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最初受我之托帮我查看川乌伤势的时候还怒气冲冲的:“为师的一身医术不是用来给狗看病的。”
他嘴上这样说,但我瞧他样子,又很喜欢川乌,有事没事就拣点什么喂他。
除了前腿以外,川乌的牙也是松动的,因此吃不了太大的骨头和硬食,师父就总挑些软乎乎的羹或者饼给它。
在我们去醴京的日子,斑斑迅速被邢管家喂胖了,回来之后我和赵祾都惊讶得有些认不出来。且斑斑仗着先来赵府,时常去找川乌打架,准确的说,是斑斑时常欺负川乌,不知道是不是曾经受过凌虐的原因,川乌挨了打也不敢反击。
我看不过去,有时也会驱赶斑斑,叫它别嚣张得太过,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观察了几次之后,我发现斑斑最严重也不过是抓掉它一些毛发,倒没有更过分的举动了,川乌也总是咧着嘴以对,看起来倒像乐呵呵的,也不晓得它们几时才能正常相处。
赵祾见了便在旁边笑:“你有了川乌,斑斑便不开心了。”
回了荆台之后才发现,川乌喜欢咬我手指头,且这么多人里,它只咬我,但也是轻轻地咬,像玩一样,并不用力,也不会让我受伤。师父看了,说恐怕它牙在长好,所以痒得慌,这才想咬点什么。
于是师父便找了个小孩子玩的布老虎给川乌,小家伙倒是很喜欢,从院子东边跑到西边,整日叼着它的小布老虎不放。
大哥和阿姊这一阵都住在别院,偶尔也会同我一起向师父讨教医术。平日里我时常去打扰,有事没事便向他们的院子里跑,赵祾也陪着我一块,因此也就得知他们已决定在离开荆台后回百丈谷。
当时阮怀淑嘴快,直截了当地问我:“怀柔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
大哥拉了拉她的衣袖,看了眼赵祾,接过话头:“爹和娘都很是挂念你,你若想回去看看,可以同我们一道走,一路也有个照应。”
阮怀淑大概这才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身为娘家人突然主动提起回门,总归是不合适的,但话既已出口,大哥便只好替她接了过来。
但赵祾却没怎么介意,或说他同他们以为的并不一样,不过这些只有同他朝夕相处才能明白的事情,我却没办法跟大哥和阿姊说明白。
赵祾闻言,看着我,问道:“怀柔,你想回家么?”
我其实此前没有想过这一点,自醴京之事以后确实很想念百丈谷,接着见到大哥和姐姐,已经让我足够惊喜。但能够回去看看这个想法,不出现便罢,一旦上了心,便像是雨后春笋,竭力向上长,实在是捂都捂不住。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看着赵祾。
他肯定明白我的想法,但那双眼里翻涌着我不大看得懂的情绪,末了,他轻轻把我的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道:“我明白了,那就回去吧,待我这边忙完,就去百丈谷接你。”
大哥在一旁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我这才发觉此时并不是我们二人独处,不适合做这等狎昵举动,面上一红,自然没心思再思量他方才为何神色有异。
赵祾混不在意,若无其事地淡淡然向他们行礼:“那便先谢过大哥与阿姊了,劳你们一路费心照料怀柔。”
临走前赵祾帮着我收拾东西,又叮嘱了一番,最后叹了口气:“我让赵姝同你一道走,虽然知道有大哥和阿姊在,你定然不会受什么委屈,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你这话仔细给我阿姊和大哥听见,那天你说劳烦他们照顾我的时候,阮怀淑的表情就很难看。”我拣出两句笑语回他。
虽然回百丈谷确实让我很是激动,但其实也不舍得和他分开。这一来一去,少说也要数月,这是我们成亲之后头一回分开这么久,我竟要有数月见不到赵祾。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我竟然无法忍受短短数月的分别了,如果他能跟我一起回百丈谷就好了,最好再也不回来。
算了,我知道自己又在做白日梦了,于是也只是将这想法埋进心底。
“斑斑和川乌不带走么?”他挠了挠斑斑的下巴,川乌也在不远处朝我摇着尾巴,它的前腿相比之前已经好了很多,这些日子眼见的长大了些,毛色也变得油光水滑,看起来被师父喂得不错。按师父的话说,之后川乌能不能正常走路奔跑还得看它的运气。
也不知从何时起,斑斑接纳了赵祾,成了全天下唯一不怕赵祾的小猫,而川乌,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它已恢复如初。
我瞧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心里软的一塌糊涂,提前已体味到了相思的味道,甚至都有些无法想象马上到来的离别,我居然会变得如此脆弱,委实是没有想到,这不好。
……但至少目前让我先放任些许吧。
这软绵绵的心绪让我难得主动在外间勾住了他的脖子,将自己的额头抵上他的额头——这样便可以更清楚地看着他,我听见自己懒懒道:“不带走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决定,约莫是我想留下与我关系密切的活物给他,好叫他时时想起我;或者让此后远在千里之外的自己时时想起它们,也想起他,好早日归来。
“怀柔。”他轻轻揽住我,另一手轻轻我脸上抚过那道已结了痂的伤口,用同样柔软的声音道:“这次回家,可以好好养一养,你颊上这个伤,我全无办法,只能指望百丈谷。”
我“嗯”了一声:“那你要时常写信,我也会时常回信。”
他听了这话,便笑了:“你要等我,怀柔。我会快一些,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彼时他的笑里有几分悲色,我以为他同我一样,是觉得离别将近,眉眼难免也不自觉染上了些许愁绪,因此没有深思。后来却觉得他那样是因为早就知道接下来会大致发生些什么,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
坐上马车后,我还在挑着帘子望向后边那个立得青松一般笔挺的玄衣身影,待终于看不见了,才放下帘来。
一回首正对上一旁阮怀淑戏谑的眼睛,不免脸上一红。她的嘴还同以前一样厉害,一点儿不饶人,打趣我时尤为一针见血:“都送了大半日了,再送恐怕真得跟着一起回去了,你还这么舍不得?那别走了。”
她说着,就做出要招呼马车停下的样子,我瞪她一眼,咬着唇不说话。
她的动作僵在空中,大约是难得见我一句话都不反驳就认栽,新奇地道:“可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如今全副心思都搁在赵祾那里了,回百丈谷可不就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么?”
我抗议道:“这能这么比吗?”
她哼一声:“我觉着挺合适。”
“大哥——你看看她。”
这一路都是这么斗嘴斗过来,好在大哥这么多年早已习惯,一向秉持公正,从不偏私,是以我和阮怀淑掐了一路,战绩依然如小时候一样是对半分,谁也没占着谁的便宜。
但也正因一路都在和她斗智斗勇,所以倒也没甚多余时间去伤春悲秋,回程一路倒是分外轻松愉悦。就是每日伤口换药的时候还得拜托她,本身也不算什么大伤,但奈何伤在脸上,看起来身边的人全都比我要更紧张。
“你这伤口真是碎瓷片割的么?”某日阮怀淑问我的时候,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反问了句:“为什么这么说?”
“看着不大像,而且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全?”她聚精会神地在药箱里翻找东西,应当没有看到我方才没掩饰好的惊慌神色,我这才松了口气。
“划得太深,好得慢。”我最后这样说,看她没有再深究,我也当就此敷衍了过去。
到了家自然更是热闹,爹爹的关心已足够,外加七大姑八大姨都来问候,弄得我目不暇接,头回发现自己在百丈谷原来人缘有这么好。
我这道伤更是引来一阵嘘寒问暖,爹爹这就拿出最好的伤药给我,成天好吃好喝养着我,没过几天就把我懒虫勾起来了。
在百丈谷的日子简直如叮咚的泉水一般清澈欢快,这伤没多久便好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赵祾的书信时不时会寄来一封,里面都是他近日遇见的趣事和读过的书,偶尔提一句斑斑和川乌最近吃得少了,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可能是有点想我,然后又在信的最末加上一句,他也同样。
我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我常常坐在百丈谷漫天的绚烂晚霞下,一边一只手抚摸斑斑毛绒绒的背,一边读他写给我的信。
啊,斑斑不在,于是我又想起了他,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过去的日子最是无忧无虑,此时回想起来也叫我满心温暖。
不过现在也很好,虽然把小猫小狗留在了荆台,但至少信变长了,我不必每三月才能等到赵祾一封书信,而他的信里也不再只是自己一个人。
今年我的生辰是在百丈谷过的,赵祾的礼物是同信一起送到的,因着路途遥远,他不愿迟,所以早早便送到了,我拿到的时候吃了一惊。看那笔端毛色黑紫,竟是两管紫豪笔,瞧笔上的篆印,还出自**御笔的慕容氏。
总被李贵妃带在身边的那段日子,我亦用过她身边的笔墨纸砚,无意同赵祾提起过用慕容笔写字画画果真不同,想不到他竟记住了,更不知道他是何时,又是如何令他们同意制笔的。
阮怀淑原本还期待着,想看赵祾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但见着锦盒里搁着的两支笔,她不满地撇了撇嘴:“他就送你这个?看起来不如我送的东西。堂堂少主,未免太小气了。”说完还不可置信般地又加了句:“是不是还有别的,之后才送到?”
我推她一把:“这可是慕容笔。”
她从鼻孔里哼出了一声:“慕容笔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这还是阮氏簪呢,放眼天下仅此一件,孤品中的孤品!几年后他这笔用秃了,我这簪子没准还能更值钱呢!”
她的话让人乐不可支的,我懂了她言外之意,便顺了她的话道:“自然自然,还是你的更珍贵些。”
阮怀淑这才满意地负手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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