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找到周锦，毕竟我对这里实在太不了解，草坪外围是花园，石子路分叉成好几条，未免迷路我就没有再往前走。
等我再回去，草坪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他们也都衣冠楚楚，互相说着话，内容全都是关于什么主系统和数据幽灵，看来这是玩家的交流会。
我现在已经无所谓周锦没提起过这件事了，反正他对自己的队友也是一样的态度，我猜他对所有人的好感度都是0，只要这场聚会对我有利就好了。
但我在人群中没偷听多久，就看到了文夕和伊登，两者身上的标签果然有“脑域专家”。
他们和另外几人在一张白玉圆桌上落座，也都打扮得很高级，文夕的脖子上围着一块素净丝巾，大概是为了遮挡脖子上的掐痕。
文夕抬眸时刚好和我对视了一眼，我认出了他们，他应该也认出了我，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惊讶。
我有点想跑，但立刻反应过来，这里到处都是玩家，草坪也是悬浮于瀑布前，下面是湍急的宽阔江面，根本没有什么可以逃离的路径。
来前周锦总是说什么都没关系，至今他也没有骗过我，这次我选择相信他，不闪不避地朝文夕笑了一下。要是我手上有杯子，我现在一定要学着那些电影里那样，朝着他举杯示意一下。
文夕转过脸，对身边的伊登说了两句话，伊登目光冷冷地瞥我一眼，然后朝他点点头，他就站起身朝我走了过来。
虽然刚刚我很装，但看到文夕走过来还是有点想躲。
之前突然暴起杀人全靠热血上头，现在冷静了见到受害者还是有点心虚，就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好在文夕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神色平静地在我们站定，语气温和地道：“你怎么在这里？来找死吗？”
很好，一开口还是一样的风味，一种让人想捅掐死的毒舌感。
我假惺惺地笑了一下，说：“只要你不说，谁会来杀我呢？”
“周锦帮你的吗？希望你能明白，反社会人格不在乎别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能牺牲任何人。”文夕皱了皱眉，像是觉得很苦恼，眼神复杂，“我也不想伤害你，但我在这个位置上，消灭数据幽灵是我的职责，我必须要那样做。”
我发现文夕的想法对我来说太复杂了，我很难理解他。
他说不想伤害我，又说那是他的职责，所以他算计我，导致我违反规则被驱逐进垃圾站，差点就彻底消失了。
我觉得他非常虚伪，而我讨厌虚伪的人。
我说：“这都不重要，反正你杀了我一次是事实，而我也杀过你，就当扯平了。只要你今天闭嘴，我就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
“不是。”文夕脸上又出现我想杀他时的表情了，就像是某种痛苦突然袭击了他，甚至他无法用表情掩饰过去，“我并没有……不想看到你。”
“你会想看到杀……伤害你的人？你看到我的脸不会做噩梦吗？”他这话让我有点好奇了，为了避免其他人偷听，我及时改了口。
我瞥了一眼他对我的好感度，甚至从20上升到了25。
好感度后会有一个简短描述，他的好感度在20时的描述是：他对你有一定好感。
变成现在的25后，描述变成了：他对你怀有特殊的感情。
特殊的感情？是互相残杀的感情吗？可惜我并不打算理解他的想法，只是文夕和伊登的身份特殊，确实能让我知道更多信息。
文夕回答说：“我不会。”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有气无力。
我朝他笑了一下，确定自己的笑容非常和善，但他就像被人打了一拳。
就在我打量他的表情的时候，周锦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走到了我的身边，对文夕说：“哥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你怎么也站在这里呢？”
文夕不看他，只是说：“我在这跟她说两句话。”
“这就不用了吧，我看她也不是很愿意跟算计她的人说话。”周锦笑起来，揽过我的肩膀，眼睛看着文夕，又轻声问我：“对吧？”
周锦的嘴也是淬了毒，我算是找到这对兄弟的共同点了。
好歹我们现在算一条船，于是我顺势点了点头。
文夕抿紧了唇，沉默片刻后才说：“仅有一次，我不会再那样做了，不要太相信他。”
显然，最后一句是对我说的，说完他就转身回去了。
我抖抖肩膀，示意周锦把在我肩上的手放下来。
他倒是照做了，只是斜瞥我一眼，说：“你这个动作特别不像AB区的人。”
我压低声音，对他说：“我本来也不是。”
“在这里你得装作是。”周锦也压低声音，还是他一贯的那种轻佻语调，“是不是觉得文夕这种人特别拧巴？他就是那样的，每天跟自己做斗争，左右为难，以为全世界就只有他一个好人。”
拧巴？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但莫名感觉好像还挺合适的。他说的话没错，我也看出来了，文夕这个人的想法好像左右矛盾。可是也算不上非常纠结，因为他决定让我去死的时候，只是突然温柔地对我说，今晚不要再去找他。
他那时候的温柔算什么？对将死之人最后的善意？现在想起来，有点恶心。
我对周锦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话。
就在这个时候，和文夕他们同桌的人远远地抬起手朝周锦打了个招呼，其中有个穿着雪白礼服的女孩活泼地站起身，喊了一声：“师兄，快过来！就差你啦。”
我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和周锦拉开距离。
这么看来，他们玩家之间也不是全都互相不认识，至少那一桌的人看起来和周锦关系都不错，大都陆陆续续抬手跟他打了招呼。
周锦也朝他们露出笑容，侧头对我道：“那我就过去了，有事情可以手环联系我。”
我“嗯”了一声，主动走开了。
说实话，如非必要，我依旧很讨厌跟人打交道。我怀疑周锦其实也根本不在乎他的那些同伴，包括跟他打招呼的那一桌人，但他似乎天生就能融入人群。
好不容易能来一次B区，我一边听其他玩家说话，一边观察周围。
很奇怪，科技水平越高，人反而好像越向往自然。F区和E区到处都是3D立体广告和交错的运输轨道，D区却是到处都是人工绿植，和城市融为一体。而B区就是真正的自然了，以我的认知，不敢想象在飞行器上看到的山川森林都是假的。
其实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呢，反正虚拟世界可以没有逻辑。
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奔流的河和无垠的山脉。
废土是一片废墟，建筑物全都被变异生物推倒，黑色的污染在昏沉的光线下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微光，粘稠得像是半凝固，但又像活物一样在废土上流淌。流到泥土里，泥土就变成坚硬的黑色物质，流到动植物身上，那些生物会死去很多，剩下的模糊了特征，全都变成各种各样的变异群体。
我其实也没见过废土之上的主宰，听说有清理小队遇见过，他们说那种东西不像已知的变异生物，也不像人，但也什么都像。
没有人知道污染到底是什么，从何而来，各种说法都有，大公司从来不在他们的广告里谈论这个，清洁工接触污染最多，但同样也不知道。
我朝着花园深处走了走，凑近我唯一认识的玫瑰闻了闻。
果然，跟我买到的花香气并不一样，问过天然的花香，就会知道那种过于馥郁的香气绝对不是真的，透着一种我都能区分出来的廉价感。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真神奇，我竟然也能想到廉价感这种词，难道我就是什么上等人了吗？
我自己都觉得好笑。
“你喜欢花吗？”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响起。
我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环顾四周，低头的时候才发现脚边停了一个只到我小腿高度的圆滚滚的机器人。
今天在这里服务的都是机器人，我没有用过这些机器人，但在千变的广告里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了。这种圆滚滚的机器人是千变最高级款的清洁机器人，广告里说它们能把地擦得像是镜子。
看我不回答，它显示屏上的电子表情变换了一下，眨了眨眼，又问了我一遍。
真好玩，清洁机器人的电子表情是一双亮晶晶的彩色眼睛，还有一个w状的猫猫嘴，在它的身体上印着编号G103。
我也不知道清洁机器人会不会跟人聊天，但这个编号让我对它有了一点莫名的好感，我蹲下来回答他：“我喜欢。”
“喜欢花是正常的。”它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吓了一跳。
它说：“清洁工237，我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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