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天地间显得无比渺小。
比人更渺小的,是昆虫。
人躲雨,昆虫也躲雨。
苏月百无聊赖一瞥,瞥见树叶底下黑漆漆的,仔细一看,头皮发麻——那竟然是密密麻麻的苍蝇!
把一张树叶挤得不留空隙,坠得沉甸甸。
再看别的地方,发现了更多的苍蝇、蚊子、蚂蚱,还有许许多多不认识的小虫子。
她汗毛倒竖,拉紧薄膜,企图将自己完全包裹住。
薄膜被雨水淋湿了,冷冰冰的,有点化肥和汗水的臭味。
草帽也被雨水浸透了,挡不住随风飘来的雨水,挡不住树叶缝隙漏下来的雨滴。
头发湿漉漉,衣服湿漉漉,鞋子湿漉漉,浑身湿漉漉。
草地逐渐饱透,聚起细小水流,流水慢慢壮大,连成一片浅滩。
山头的乌云逐渐变薄、变小。
一片轻纱似的薄云,被风吹着,飘啊飘啊飘到山头,浮在那儿轻舞。
若有酒一杯,茶一壶,竹屋一座,好有若干。
煮茶烹酒,快意畅聊,羡煞神仙。
但现实耸头缩肩,忍受浑浊的水冲刷脚跟。
天很快放晴,太阳立马出来。
天空蓝汪汪的,巨大的彩虹横跨东西。
那彩虹很美很美,定定地瞧着它,感觉它距离人又进又远。
进的看得清每种颜色相接的地方渐变的颜色,远的仿佛梦中。
揭下薄膜,抖擞抖擞精神,继续拔草去。
洗干净的草挺容易拔的,就是拔一把就带出一把泥。以后还得专门来翻几次,直到草被彻底晒干。
一场雨,淋病好些人。
范晓娟发烧卧床,苏月和其他知青有点头晕,歇息半天,下午继续上工。
韩保国说:“莫误农时。”
连续拔了七八天甘蔗草,才拔了总种植面积的一小半。
打瓜成熟了,趁太阳好,先把打瓜收了晒红瓜子。
打瓜是外形像西瓜的瓜,体型比西瓜小很多,一个大概一两斤。
种得好的,一个能有三四斤,种得差的,三四个才够一斤。
因为打瓜属于经济效益差的经济作物,种植面积少,逮着合适的田地东一小块、西一小块种植。
所以这次上工没有全村人聚集在一起,而是分成小队行动。
一个小队三到十人不等。
知青八个嫩瓜仔被分在一个组,让一个经验丰富的秦荣贵带领。
为奖励知青们这个月的辛勤劳作,韩保国特意给他们分了块路近的地。
知青们跟着秦荣贵走走走,走到石头山背面,才发现那里种了大概三四亩打瓜。
打瓜藤和叶子已经干了。
一眼望去,平坦的地面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打瓜。
“哇——”
看腻了甘蔗地,忽然换一个风景,觉得好美,令人心旷神怡。
秦荣贵哈哈大笑,找了几个大打瓜装桶里,一拳头砸破,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中间有瓜瓤的递给晏驰。
一边给知青们科普:“打瓜瓤蛮甜的,你们先尝尝,吃够了再开始干活儿。”
说着拳拳到瓜,三两下开出八个打瓜,知青们人手一个。
苏月得到一个粉色瓤的,瓤沙沙的,咬一口,甜沙沙,口感好像熟透了的沙瓤西瓜,却比西瓜多有一股独特的清香。
好好吃。
苏月吃完一个意犹未尽,随手摘了个大的打开,是白瓤的,啃一口,淡淡的,不好吃。
换一个小的,打开是浅黄色沙瓤,苏月惊喜,啃一口,确实甜滋滋。
原来只有沙瓤的甜。
连续吃了三四个,吃饱了才开始干活。
一肚子水,走起路来晃晃荡荡,都能听见声音。
知青们笑哈哈,晃荡着水肚挖坑。
秦荣贵指挥着知青们挖了一个直径大约一米五,深半米的浅坑,铺上一块雨布,把坑底、坑壁、坑边仔细围好,才带着知青们摘打瓜。
摘好的打瓜直接倒坑里踩碎,把瓜皮捡出来丢一边,剩下红瓜子。
等红瓜子积了厚厚一坑底,便用漏勺把瓜子捞起来,捡干净碎瓜瓤,装进编织密实的竹筐里,拉回晒场晾晒。
生的红瓜子可以吃。
滑溜溜一颗塞嘴里嚼碎,清甜清甜的,有股油香。
对比摘玉米、剥玉米、拔甘蔗草,摘打瓜、踩打瓜算是休闲娱乐了。
特别是踩打瓜,一脚爆一个,滑溜溜,爽滋滋。
感觉在玩泥水。
玩累了,口渴了,随便破个瓜吃。
下乡差不多一个月,他们头一次上工的时候不觉得热,不觉得渴,不觉得累,不觉得枯燥,不觉得时间难熬。
不知不觉太阳偏西,打瓜全部摘完踩干净,瓜子装车。
武绍庭:“叔,明天去哪里摘打瓜?”
秦荣贵乐:“摘完了,明天去水牛岩拔甘蔗草。”
“啊,又拔甘蔗草。”知青们哀嚎。
秦荣贵笑呵呵:“拔完甘蔗草打甘蔗虫,割黄豆。割完黄豆挖红薯,挖完红薯割谷子,割完谷子拔花生,拔完花生犁地种豌豆,犁完地挖木薯,挖完木薯犁地种油菜,种完油菜摘秋辣椒,摘完辣椒砍甘蔗。砍到一半过年。过完年继续砍甘蔗,种甘蔗……”
听着这恐怖的无限循环,知青们恐惧:“叔,没有农闲休息的时候吗?”
“冬季不该猫冬,还农忙?”
“冬春最忙了。冬天砍甘蔗,开春种甘蔗、犁地,反倒是三四月轻松点。”
“轻松也轻松不到哪去,三四月种黄豆、花生、玉米、打瓜,五月芒种插秧种田。哦,六月闲啊,样样长着,草长了拔拔草,没别的事儿了。”
知青们绝望。
一眼看到头,一眼看不到头。
忙忙碌碌,打轱辘转,没片刻歇息。
然而这么辛苦,种这么多地,依旧吃不饱,穿不暖。
老人们说:生在这个地方,凑合着活吧。
太阳晒脱又一层皮,汗水湿润了土地。
苏月她们下乡一个月了。
这天,拔完最后一块甘蔗地的草,最先拔草的甘蔗地又长出了嫩绿嫩绿的草。
苏月她们吃饱饭后瘫在天井地面上闲聊。
“你们的梦想是什么?”苏月问。
“哈哈哈——”武绍庭爆笑,“你好幼稚。”
现在很多年轻人不愿谈理想,好像谈理想是羞耻的事。
十七岁的武绍庭就羞于跟人谈理想。
其他人沉默,唯独晏驰看向她:“那你的呢?你的理想是什么?”
苏月:“吃喝玩乐。”
晏驰惊愣,她深沉询问,他以为她想与人探讨人生哲理,没想到……
“哈哈哈哈——”武绍庭爆笑:“苏月你好好笑。”
其他知青也被逗笑了。
梁良:“下乡前我的理想是为人民服务,现在我最大的理想是吃饱饭。”
肖亚楠惊愕:“你一顿吃三碗粥,没吃饱?”
梁良语气幽幽:“若把清粥换成干饭,差不多能吃八分饱。”
“我现在最大的理想也是吃饱饭。”清冷如月的范晓娟跨下神坛,“我现在好想吃肥肉。”
以前她瘦肉都挑剔的。
吃鸡肉不吃鸡皮,吃鱼肉只吃鱼鳃那丁点,吃虾有人帮她剥好才吃。
可现在,她好想好想好想吃肥肉啊。
大块大块,油汪汪的肥肉。
一□□油的肥肉。
想着想着,流口水了。
哦,听见有人吞口水了。
肖亚楠哭:“我也好想吃肥肉啊。”
武绍庭:“谁不想吃肥肉啊。”
梁良:“明天我们去买肥肉吧?”
“你有肉票?”
“没有。你们有吗?”
“没有。”
知青们沉默。
没钱没票。
苏月:“明天我们去逮竹鼠吧。”
知青们瞬间来了精神,一致同意:“好!”
“顺便挖竹笋。夏天一场雨一茬竹笋。”
“运气好的话能捡到竹荪。”
“运气更好的话能捡到鸡枞菌。”
想到鸡枞菌的美味,大家咽口水。
要命,吃不饱饿肚子的晚上聊美食。
全部吃不到。
“洗洗睡吧。”
男知青们照例去沟边洗澡。
下了几场大雨,沟水浑浊,不复曾经的清澈,有一股淡淡的泥土腥味。
但是男知青们不介意,浑水洗澡,能洗干净。
比挑井水洗澡轻松。
只要能省力气,水浑就浑呗。
现在他们的第二大理想,是休息。
劳累忙碌许多天后,有一天时间休息睡觉,他们就感觉到幸福。
第二天早上,大家整装待发。
吸取下地干活的经验,穿长袖长裤解放鞋,戴草帽、戴手套,腰后别一个小盒子,盒里装盘蚊香,进山里的时候点燃驱蚊。
七点钟太阳刚刚升起,橙红橙红的挂在甘蔗顶上,像新鲜的鸡蛋黄。
出门往右拐,路过鱼塘,看见茅斯的时候,众人诡异的没有了当初的尴尬。
肖亚楠甚至吞了吞口水:“据说吃屎尿的鱼长得快,长得肥。”
苏月恶心了下:“你可以不说前半句的。”
“咦惹~”肖亚楠,“苏月同学,思想觉悟落后了哦。咱们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个月了,应该明白庄稼一枝花,全靠屎当家。”
“我们不能嫌弃屎。”
一坨自由飞翔深情演绎。
肖亚楠:“……”
众知青:“呕——”
快步跑过去很远很远,肖亚楠白着脸:“算了,鱼再肥我也敢吃。”
武绍庭:“哈哈哈哈——谁大早上去喂鱼。”
范晓娟:“你们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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