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成什么呢。宫廷里的那些流言，他们不是没有听过。就连他们自己，也难免心中的思索。这西陵无忧，究竟是质子？还是父王欲纳的妃子？亦或者是父王要把西陵公主嫁给他的某一位皇子，好与西陵国联姻？不知道，一团乱麻。
众人皆是心不在焉。
课罢。祝明卿离开了，离开的时候，他又看了一眼司马无歇，司马无歇正盯着窗外的麻雀。神色似木似石。
此时，司马白薇的婢女麝烟进来了。她附在司马白薇耳边耳语了两句，司马白薇于是神色微动，她环顾一下四周，“今天晚上，会有一场晚宴。西陵公主，将出席这场宴会。宴会过后，我们还有时间，约她看看东离的景色。”
司马白薇的话语很是轻描淡写，但在场的众人却都听出来她的意思，她是要给那西陵公主，一个下马威。具体是怎样的下马威……那可要见机行事。
司马灏笑了两声，“那西陵国的女子，素来是温柔可人的……西陵国以丝绸闻名天下。听说，他们的国，遍植桑树，他们会用这桑叶喂养蚕，再看着蚕变成茧，把那些茧上的丝抽出来，捻成丝线，再用这些丝线织成华美的丝绸。这新来的西陵公主，是否拥有绸缎般的华光呢。”语气中带了些狎狔的滋味。
路米西也开始插话，“那西陵国公主，说不定还覆盖着厚重的面纱呢。她们那里好像有一种叫幂篱的东西，拖曳着长长的白纱，从头顶一直覆盖到脚底，这样，不就是一个行走的……行走的……”
“行走的床帐吧。”司马灏笑着说。众人都笑作一团。唯有司马无歇依旧在看窗外的麻雀，这西陵公主并没有在他的心中留下一点的波澜。
“照我说，父王就应该把这西陵公主配给七弟 ”司马灏突兀的说，他想了想，拉出几条佐证来，“西陵公主名义上是公主，其实不过是西陵长公主不知廉耻生下来的野孩子，谁知道她的父亲是什么东西呢？你们两个，一个生来无母，一个生来无父，怎么不算是般配？”
哄笑声不绝于耳。司马无歇却只觉得聒噪。很快，他们就闹哄哄的准备给西陵无忧一个下马威。
“宴会之后，请她去游船怎么样，再把她推下水。湿漉漉的样子……”路米西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看向司马灏，司马灏对这样的提议也很心动。
司马白薇笑了笑，“她会哭鼻子么。会不会哭啼啼的要父王把她送回西陵？曾有人以‘希世莲华’比喻她，想来，是风致楚楚的小白花，在凄风苦雨中黯然飘零？”
麝烟调皮的笑了笑，“公主是要做摧花人？”
“我们只是想和她拉进关系，多玩玩，她能不能承受的起，就不是我们需要关心的事情了。我们也可以和她玩射箭的游戏嘛，让她顶一只苹果，就像七弟经常做的那样。七弟什么反应都没有，一点儿也不好玩，如果是西陵公主，想必会尖叫出声吧。腿软的站不住也说不定呢。”司马乐异补充着。
他们所有人都遗忘了司马无歇。他们兴致勃勃的谈论西陵公主就好像谈论一个任他们揉扁搓圆的新玩具。
司马无歇只是沉默。一只麻雀跳上他的手掌，在他的掌心啄了啄，他抚摸了一下麻雀细小的绒毛，用手拢住了它。那弱小的生灵就在他的掌心旁若无人的抖着翅膀，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这个人合掌就能置它于死地。
小小的一团，是温热的。司马无歇松开手，看了看它那黑亮亮的豆豆眼，把它放走了。
他们仍然在讨论，该如何对付西陵无忧。司马无歇垂下眼睫，摸了摸窗棂，从窗子里往外看，能看到一株看的繁盛的紫藤萝，花瓣堆积着叠在一起，香气浓郁。
-------------------------------------
司马聘知道，外面的人都是如何说他的。从高明大义，意气风发的帝王，到如今的昏聩糊涂，残暴放纵，也不过是过去了十四年。近些年，他已经能渐渐地听见死神的脚步声，那黯淡的影，落在宫廷的每一个角落。
“西陵国公主将至，陛下也是时候动身了。宴会已经准备妥当。”太监陈子意跟随司马聘多年，是宫里的老人，也只有他，能同司马聘说上几句话。
司马聘神色沉沉，眼下有一些浅淡的青影。他失眠已久，如今更是觉得头疼，像是有什么虫子在他的头脑中起伏，太阳穴处突突生痛。陈子意适时抚上他的穴位，缓慢的揉搓了起来，倒是缓解了些许的痛楚。
“那孩子，已经十四岁了吧，是朝云的孩子……”高高在上的帝王低喃着，神色莫测，不知是在念着什么。此时，却有侍女通禀，王后求见。王后乃北辰国公主，名唤帝兰珠，亦是司马卿云与司马灏的母亲。当初，若不是他娶了北辰国公主，得到北辰的支持，这南离，又该是谁的掌中物。
帝兰珠却是已经进来了。
“陛下，臣妾此来，是有一事谴告陛下。”帝兰珠一拜，却是说起司马卿云的现状。原来，这司马卿云贵为世子，自幼荣宠，却在七岁那年落过一次水，落水之后，高烧不退，险些丧命，有一云游道士到来，却说这司马卿云有仙缘根骨，却又尘缘未断，理应在尘世生活二十年。及冠之后，便可在他的引荐下上昆仑阙学习仙法，比起长生久视，世俗的帝王富贵又算得了什么？那道人随即便翩然登云而去，只留下一枚白玉佩，那岂不是神仙手段？
于是，司马卿云在十七岁那年入白云道观涤魂荡气，以洗尘浊，如今，三年过去，他已达弱冠。
“卿云说，他已经下山了，今夜，大概就能到达王宫，正好也赶上西陵公主来朝。照我看，卿云这一去，恐是遥遥无期，断绝尘缘，这样一来，竟是连子嗣都没有留存。不妨，将西陵公主嫁予……”
“不行。”司马聘轻飘飘的打断了帝兰珠的话语，“还是看，她喜欢谁吧。西陵公主来到东离，自然是我们东离的客人，我们作为东道主，怎么能任意操控她的婚嫁。”
帝兰珠的神色僵住了。她甚至不敢想司马聘口中的真正意义。他的尾音很轻，堪称柔软，柔软中却带着些诡谲，几乎让人不寒而栗。二十年了，她从来不懂他。就像她不明白，他对西陵无忧这个旧情人的女儿，究竟是什么态度。
司马聘也不在意他，随意的挥了挥手，形容倦怠。转眼便是晚宴。宴会燃起了形容繁复的花灯，每隔几步便有一盏，将夜晚映衬的宛若白日。东离的花灯，向来也是享誉诸国的。这许许多多的灯火坠连在一起，就像是一条金色的河流。
偏殿里，司马无歇却躺卧在床上。这里很冷，被褥也是冷硬冰凉，他的手紧紧攥着被子，手背却是青筋暴起。他的双手颤抖着抓着被子，力道重若千钧，口中狠狠的咬着被子，这也是他的经验之谈，曾经，有一次，他发病的时候，就咬掉了自己的小半截舌尖，差点呛咳窒息而死。之后，他便一直记得要咬住什么东西。
很多人都知道，司马无歇患有痫症，因为，他就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作过，那是司马聘的一次诞辰。那时，他径直从末席栽了下来，身体不断的抽搐，耳边是众人的惊呼，他却什么都没有听见，也什么都没有看见，陷入一片无垠的混沌。
司马无歇的手松了松，感受自己痉挛的手脚渐渐恢复平静。这次，只是一场小小的癫痫。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发作。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这样的宴会，幸好，也根本无人在意。
此时，路米西却踏入偏殿，看见这寒酸的陈设，不由得闪过一抹轻蔑，随即，他面向司马无歇，道，“是殿下让我来的，殿下宽宏，又热爱手足，这不，给您送来一套衣裳，让您也看看西陵公主的风光。每一次，殿下都以抱病的借口不去宴会，这样可是有些无礼。要知道，这一次可涉及到两国邦交呢……”话语中带着威胁。威胁过后，他便放下衣服走了。临了，又强调了一句，“……你必须来。”
司马无歇起身抚摸上这套衣服，出乎意料，竟像是毫无问题。这是一件白色绣金纹的锦衣，缎面流淌着华彩，看上去像是南离特产的“月光锦”。他一寸又一寸的抚摸过去，针脚未有开线，扯一扯也很是结实。上面并没有别的什么针。纹路也是最普通的云纹，并没有逾越礼制。嗅起来还有淡淡的略显甜腻的芳香。
他，要穿上这个衣服，去宴会么。不去的话，司马乐异一定会整治他。去的话，司马乐异，又隐藏了什么招数准备用在他的身上。西陵公主。他想到这个名词，握着衣服的手，微微有些紧。
宴会上，王孙大臣坐在一起，看着场上的舞姬。舞姬腰肢柔软，身穿纱衣，手臂上挂着披帛，顺鼓声而舞，正是身姿曼妙。司马无歇终于还是到了宴会，照常坐在他的末席。司马乐异看他一眼，突然皱了皱眉，随即便凑了过来，手中还端着一杯酒。
“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啊……”他们针对西陵无忧做了一个局，在这局中，司马无歇是很重要的一环，但他们根本没想到，司马无歇穿上这身衣裳，竟然显得有模有样。
“喝了这杯酒吧。”他递给他一杯酒，司马无歇却并没有接。他一直举着这杯酒，抵到司马无歇唇边，“……你不喝？”
司马无歇拿过这杯酒，一饮而尽。这酒里，会有毒吗？灼热酒液下肚，他清晰看见司马乐异的眼中闪过一抹得意。司马乐异很快就走了，司马无歇不太适应的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坐了下来。还吃了一颗桌案上的葡萄。
一曲罢，却有使臣传报西陵公主到。
西陵公主是带着一队使臣来到这里的，身后是洋洋洒洒的车队。身前是一对拿着旗幡的使臣，白色金纹的图腾上，隐隐勾勒出一只金蝉。
马车上是一顶轿子，白云般的轻绸覆盖着轿子，四周是坠下的金链。有穿着层叠纱衣的侍女立侍在一旁，手捧着花篮，花篮里是白色的花瓣。西陵以白金二色为贵，司马无歇突然意识到。
“西陵公主，西陵无忧到。”伴随着这样的传召声，侍女适时的挥洒起花瓣来。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地上，像是落了一场雪，天地俱寂。
她从帷幕里出来。
她戴着厚重的幂篱，幂篱的纱一直垂到她的脚边。她伸出戴着金钏的左手，拨开那一层纱，众人才看见她的装束，那是层层叠覆的白色纱衣，带着白羽一般的光泽，洁白似新雪，只在腰间系着一条金丝编就的腰带，编制出繁复花纹。她的右手抱着一柄琴，那柄琴如同白玉雕就，安静的蛰伏在她的右臂里。
众人却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司马聘的态度也惹人玩味，他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就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有些人自然能从那些轶闻里追寻到些微的蛛丝马迹。司马聘与西陵朝云似乎也是那样的初遇。
上元佳节，鱼龙舞动。头戴幂篱的公主下了马车，层层叠叠的纱巾却被风吹散，迷失了当时还是世子的司马聘的心。
“不取下幂篱么。”司马聘的声音辨不出喜怒，却足以让人感受到，他似乎，并没有那么喜爱这个公主。旧情人的女儿。天底下又有哪个男人会对旧情人的女儿充满爱怜？除非。除非是男人对女人。
恶意开始在宴席间蔓延，他们逐渐开始思索，西陵国以这样的礼节送来公主，究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