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听后眼神瞬间变得有些闪烁起来，夜翩明忽然心底一空，便叮嘱道可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同窗点点头，随后与夜翩明分开，走到周围的同窗身边，说着什么，不时看着夜翩明。
夜翩明惴惴不安听着课，夫子讲的什么也听不进去，晚饭也没怎么吃，洗碗的时候甚至差点摔碎一个盘子，引来文姨一顿白眼。
不安的情绪弥漫到第二天、第三天，到了第四天，她一进门口，班上胡闹的毛孩子就诡异地安静了一瞬，随后窃窃私语的声音大了起来。
接连几天，只要是夜翩明站起来回答问题，班上就会传来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要么远远绕着她走，还有几个胆大的，路过夜翩明的时候，会故意在龙角的位置比个手势。
一开始还有人给夜翩明鸣不平，但到后来，和夜翩明很要好的同窗也迫于压力不再出声。夜翩明知道，他们私下里叫她“吃人的怪物”。
于是每天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上学，她甚至宁愿在家里待着。
可能孤立别人的感觉对小孩子来讲十分有意思，他们获得了某种归属感，尤其是在面对一个“异族”。直到夫子也察觉到不对，问他们到底怎么了。
夜翩明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上，散学时，她以肚子不舒服为由避开了茅雨，跑去没人的地方溜达了一会才回家，到门口时，忽然听见了家里传来的争吵声。
“我不要夜明走！”茅雨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
“你张姨都和我说了，夜明是个...阿修罗，以后长大了可吓人，能把你整个都吃了。”文姨道。
“她、她才不会，她最听我话了。”
“这不是听不听话的事。”
“我不，我不要！我就不！”
“你这孩子，好好好，不走不走嗷，你好好睡觉，我就不让夜明走。”
“那说好了，让她留下来，你不许骗我。”
“你好好睡觉，妈就答应你。”
夜翩明听着屋里的对话，靠墙坐在了外面的地上。龙族的夜空是深蓝色的，星光闪烁。夫子曾讲，可以通过观察星位的移动推测事情的走向。
她在心里问星星，她会去哪？
没有星星能回答她。
外面有些冷，夜翩明打了一个小小的寒颤，假装刚回来的样子，走向了里屋。
文姨看到她，蹑手蹑脚地把她叫到了杂物间，夜翩明低着头跟着。文姨指着放在地上的包袱，说：“不是姨不留你，是姨不敢留你，这里的人都说，阿修罗不祥。里面有些干粮和盘缠，你走吧。”
夜翩明看着她笑。
“走吧。”文姨转过身，看向一侧。
夜翩明低头看着那个包袱，接着朝文姨的方向跪了下来，什么话也没说，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文姨没有回头。
夜翩明拿起包袱，转身走了。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一个人走夜路，但却不怎么害怕，走到半路，又突然掉头走了回去。月光很亮，她走到一棵树前，摸着树干：“王叔，我走了，你要记得来找我。”
这是王叔把她传过来的地方，这几年她经常来这里，渐渐的就把那棵树当成王叔，逢年过节还会偷偷带点东西过来。
她说完看了一眼文姨家的方向，好像有点害怕文姨追上来一样，连忙走了。路上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路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后来大概是困了就睡，饿了就吃文姨带来的干粮。但她不知道，她走走停停这些日子，到了北海临近妖族的地方，停留在一个稍微繁华的地段，干粮也吃完了，稀里糊涂地加入了当地的“丐帮”。
丐帮又划分为好几个小帮派，每个帮派负责一片区域，要是去别的帮派区域乞讨会被撵出来。老乞丐每天都撵夜翩明这些人上街乞讨，讨到吃的就算了，但是如果讨到钱便会被他搜刮一番。
这里有腿断了只能用手走路的大叔，还有身上流着脓的老头，更多的是像她一般大的小孩，有一直咳嗽的小哑巴，还有智力不太健全的小傻子。
另一个街区的乞丐，听说他们的头头和官府有关系，经常把过路人围住讨要财物。还有一个街区会故意把小乞丐的腿打断，扔到街上。
好在他们这边的乞丐人比较仗义，说那些人“糟蹋孩子”。但吃不饱饭是常有的事，身上也脏兮兮的。
于是夜翩明从一种痛苦流落到另一种痛苦中，饿得睡不着觉时，她会想起文姨做的饭很好吃，想起文姨其实会偷偷给她留几块排骨，想起茅雨的父亲有时也会给她带一份小礼物回来，想起茅雨也会送给她很多东西，茅雨没有玩伴也很可怜。
可她不想回去。
她有点不想见到文姨、见到夫子、见到熟人，每次上街都故意把脸挡住，好像这样她在他们想象中就能过得很好。
她终于见到了梦寐以求的集会，发现好像也没有茅雨说的那么好。她捡了好多别人不要的书，勉强认上面的字，同行的小乞丐教她怎么用弹弓打鸟，她就教他们写字。
她虽然见到人还是不敢说话，畏畏缩缩的，但她又感觉自己无比地自由。
她都想好了，要是有人问她为什么不长龙角，她就说自己是因为有病才不长角的，说自己是因为和父母走散了才当的乞丐，说父母做饭很好吃。感觉自己都信了。
她还说，她叫夜翩明。
虽然事实是，没有人关心一个小乞丐的事迹。
后来夜翩明无意中问到路边经过的商队，有个稍大的小乞丐道：“嗷，是修罗的商队。”
夜翩明听闻汗毛都立了一瞬：“修……修罗？修罗不是吃人吗？”
那乞丐装作很惊讶的样子：“什么吃人？修罗才不吃人，只是长得很凶而已啦，而且……”他脸上露出很猥琐的表情：“听说修罗美女很多……”
夜翩明打断他，又不依不饶地问：“那他们凭什么到龙族来？不应该把他们赶出去吗？”
那人像是被夜翩明的态度吓到了，开口道：“这个……他们来肯定给我们送东西啊……哎呀你看那个谷氏烧饼，就是修罗开的。”那小乞丐指着不远处一家店铺。
谷氏店铺生意火热，尤其是到饭点几乎人满为患。这家店铺给了“保护费”，他们这些乞丐是明令禁止去这些店铺门前的。
夜翩明又偷偷问了很多人，发现这里有很多修罗族的人，大部分人对阿修罗算是漠不关心，并不会对他们喊打喊杀。
她不信邪地换上最好的衣服，来到谷氏烧饼。
老板熟练地将烙好的烧饼从滚烫的炉具里盛出来，拿汗巾擦了擦脸，赶苍蝇一样厌恶地看了夜翩明一眼：“去去，哪来的乞丐。”
夜翩明闻着扑鼻的香气咽了咽口水，她很少和人交流，对方又是这种态度，她一时声音堵在喉咙里，老板轰她第二遍才结结巴巴地道：“老……老板，你……是阿修罗吗？”
“是又怎么样，我可交了钱的，不是不让你们过来吗？快走！”说完包好一个烧饼，扔在了地上。
夜翩明低头看着那个烧饼，攥了攥手，飞快地捡起来跑了。
当晚便被老乞丐用藤条抽了一顿。
她和一群人挤在大通铺里，伤口隐隐作痛，耳边传来小哑巴咳嗽的声音，因为她老是咳嗽，吵得人睡不着觉，老是被赶到外面去睡。
夜翩明偷偷爬起来，从人群的空隙里走了出去。
外面的夜空仍是满天星光。
挨打的时候她没哭，但这会不知怎么着，鼻子酸酸的。
原来是洗春坞太闭塞，太渺小，不懂得外面的世界。
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大，大到容得下是非，容得下善恶，容得下女人和男人，容得下天才和笨蛋，容得下有钱人和乞丐，也容得下龙族和阿修罗。
往后的日子也稀疏平常，大概吃不饱穿不暖，浑身脏兮兮，每天上街跪在街头乞讨，但她的弹弓很有长进，会偷偷打几只鸟下来，然后几个人手忙脚乱地烤鸟吃。
唯一比较刺激的事，就是会有妖族来“扫窑子”。妖族和北海接壤，经常有妖族来北海抢劫，尽管当地官府有严格的条例，妖族仍是屡禁不止。
那天夜翩明在睡觉，就听到外面有吵闹声，但被老乞丐拦住了。身为乞丐反而相对比较安全，因为妖族入侵大多为求财，他们这里实在没什么好抢的。
有些时候官府会出面清剿妖族，这个时候夜翩明几人就拿着弹弓，悄悄埋伏在路边，用小石子打逃窜妖族的膝窝。官兵大多呵斥两句，说他们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但也有人戏称他们是“剿匪队”。
一般情况下妖族见到官府就会撤退，事情也不会闹得很大，但有次妖族来势汹汹，把外围的城镇围了个水泄不通，在城门外叫嚣着投降不杀，往城里射带火的箭，还抓了两个人斩首示众。
其中一个便是和夜翩明一起的小傻子。她不认识路，有时候乱走被打的头破血流，这次大概是绕到城门那边，刚好撞上了妖族。
城中顿时人心惶惶，守军几日下来支撑不住，妖族几乎不费吹风之力就占领了小镇。
唔玄逸下章就放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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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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