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将为何此仲夏在京?朝中将大宴关外四方异族宾。
三年前入春时,关外各部以羌为首,合兵犯境,战至八月中,我胜敌败,议降为结。今是七月末,待至八月中,宫中设大朝宴,将接外使,议外事。
“乌乌乌乌……磬……”
“皎明袅兮……丰昌植黎……”
“锦阳贺兮……奉我四奇……”
过一宫乐房,乐署艺人正奏歌演舞,词舞乐皆重雅示礼,声不似轻纱挑玉带,只似昭明黎庶麻衣。
“啊……”兰草正枕在人肩前玩石头,忽闻四面传歌声,微惊疑呼出来看,却只见错落庄严,并无人唱歌。
“山阿象兮……承禀社稷……”
“巍洋泰兮……造化文仪……”
兰草浅喜眼中亮汪汪看宣齐洲:真好听,是什么?
“宫中将有宴,乐署正演舞。”宣齐洲答,低头看人见兴致好,便淡笑问:“可想去看?”
兰草瞬瞠喜点头:嗯!
“想。”宣齐洲缓言教。
“想……想!”兰草一眨咬字,又看人欢喜重点头。
身后内侍即要往通传,却听:
“不必。”太子淡道。
内侍即退。
“……不,必?”兰草软声学又不明看问。
“对人说何事无需。”宣齐洲传意。
兰草恍然,而后轻拍了拍人硬硬的叶子温温道:“不,必。”
我想跑!兰草看人稍蹬蹬长叶,只觉丝毫不累,想要下去玩。
宣齐洲启唇:“不准。”抱人往乐房。
兰草懵一眨,反应片刻,惊道:“……不,准?”
世子落臂抵至一处,低头静看怀中:“不准。”
不可未明究竟随心想便从事。
兰草瞬瞠目,觉好疼,攥叶急又点头。
世子缓松臂回苗儿腰背。
“唔……”兰草闷声枕脑袋,却忽愣,直撑叶出来看人懵惑:我不明白什么?
不可不明白前后自想一番便做事,它不明白……什么?自走而已。
宣齐洲正抱人上阶,觉动作低看苗儿,提膝即顿,半刻看人无声问:你不记得?
兰草懵懵眨,愈惑:……什么?
宣齐洲指尖微动,垂眼片刻,只看人:“你睡过久,方醒来,暂不可多行。”见不明,眉间便亦露些不明,缓接道:“我亦不知,医工看后如此说,长发多行皆有损耗,于身无益。”
又答惑:“人若有不适,需寻医工探后救治。他此前来探,你睡中无觉,便不记得,稍后可见。”
兰草渐明前后,点点头,却动动长叶软看人央道:让我走一会儿吧,我一点也不累……
宣齐洲默顿片刻,上阶后缓放人。
“啊!”兰草落地欢欣踩了踩,只觉长叶有力舒快,抬头看却忽见人神色不似方才轻松。
兰草稍愣,片刻想到此前宣齐洲引它行路,只看人,小心抬叶子唤:“宣齐洲……”
牵着吗?
静潭即怔。本见欢喜只欲跟随,此骨间刺寒顷起。
宣齐洲指尖动又蜷,便只低头看,抬臂轻抚苗儿道:“自走便是。若觉疲惫,速停下对我说。”
叶子顿觉酥软,兰草不住眯目蹭蹭,觉人无事,又听乐声忽断,即不明看去教分了神,而后看人传意应好,便自跑去寻。
思及彼时事,宣齐洲眼中过深寒戾,闭目片刻,面淡抬步又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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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署殿,乐房。
殿中四围极敞阔,大小玄钟朱鼓此隐殿侧柔屏后,并琴瑟弦笙,画梁青砖皆悬垂茜素薄绸,半成重围。
伶人正合舞奏歌,乐名“五初”。
“河安桑治……惟宁长阿……”初舞将结,歌渐落。
“乌嗡——!!!”一笙音高蓦兀。
殿中瞬寂。
半刻,殿上乐令骤拍案:“咣——!!”
“来人!”只闻严冷厉。
“笙部十二,污圣乐,笞四十!”罪整十二人。
即有身侧署吏往,漠然扯衣至袒脊背,执荆破空——
“嗖啪——!”一荆见血。
殿中仍寂。
殿外兰草问宣齐洲是否可进,宣齐洲微颔,兰草便小心推门探身——
先觉腥血荤,再看满目红,又见血肉裂。
兰草怔。
殿门忽半开,乐令紧眉看,见一白衣面生少儿,即起身行出声问:“哪里来的孩子?”及见身后人,骤惊瞠,急回身喝:“停手!”
“太子殿下——”
宣齐洲为人撑开高殿重门,忽闻殿内声,蓦一顿,便见身前苗儿无声转身离。
心腑瞬灌寒,转身提步便追,声未觉隐颤:“兰——”
却眼瞳骤缩——未清动作接住苗儿急抱起——
怀中闭目,面已煞白,息微近无。
“兰澧!!”惶极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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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边兰草再醒来,似亦是夏日,此次并无嘶嚎哭猖笑谑声,只是周遭气味腥恶,兰草实教呛醒。
本该是盛夏草长,眼前却远近光秃秃,脚下除去裂沙褐土枯木枝,什么也无。身边巨石竟光滑许多,也低了些,现仅腕高。
兰草未见有物,忽觉有漏风处,低头看,即见胸前破口,又残黑血渍,于是微抿片刻,便欲往水边——
转身却怔。
河水黑了。
原是天黑水白,现是天白水黑,黑水从这处到那处看不到头,从这处到那处也看不到头,水上漂着什么白物,徐徐涂涂,水上飘着什么黑物,徐徐涂涂。
兰草觉有些冷。
“快!这还有一个!”身后忽有厉喝声。
兰草稍愣方欲回身,却未及动便教硬扣肩拧臂押下,直拖着不知往何处。
“啊……”兰草茫然看人,却见几人皆蒙着脸,也不看它,只是走得飞快,而后未走几步忽停——
“大人!”几人松押拱臂扬声躬。
兰草蓦不住往前扑跪至地,叶子瞬觉疼极,也只反应片刻咬牙站起,便又见一蒙面人。
来人抬手正要摆,见少年面容,浑浊眼珠忽定,落臂渐眯目问:“他……染了疫?”
余几人愣片刻,有一人瞬上下打量过少年,忽明,即谄笑微声躬答:“回大人,属下正要引人过医工处。”
“嗯,去吧。”蒙面人笑一挥臂教走。
再往远处,有许多篷连着间,兰草蹙眉欲挣,就又听哀怒嘶嚎:
“天杀的狗官你们放开老子!!老子未染疫!!狗官!!你丧尽天良!!!”
“大老爷!!孩子未染疫啊!!求求你!不要!!大老爷!!”
“老——天——爷!!!你开开眼!!再发场大水!!连这群畜生一并冲了吧!!!”
“狗官!!埋了我们!!你也莫想走!!!待成地下鬼!!!我定将你活剥!!!”
兰草循声紧看,却不见人,只闻声,声周站了人,手中皆拿着木石,有人喊了什么,几人便齐齐挖了土又扔去另一处,兰草听嘶嚎心惊,便不住心惧挣——
“嗖啪——!”
“呃啊!!!”兰草蓦教重力甩趴至地,眼前漆黑,只觉身痛欲裂。
“他娘的叫得真好听啊?哈哈哈哈哈哈!”
“奶奶的!给我试试!!”
“嗖啪——!”
“唔……”兰草重颤咬牙冷汗浸,缓睁眼。
“嗖——”
长鞭甩下却未再得声。
“噗呲——”
兰草听声侧翻躲过,拽鞭瞬起身,发尾顷透颈。
双颈。
腥血蒙目。
“噗呲——”
血目却又蓦震瞠。低头又见银红。
“凑——!”身后惊惶拔刀退。
兰草咬牙闭目,缓转身,支不住跪坐至地,却空冷看人半刻,待人念着什么行近扬臂又劈——
“噗凑——”乌带同穿腹。
口中溅红腥。
而后半刻,兰草静闭目坐着。只听来声,而后发尾动。直至变天,落了极大的雨,周身空余血荤。
“老天开眼了!老天开眼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快!!搭把手上去!”
地坑几户人家。小儿先出,小儿见便哭。而后女妇出,女妇皆惊号。再后人皆上,见血泊中坐一红衣间白的少年,周身贼奸皆已死。胆大的行近看,才觉少年已凉无气息。
这是块脏地方。众人想。
于是兰草又回了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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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澧……”
“兰澧……”
……嗯?
……谁?这样急切。
不想再出去。
好疼。
吹吹便不疼了。
吹?
吹……
不疼……
“可觉疼?”
……嗯?
“疼,或不疼。”
……疼?
……疼。
疼。
床上苍白不醒,却忽低呜声哭,泪珠直落,宣齐洲凝眉心腑锥缩,即抱起苗儿要再唤,却听:
“疼……”
委屈极了。
“疼……”
苗儿只似梦魇,咬着一字紧闭目落泪。
太子无措怔片刻,紧蹙抬眼寒问医正:“他确无内伤?”
医正顷惶伏地微声:“禀殿下,公子确无内伤。”
宣齐洲紧抿暗啮,心悔如崩:才醒来,作甚罚他,作甚罚他。
“唔——”
怀中闷咽蓦重颤,宣齐洲即紧低头看,就见人睁眼,全然混沌茫茫,却倏侧翻出——
“唔——呕!!!”
兰草急挣人撑身离床,却沾地便倒,肩身显颤,只见干呕似吐胆——
“呃——呕——!!!!”
宣齐洲教一番震住,唇无声张,慌乱近身却未敢动人,见冷汗顺淌身剧颤,只扯被勉将人包着:
“兰澧……如何不适?”未觉声颤。
兰草睁眼见周遭有物,陌生茫然一瞬,紧便不住又撑地剧呕,眼前漫阵阵乌黑,自能觉身有冷湿滚落,却是全不闻余声。
医正勉察一番症状,只觉似外邪犯胃,便急道:“殿下,臣万死请一试针刺。还请殿下固公子手臂。”
兰草脑中昏沉,正闭目撑地缓神,却忽觉又有力自身后押它,于是缓睁目,眼中渐缩成一点,渐低笑——
呵……
却忽听:
“……兰澧?”冷香。
兰草顷怔。
宣齐洲觉异愣一瞬,低头,便见发尾细韧似柳枝,横抹喉下,衣襟齐肩已断三寸。
兰草半晌怔忡,眼瞳渐松,却彻没赤红。
……怎么……是你?
……怎么,是你?
“啊……”哑弱呼咽颤出,只似幼兽扼喉哀息。
“啊!!!!!!!!!!!!”
仰颈嘶鸣,震耳悲戚。
宣齐洲心震如割,再不能看,紧啮心锥只裹被抱人起身回床。
“宣……齐洲……”兰草苍白无力也颤咽哑唤,泪不尽淌下,只要挣开周身紧被看。
宣齐洲箍着人侧坐腿间不教动,先握发,见未长,又取帕擦泪,低启唇轻问:“饮些糖水可好?”
“啊啊……”兰草心焦急拼力挣,哭咽全不顾察意。
宣齐洲紧蹙,只好虚抬臂护着,看人要如何——
“刺——!”颈下衣襟顷教撕扯开。
侍人正行前奉糖水,瞬心悚跪。
兰草却怔。
……无事?
……无事。
兰草抬头抓浮木一般看人:……你疼不疼?
觉意一时不明,忽有连光过脑中,宣齐洲不由渐怔——他未想对。
苗儿长发可动,他只当是如软长枝,可缠可绞,却未料竟是利可直裂衣……是不止可裂衣。
于是兰草从前如今种种动作半解未解,现想来,便成缘由渐清,而后教见惯腥血者心生寒沉,渐愈寒,渐愈沉,直至令人心惊悚然。
军中许多将士与此有似……师父曾说,其症无解。
怀中过于苍白,冷汗显淌,身抖不止,满眼仓皇急切问他。宣齐洲看人无声答。
兰草觉意仍未止身抖,只要从人身上先离再看,宣齐洲便松臂随人看。
移开白软反复看过,确见人无事,兰草息促但心惶渐退。
宣齐洲看人,轻抬手。
兰草见,浅垂眸自坐回。
宣齐洲端糖水,一如从前喂羹。
半刻,看苗儿沉目欲睡,宣齐洲落盏至身侧承盘,微声启唇道:“今日东宫无事。”
殿中瞬皆伏。
又半刻,苗儿闭目似睡,宣齐洲缓声:
“一应周备。”
殿中无声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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