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就轮到司马灏出场了。
“公主还要故弄玄虚么，我们对您，可是仰慕已久。看我的七弟，知道西陵国崇尚白金，唯恐公主思乡心切……穿了这样的衣裳呢。”司马灏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明晰。众人也把自己的眼光投到司马无歇的身上。
司马无歇终于明白，这套衣服看似没有问题，实际上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司马灏的话。如果他不言语，就算有人看到他的衣服也不会多想，但，他言语了。这样的话，无疑是把自己和她都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他们未必不知道这是假的，他并没有做这种事想讨好公主。他们也未必不知道这是司马灏给他和西陵无忧的下马威。他们看了看司马聘的神色，见他毫无动作，便知道司马灏的行为并没有引起他的不悦。众人于是开始起哄。
一旁的帝兰珠看了看司马灏，神色微动。司马灏冲着她笑了笑，帝兰珠的神色又缓和了。西陵王宫陪侍的宫女感受到这样的气氛，渐渐停止了撒花。他们都意识到，这是对西陵公主的轻慢与羞辱。
“她会哭鼻子么。”司马灏低声对司马白薇说。
“……谁知道呢。”司马白薇看了看低头不言的司马无歇，她倒是觉得她的七弟要因无所适从而哭泣了。话说，她还从没有见过他的眼泪。
这时，西陵无忧说话了。与众人预想中的柔软温婉的声音不同，西陵公主的声音简直像是玉珠溅落，又清又冷。
她说，“我是西陵无忧。”
话语刚落，她就把幂篱摘了下来，说是摘，不如说是扔。
幂篱落在地上，层叠的白纱委顿在地。西陵无忧披散着她那生漆一样的长发，仰起脸，有风吹过来，吹的她的长发在空中飘扬，那是很素洁的一张脸，却充满着慑人的容光。风吹过她脖子上戴着的长命蝉纹金锁，摇曳出细碎铃声。她的美，是一种迫人的美。
没有人知道，她确实带着刀剑。她的左手腕上就绑着一把匕首，匕首很锋利，用青鲨鱼的皮包裹着，她把这把匕首连刀带鞘的绑在自己的手腕上，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轻易的抽出。她怀里抱着的琴，其实是一柄琴中剑，打开琴内部的装置，便可抽出一柄长剑，那是一把名唤“青女”的剑，在武器榜上排二十七。
她不是来和亲的。她是来……违背她的命运的。西陵无忧几乎想要冷笑。她也确实露出了一抹笑。
她上前一步，“西陵无忧是我的母亲给我起的名字，祝愿我一生无忧。”
如何做到一生无忧？只要把那些让她忧虑的人，通通都除掉……她就可以一生无忧了吧。西陵无忧是这样想的。这么一想，她又把视线投向人群中的那个身影，仰慕她？
众人都为她的美屏住了呼吸。连司马乐异都不意外。他本以为，无忧公主的美名，也不过是为了造势，为了钓名，真正看到她才知道，什么叫希华。西陵王宫那最希世的一朵莲华。
司马无歇却是与西陵无忧对上了视线。
西陵无忧于是明白，原来她是被牵扯到一场宫廷倾轧中，那个穿着锦衣的某皇子，是在拿她作刀。她在心里暗暗的冷笑了一下。她可不是来东离国，做可怜的被人摆弄的质子的。她是来把整个东离搅的天翻地覆的。
她扫过那一排宴席，心中已有了底。这大概就是那个，司马无歇？西陵无忧在出发之前便搜集过东离皇室的情报，意图做到知己知彼。
西陵国的所有人都知道公主殿下不常出门，久居未央宫，是个娴静又温柔的公主。却很少有人知道，西陵无忧还有另一面。西陵无忧并不觉得那是自己的另一面，她接受自己的所有，认为自己的性情是一张纸，上面涂满或朱红或靛蓝的染料。没有“另一面”这样的说法。可是，所有人都不懂。他们根本不明白西陵无忧究竟在“这一面”“那一面”上纠结什么。西陵无忧也不想同他们解释。
她在一般的时候是安静而温柔的。具体体现在不出门、不说话、甚至不饮食。她喜欢冥想，喜欢把自己的心神沉浸在想象里。他们都说自己是想修仙想的要疯了，但当个疯子又有什么不好。她乐意。
-------------------------------------
七日前。
西陵王宫。未央宫。
中心是一张大床。
床是圆形，四周支起长长的纱帐，纱帐上坠着金链，白色的皂纱重叠间，隐约可见少女的身影。
“殿下。”侍女青黛小心翼翼的进了未央宫，看了看一旁的食水，却是分毫未动。
“殿下，此去南离，已是定局。既是定局，就算您这样做，陛下也不会回心转意。”青黛是西陵无忧最新的侍女，对她的脾性不甚了解，见她不饮不食，难免以为她是在向王上抗衡。话语中不由得多了些劝诫。
这时，却有另一位侍女胭脂进来了。她看了看纱帐间身形朦胧的殿下，微末的叹了一口气，对着青黛摇了摇头，小声道，“出去吧。”
出去后，青黛的眼神中尤带疑惑。
“胭脂姐姐，你已经在殿下身边，当值了三个月，殿下究竟，是什么性情呀。”青黛小小小声问道。
胭脂摇了摇头。西陵丹朱向来不允许有人长时间的侍候西陵无忧，那些服侍她的宫人，长则三月一换，短则一月一换，以至于西陵无忧根本没有自己的亲信。西陵丹朱也不允许有人探听西陵无忧的喜好，以至于她们这些新入未央宫的侍女俱是人心惶惶，唯恐哪里不合公主的心意。
“殿下的性情，还是很温和的。”胭脂想了一会儿，只得出这样的结论。她对食物似乎没有额外的要求，只要清淡一点便好。整日只是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捧卷读书，连御花园都少去。对宫人一点也不严苛。与其说不严苛，倒不如说是不在意，胭脂在这里当值了三月，与公主说话的次数都是屈指可数。
此时，西陵丹朱却是到了。宫女们见他来到，纷纷向其下跪，西陵丹朱拂了拂宽大的朝服，推门入殿，穿过屏风，首先听到的，是泉水潺潺。
这大殿内蓄有一个白玉池，接续着外界的泉水，于降暑纳凉有奇效。池内是几枝将开未开的莲花花苞，是待放的模样。有雾气在水池上氤氲着，几位锦鲤摆了摆身体，就隐遁到水池下的石景里去了。
殿内燃着香，混杂着龙涎、苏合与沉水香的味道。
西陵丹朱看着端坐在纱帐里的少女，“……你不愿意，到南离去么。”
他看着这个孩子。他的妹妹的女儿。西陵长公主的孩子。她先是不言语，随后，却用那只戴着金钏的手拨开了层叠的帷帐，“舅舅，你恨我？”
西陵丹朱无言。她在揣摩人心的禀赋上，真是惹人惊惧。这些年，他抚养她长大堪称尽心尽力，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泄露出了这一点。他，恨她么？也许是恨的吧。他这一生，恨过许多人。
他恨过抛弃西陵朝云的司马聘，也恨西陵无忧……的父亲。他同样抛弃了西陵朝云，以至于让西陵朝云郁郁而终。而他甚至不知道那个人的姓名。
“哦。我明白了。”西陵无忧握紧了自己胸前的那只金锁，这是自己的母亲给她的，希望她长命百岁，她握着这只金锁，就像是握着母亲微凉的手。
“你还是不肯说，我的父亲究竟是谁？”西陵朝云问。
“我也不知道，是你的母亲不肯告诉我，否则我绝不会让那个人好过。”西陵丹朱的语气带上了波动，随后，他略显疑惑的看向西陵无忧，声音低沉，“难道，你想找到他？”
“没错。”西陵无忧用双手拨开云雾般的帷帐，把自己的头探出来，她那乌黑的发丝尽数倾泻在她的背脊上，衬的她孱弱又清瘦。她说出的话却一点儿也不孱弱。
“找到他，然后杀了他。”西陵无忧的话语一点儿也不激昂，反而充满了平静。但，就是这样的平静，才让人心寒。西陵丹朱不知道西陵无忧究竟是如何长成这个样子，或许，这就是与生俱来的一种东西吧。
很多年前，西陵无忧就能面不改色的杀死意图轻侮她的平梁王世子。那平梁王世子是个肥头大耳的猪头，喜欢玩弄孩童，某天在宴席上看见刚刚丧母的西陵无忧，竟是失了心，想着就算做了些什么，只要恐吓她一下，她便会乖乖的。然后，就被西陵无忧踹到了池塘。他一次次想上岸，却被西陵无忧生生的用竹竿戳了下去，直至精疲力尽溺水而亡。到现在，平梁王应该知道，是西陵无忧杀害了他的独子。毕竟，整个平梁王府都已经被抄家灭门了。
“弑父么。你真不怕天谴。”西陵丹朱低声叹息了一下。
“天谴？欺男霸女、祸害乡里的人没有被天谴。道貌岸然、满口道德的人没有被天谴。引发争战、血涂千里的人没有被天谴。身为孩子，杀死一个抛妻弃子、道貌岸然的父亲，就要被天谴了么。天若有道，怕是根本谴不过来。就是因为上天无道，山盟海誓的人，才那么多，如若不然，天下恐怕无一日天晴，尽是电打雷劈。千万年的时间过去了，名为天的东西，只是静静的立在人们的头顶，俯瞰所有的誓言，不言也不语啊。这就是永恒不变的天。”
“……不怪，那白云观的道士说，你有一颗魔心。”
“我不信他。他说，我没有修道的根骨。”西陵无忧郁郁道，“我可是，要成为给天下带来腥风血雨的人啊。”她低声说。
“那你，可以给南离带来腥风血雨。”西陵丹朱盯上她的眼睛，“你可以做到的。”
西陵无忧不说话了。
“真不知道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他叹息。
“……”都把她送到南离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西陵无忧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情的，因为，她实在是想不到，哪一个人能够让她动心。就算是素有盛名的司马卿云，她都觉得差了点什么。差了什么呢。
-------------------------------------
“宴会即将开始了。无忧公主，可以任意的，选择一个座位坐下来。”司马聘说话了，指向司马白薇他们坐着的那一排位置，竟是要西陵无忧自己择座。
只有离司马聘最近的那个位置是空着的，那是司马卿云的位置。
其余的座位上，都有人。也是，这座位在最开始排的时候，就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在场的宫人，在没有得到授意的情况下，静止不动，没有人想着要给她添一个座位。她要坐到哪？坐到哪位王子皇孙的大腿上去么。
司马无歇自然也意识到这位公主的境遇。他抿了抿唇，正准备站起来，突然的，他感到自己的头脑一阵眩晕，身体有些不适。有一种莫名的燥热感，竟是渐渐从他的心底生出，他立时就想到司马乐异递给自己的那杯酒。居然是，下了那种药？他是要看自己在这宴席上颜面扫地么？
司马乐异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司马无歇，又看了看西陵无忧，却是抿了抿唇，准备为西陵无忧解忧。既然，西陵无忧生的如此貌美……那个计划，岂不是太便宜司马无歇？还不如让他来……
这时，却有一个声音遥遥响起，“儿臣来迟了，请父王饶恕儿臣。”
来人竟是踩着飞剑下落。这，如何不算神仙手段？都说这大殿下早有仙缘，是昆仑阙内定的弟子，如今看来倒是名不虚传。
再看，却见他的背后站着一个黄衣小姑娘，明眸皓齿。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