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结束,时蕴单独叫了个小太监让他把白竹叫来,就说公主看上了她的舞姿,想要与她畅谈。
白竹来时便看到这幅场景,紫檀棋枰置于竹影摇曳的轩窗边,黑白玉子泛着温润幽光。炉中沉香屑积了半寸灰,残烟如游丝般缠绕着妹妹纤白的手指——她斜倚青缎软枕,云鬓微松,一枚长流苏斜斜坠在肩头,仿佛连执子的力气都吝于使出。
辰允指尖随意拨弄棋罐中的残子,唇角噙着笑,似看非看地望着棋盘上已成围剿之势的黑龙。
时蕴垂眸捻起一粒白子,腕上衣袖滑落至肘间,棋子"嗒"地轻叩枰心,却似无意封住黑龙去路。辰允轻笑:"困兽之斗?" 随即落子如电,黑棋霎时咬住白龙咽喉,杀机凛冽如朔风卷雪。
眼见败局已定,时蕴忽然掩口轻咳,广袖拂过棋枰——衣袖如云垂落,瞬息间三枚白子滑入掌心,再抬手时,一枚"卒"竟化作"车"蛰伏边线!此招暗合深宫闺弈的"移星换斗"之术:广袖障目时,海沙铺就的棋局早被纤指巡收改写。
"哥哥" 她突然推子破阵,指尖还沾着偷藏的棋子凉意。辰允凝目细看:那本该被吃尽的"车"鬼魅般钉在帅帐之前,而自己黑龙七寸处,赫然嵌着凭空出现的白子4。他倏然抬眸,却见时蕴懒懒挑了挑眉,“哥哥承让啦~
她指尖轻轻划过紫檀棋枰边缘,那枚“偷”来的白子仿佛仍在袖中残留着凉意。
“奴家见过宸钥公主,温言殿下”
奴、家?
倒也不必如此自称。你的舞技值得尊称一句先生。
“先生请坐。”时蕴的声音如拂过琴弦的风,带着一丝方才赢棋后的慵懒余韵,指了指辰允方才的位置。辰允已含笑起身退至一旁,饶有兴致地抱臂观望,眼神在时蕴与白竹之间流转,像欣赏另一局即将开盘的棋。
白竹依言落座,姿态不卑不亢,那份常年行走四方的气度并未因公主的尊崇称呼而消减,反而更添几分沉静。她目光扫过未及收拾的残局,黑白纠缠,杀机暗藏,最终落在时蕴随意搭在棋罐上的纤指。“公主殿下棋风…别具一格。”白竹开口,声音清越,带着一点不易捕捉的异域口音,显然是通晓多种语言留下的痕迹,“方才那招‘移星换斗’,奴…曾在云州一位老伶人的戏法里见过雏形,想不到殿下竟能化用于方寸枰间,更显精妙。”
时蕴唇角微扬,似是对白竹的敏锐和见识毫不意外。“哦?云州老伶人…”她拈起一粒棋子在指尖把玩,“看来先生足迹所至,不仅收尽天下舞姿,亦阅遍世间百态。难怪一曲《破阵》,能跳出塞外风沙的苍茫与宫廷丝竹的华贵,两相交融,竟无半分滞涩。”她将话题从棋局巧妙引回舞技,却不动声色地点出了白竹阅历的价值。
“殿下谬赞。”白竹微微欠身,“舞之一道,源于观。观天地万物,观人情冷暖。风沙砺骨,丝竹养心,皆是养分。”
“说得好。”时蕴指尖的棋子轻轻敲击棋罐,发出清脆的声响,如同敲击在某种无形的节奏上。“养分…先生可知,这深宫之内,或是江湖之远,有多少奇珍异闻、秘辛图谱,如同散落四方的明珠,空自蒙尘?又有多少人的命运,如这棋盘上的孤子,看似有路,实则早被无形的‘移星换斗’困于方寸?”她的话语渐渐引入深意,目光平静地凝视着白竹。
白竹迎上她的视线,那双经历过风霜的眼中,警惕与探究一闪而过。“殿下是说…信息?”她精准地捕捉到时蕴话中的核心,语言能力展露无遗。
“是信息,也是脉络,是足以撬动方寸、甚至改易山河的‘势’。”时蕴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天枢阁’所为,正是收拢这些散落的明珠,梳理这些无形的脉络。它需要一双能看透迷雾的眼睛,一对能听辨八方的耳朵,以及…一张能转译万国风物、沟通神鬼人心的口舌。”她身体微微前倾,紫檀木的冷香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药香,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息,尽管她的表情依旧平静得像一泓深潭。“先生足迹遍天下,尤擅语言,所见所闻,正是天枢阁最渴求的‘观’。”
白竹沉默了片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的锦纹。辰允在旁适时地轻笑一声:“公主这是看中先生你这座行走的‘万国书库’了。天枢阁的门槛,可不是谁都能进的。”
“温言殿下说笑了。”白竹抬眼,看向时蕴,“殿下所求,非仅‘书库’。天枢阁要的,是能从万千信息中抽丝剥茧、窥见真实,甚至…预判未来之人?”她的话语直指核心,显示出她非凡的理解力。
“先生果然通透。”时蕴赞许地颔首,眼中那丝流光再次亮起,带着一种棋逢对手的愉悦。“‘书库’易得,‘慧眼’难寻。
先生游弋四方,想必也深知,单打独斗,所见终究有限。一盘散沙的信息,与一张精心编织的情报网,其价值…相差几何?”她抛出了诱饵——平台的价值与资源的整合。“加入天枢阁,先生所见之‘天地万物’、‘人情冷暖’,将不再是孤芳自赏的画卷,而是足以影响时局、甚至…塑造未来的契机。本宫允诺,先生于此,非奴非仆,而是执棋者之一。”她强调了“执棋者”,点明白竹将获得的地位与主动权,而非简单的工具。
白竹的目光落在棋枰上那枚被“移星换斗”拯救的白子,又缓缓移向时蕴平静却深不可测的眼眸。殿内寂静了片刻,只有烛火哔剥作响。她缓缓站起身,并未立刻回答,而是走到窗边,望着庭院摇曳的竹影,仿佛在权衡利弊。片刻后,她转过身,对着时蕴,行了一个更为郑重的礼,这次不再是舞者的礼节,反而带着一丝士人的风骨:
“殿下所绘之图景,令人心动不已。白竹飘零半生,所求不过一处心安之所,一方能展所长之台。天枢阁若真如殿下所言,乃集智识、汇脉络、执大势之地…”她顿了顿,眼中闪烁着经历过风浪后的锐利与一丝对未知的渴望,“白竹…愿执此枰,共弈一局。”
时蕴唇边的笑意终于如春水解冻,漾开一个真切的弧度。她拿起手边温凉的茶盏,向白竹遥遥一举。
“欢迎入局,白竹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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