瞬绷。
仅见鞭笞,为何有此问。
顷间心窒锥割涌起,宣齐洲几要压不住戾,过片刻,才又看人,眼底深,只声轻:“若你为乐令,将有重宴,分辖乐人演舞有失,你欲如何。”
兰草觉意稍懵,想了几刻,心中仍不明,便半蹙试答:……改了就是?
宣齐洲无声几刻:“觉不至死?”
兰草便点头。
“可你非乐令,兰澧。”宣齐洲看人,轻道。
兰草愣。
“他们应不会死,仅是受鞭笞,但赏罚皆由人。”
宣齐洲几刻前柔而再柔,原只欲行过场传乐令问过,教苗儿知晓乐人不会死,若苗儿不忍,他可令改去见血荆笞。
现却不愿如此了。
前知怀中多见死生,或较他愈多,现知怀中亦知伤痛,或皆曾亲尝。
自是可纯稚,只他往后总无法时刻寸步不离守人身侧,那便需掌些,能护身之物,譬如刀戈,譬如……
“人世如此。”
“若自无力,生死便靠他人德行。若自有力,你可随心。”
心柔现似冷潭柔。
兰草瞳微颤。解意并未吃力。
鱼有群,兽有王。人世如野,唯力而从,另论其他。
兰草垂睫目空,未再言。
半晌,兰草缓抬头,紧抿看几刻宣齐洲教自己割坏的衣袍,抬头看人,紧攥叶传意:宣齐洲……对不起……我……控制不住……我想走的……
兰草见殿中血肉只想离,而后晕厥不自控。
它……险些……
“扑嗒……”苗儿心惶垂颈哀切,帝佩本隐发间不见,此坠于被上,另有雨珠泪。
“从前有人伤你,你如此防身。”宣齐洲声平无异。
兰草抹泪抬头又看,觉意,犹豫片刻,还是缓缓点头。
“今仍可如此,兰澧。”宣齐洲道。
何人何事何时何地,你觉有需,便用。
兰草觉意茫然微怔,被中叶子颤了颤,唇动似言:你……不怕吗?
宣齐洲淡笑。
兰草即怔愣,只觉心中的小叶子教人轻抚一把。
于是无声垂睫看过人的手,半刻,只勾起眼前绿石头藏回叶子里。
宣齐洲见苗儿动作,眼中潭深神色不明,只声轻问:“可要再睡?”
兰草记着这句,抬头看人,轻传意不睡。
苗儿面色不好,宣齐洲还是消心绪,抬手抚过怀中又问:“更衣用饭如何?”
兰草愣一瞬,顷间不住心欢,眼中即亮,点头应又自下床浅殷看。
怀中忽一空,宣齐洲顿几刻,垂眼移被,起身引人走。
半刻,兰草自衣室出,身上是自选的软纱白衣,出见榻靠窗,窗外有景,便稍心奇,上榻近窗看,而后闻身后有微声:
“噔……”
兰草觉气味生,愣回头,就见两人,放了茶过来,又无声退步行至一边,不动了。
兰草不明一瞬,眼睫忽动,片刻轻抿下榻。
“捕猎得来的石头。”
“何时知其意,便知我遇何事。”
兰草缓抬手中黑石与人。
侍人惊见瞬跪。
兰草心茫,不由微蹙,却轻试道:“……退下。”
侍人即起微身退。
兰草抿默片刻,静看手中黑石。
捕猎,得来。
宣齐洲……应有力,不会……任人打扎?兰草几刻心沉。只收起石头,又去看景。
半刻,宣齐洲更衣出,一舍人入殿至纱屏外禀:
“启禀殿下,有乐令请见。”
窗边兰草蓦颤睁眼,懵懵看四下反应片刻,觉它方才竟睡过去了。
“出去。”太子声寒沉。
兰草闻声回头看,见人沉眉冷看一处,即顺着转身看,便见有模糊人影如方才。
兰草只揉揉眼,起身膝行朝人去。
宣齐洲心火消,抱过苗儿坐又低头看人,轻问:“再睡可好?”
“嗯……”兰草朦朦应,又想到什么,改口:“用,饭。”
宣齐洲闻言微顿。苗儿趴在肩上未看,却明意应声,又言语……
心又渐软。
便殿食案上,兰草见宣齐洲食物许多,并不急吃今日果子,心稍松。而后温温看人用饭,自用匙吃了整碗黍米羹,对人说好了,便往竹榻,及见宣齐洲起身如此前清漱,再撑不住闭目睡去。
宣齐洲抱苗儿回寝殿,确人无事便先离。及传见乐令,未令改荆笞,只说往后排演首误笞三十,再误笞六十,随赐伤药,再三有误则不必留,特情经实可从宽,无误赏银。
乐令称是退。
至晚间再回寝殿入帐看,宣齐洲愣——
床上已成温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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