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祾见我便笑了:“‘书中写:若见不到庆云枫溪之景,便觉人生有憾’,这是当初谁说的?”
“这生辰过得委实太糟心了。”我免不了出声抗议,然后又提议道,“见不到庆云飞霞,山下清溪流枫也能看,见了一半也算了却此生一半遗憾,划得来划得来。”
赵祾听了我的话,好似叹了口气,眸中幽幽,瞧不出情绪:“怀柔,你其实可以向我求助的。”
“嗯?”我被他突然一下说得有些懵,“怎么助?你背着我上去么?不成不成,你一介赵氏少主,这样未免于身份不符,传出去要闹笑话。”
“你是榆木脑袋么?”他的声音带着几丝无奈,又有几分不耐。这话起头的时候他还在这棵树背后,离我不远也不近,到话尾时就像我附耳过去,他在我耳边说的一样。
脑子还在疑惑着这是怎么一回事,身体已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不由得惊呼一声。回过神来后双脚已离地,我才发现他将我打横抱起,嘴唇刚巧擦过我耳畔,这才有了方才那感觉。
我的耳朵立刻烧起来。
“你是我妻,我倒要瞧瞧谁敢闲言碎语。”他说完,我还未反应过来,便觉他足尖轻点地,人就又飘了出去。
我此前从未修过轻功,也并不知道用轻功是什么感觉,此时却连我在自己心上人怀里也顾不上,因为这感觉太刺激了。我真害怕他一个脚下不稳,我们俩一起摔下山去,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这种情况,大概算殉情?
但生命可贵,这万千红尘凡世花花迷人眼,眼前的日子如此舒适,实在没必要殉情的呀呀呀……
“赵祾!你们运轻功不是要提气轻身吗?提气轻身的时候,还能再带着一个人吗?你抱着我,万一……”两旁的景色快得我看不清,当然我也不敢凝神再多看一眼,我害怕得直接闭上了眼睛。
“就你一个,不算多。以前练武的时候,叔父叫我背过更重的东西。”他的声音依然是平稳的,甚至隐隐带了笑意,从前我只知道他少年老成,老成见得太多,本该属于这个年纪的飞扬意气却不多见。
仅有的两回好像都是他运轻功登高,这两回都叫我心惊胆战得不行,看样子此人真的很喜欢登高,也对自己的轻功非常之自信。
我或许真的应该试着多相信他一些。
这样想着,我便尝试着将一只眼睛睁开一些,这一睁便看见飞速掠过的树丛,甚至有些树枝堪堪擦过我衣角,若是偏一寸,我们俩怕是就要撞上去了。
我心里发苦,这才意识到相信他不等于就不怕了,我下意识将赵祾抱得更紧,将头都埋进他颈窝里了。
此时我全无抱住自己从小喜欢到大的人的欣喜感,满心都只当他是棵挺拔的树,抱紧了才能不掉下去。
“怀柔,你搂得我这样紧,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说着,重重叹了一口气,唬得我差点撒了手,赵祾怕我真掉下去,连忙把我拥得更紧,然后无奈地笑了,“你怎么这么好骗。”
但此刻我害怕得没心思同他理论,就算秋后算账,多半也会因我气势不足就此搁浅。
待到他终于飘飘然落地,我早已腿软得站不起来了。这位大仙抱着我一路登山,最后落在净觉寺门口,还面色如常、气也平顺。
他悠哉游哉地把颤颤巍巍的我扶住,这才向洒扫的小沙弥询问今日方丈是否在寺里,我此时才晓得他同净觉寺的老方丈竟是故交。怪不得这一路他都轻车熟路,还敢带着我,就这么直接飘上来。
我看了眼天色,我们定比那位小师傅到的要早,不知他看我们先到了该有多惊讶。如今看来似乎还能趁天黑前在附近转转——但要等我先休息好,腿不软了再说。
赵祾登洵山太过轻松,登山的苦尽甘来我是一点没感觉到,弄得我谢他也不是,怪他也不是。
算了,不想了,便当没这回事。
小沙弥听闻来的是方丈的故人之后,径直带我们去了空厢房安顿,又说他师父云来方丈今日恐要晚间才得闲,叫我们先在此处休息休息。
赵祾看我样子,眉眼间浮出些忧心:“抱歉,我没想到你这么害怕。下回我会……慢一些。”
他突地道歉,叫我很是无措,只能连连摆手:“兴许之后我就习惯了,不打紧的,歇一歇就好。正巧云来方丈眼下没空,不是么?”
净觉寺里的厢房很是空旷,但因着山上湿气颇重,所以墙角难免生了霉,被褥摸着也是润的。长此以往对身体定然不好,不过我们就借住这一宿,明日便下山去了,所以也无伤大雅。
我在厢房中坐了一阵,腿不软了,便和赵祾出门去转了转。我还未登过中原的山,虽然此座山也不是我亲自一步步登上的,但既然来了,景色自然不能放过。
净觉寺修在山崖上,四周除了那座鼎鼎有名的明镜台,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如今山下枫叶似火,但大约是山上一直又湿又冷,四周的树便只有常绿的松柏,不见得红火颜色,倒显得静谧无两,恰似光阴常驻,只偶尔青绿间夹杂了几片黄叶,才让人知道原是秋天了。
今日雾气颇大,远望过去不论什么都是白茫茫一片,隐在雾中,倒叫人抓心挠肝地想看看面纱后的真面目。
只希望明日不要也是这般天气,否则还说什么“庆云飞霞”,大雾弥漫,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
因这白雾太扫兴,我便和赵祾早早回了厢房。说来这厢房也是有趣得紧,窗外便是悬崖峭壁,从屋内便能看见崖下白雾翻滚。大约是怕有人从窗口跌下去尸骨无存,所以窗棂被寺里的僧人们钉死了,只有徐徐清风可以不受拘束地自如来去。
这等闲情逸致,不喝点酒实在败兴,原本还在可惜,但赵祾十分懂我,我见他从随身的小包裹里取出了一小囊酒,不免惊讶道:“你何时带来的?禅寺里允许饮酒么?”
他只笑:“我听闻西边的狛狛族有些也信佛,他们的僧人是可以饮酒的,更何况你我皆是俗客,方丈不会以清规戒律约束我们。”
言下之意,方丈处事倒是灵活通达,我这才放下心来。赵祾去斋堂提了热水温酒,我与他坐在窗前就着白雾渺渺,小酌了几杯。黄酒的暖香与寺中檀香混合,倒也不显得突兀。
饮罢我找了几个软垫靠好,看他端坐在窗前抄写刚刚借来的佛经。赵祾见我盯着他,朝我笑了笑:“多年未曾誊抄佛经,倒好似找回了小时的心境。”
窗外雾很大,但因着是白日,就算不点灯也能看清。他既在抄经书,我不愿打搅他,左右也无事,便从他向小和尚借的书里抽出一本来,多少算作消磨时间。
但我翻开瞟了两页,满眼都是什么“般若波罗密”之类,换了一本,又是“心生大喜悦”什么的,委实高妙得很。我没了兴趣,正想再换一本,便发觉从这个角度偷眼看他很是合适。
书哪有他好看,面前人实在挺拔得同寺外古松一般,叫人移不开眼,我叹口气,决定放纵自己。这湿漉漉的风时时撩起他的发和衣衫,但他没有理会,岿然不动,依然坐得端正古雅极了。
他不论在何处,都是自成一派风景的。
世人怎么形容嵇叔夜的来着?我想了一会儿,从脑子里拣出一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过了一会儿,又拣出一句“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这番话,我面前人也担得起。
窗外天光渐暗,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居然就这么盯着他瞧了一下午,不过他在抄经书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安静而专注的,应该不知道,或是他知道了,但并不介意,只要他没表现出发觉的样子,我就可以放纵自己一直看下去。
就在几个时辰前,我还觉得自己想在生辰时爬洵山是找罪受,现在我又觉得这个生辰过得很值当了,连我自己都不禁想感慨我的心思还真是变幻莫测。
他搁下笔的时候我早已先知先觉地移开了目光,假装自己正在看书。在满眼蚂蚁一样的小字里巡游了一会儿后,我听他道:“饿不饿?”
他一问我这才发现自己好像早已饿了,只是面前秀色可餐,我居然忘记了此等大事,连忙点头,赵祾便又去了一趟斋堂。我刚点起屋内的灯,就见他从外面提回一个食盒,里面几碟清粥小菜,因在寺里,所以一水儿的素。
刚用完饭菜,便有小沙弥来敲门,说云来方丈此时得了空,邀我们前去一叙。我同赵祾收拾好食具,便被领去了方丈平日待客的小院。方见过礼,就看方丈笑着问赵祾道:“这便是你的尘缘么?”
赵祾亦笑着回:“正是内人。”
恐是看出了我眼里的疑惑,方丈同我解释道:“我师父从前总说赵施主是万里挑一有慧根的,原想着收他做关门弟子,但每次又摇摇头惋惜他命里尘缘未了,佛缘却太淡。”
赵祾笑着道:“就算有佛缘,父亲和叔父也不会同意我出家为僧的。”
“你叔父也是个妙人,自从知道师父动过劝你出家的念头之后,就没少叮嘱你别再和净觉寺有来往了吧?”
赵祾笑而不语,算是默认了。方丈又道:“如今见着你,又觉得你叔父兴许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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