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求你救我。更何况，那也根本不是救……你只是短暂的压制了我体内的毒罢了。”
“我当然知道。”
希华说，“……可，你的身体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毒。有这么多的毒，你早就该死去，但毒素却在你的身体里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这也是你存活了这么久的缘故。我懂一些药理，所以，能看出你的情况。”
希华顿了一下，“现在，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我过问一下，想来不算唐突？”
当然不算唐突。燕无歇并不觉得自己的过去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可以坦然的对希华说，自己弑师夺宝，当然也可以坦然的对她说出自己的遭遇，这根本没有什么。
希华还是罗浮山的神女，身份高贵。如果，他的讲述能让她生起怜悯之心，他的毒，说不定就可以解。
“是灵虚子做的。他用我试药。哦，他就是我的师尊。”燕无歇言简意赅的用几句话概括了自己的经历。
“你不多说一点？”希华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房门，“我可以进来吗。在门口说话，总是不方便的吧。”
燕无歇：“……那，你进来吧。”他移开自己的身体，示意希华进来，想了想，却是没有关门。
希华这才注意到他那整整齐齐的被褥，没有丝毫被拉开的痕迹。
燕无歇道：“我只是习惯了。一般，我都是坐着睡的，睡觉的时候还要抱着剑。”他示范了一个抱剑的动作，看上去很有少年侠客的风范。示范完之后，他却微微有些沉默。
希华微微笑了笑，语气也放松了不少，“我还是比较喜欢躺着睡，我觉得，那样比较舒服。”
燕无歇：“哦。”
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希华想了想，还是想不出他们之间有什么可以聊的。所以，她得要找一个话题。此次下山，并没有得到师尊的应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让人带她回去的吧。
她，想回到罗浮山吗？也许是不大想，也许是无所谓。至少，现在，她是不想的。
师尊以前就不喜欢她下山，所以她下山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今年，是不一样的一年。师尊说，今年是她的逆命年，一下山，便会沾染劫数，死生不期。
他嘱咐她不要下山。
于是，她下了山。
她不知道自己能下山几天，也不知道自己下山之后会遇见什么人、事、物。总之，她就这样下了山。在内心里，她对自己的劫数居然怀着微末的隐隐的期待。什么东西，居然能是她的劫数？
“我想和你讨论的是，如何去除你体内的毒素。”希华总算找到了一个话题，昨夜，她之所以能看出燕无歇中了毒，是因为她感知到他体内的灵气脉络，那般起伏杂乱……非是普通病痛可有。在他昏睡过去的那段时日，她还探了探他的脉搏，更是加深自己的判断。
“……你对所有的人，都是这么尽心尽力？”相识不过一天，她怎么就想的这么长远？替他解毒，这种话，居然也说的出口么。
“你是第一个。”希华说，“因为，只有你才这么弱。我的师尊、师姐、师兄都不需要我为他们做什么，他们自己就可以解决好自己的事情。”
燕无歇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希华的口才，真是……好啊。
“那，你可以给他们洗洗衣服扫扫地。大概。”
“这种事情，自然有灵力纸人可以代劳。”希华想了想自己洗衣扫地的场面，眼神微动，随即便是摇头。
“……绝对不可能。”
燕无歇忍不住笑了笑，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希华有如此激烈的表情——说是激烈，希华的表情其实也是淡淡，唯有说话的声音显得略坚定了一些。好吧，他现在是知道希华的秉性了。她喜欢什么，他不知道。他却知道，她很讨厌做这些杂事。
“真的有这么讨厌？”
“比青椒还要……还是青椒比较讨厌。”
好吧，又多了一个情报。她讨厌青椒。
“你的师门，是什么样子的。”燕无歇决定打探一下罗浮山的情报。
“罗浮山，是一座很高的山。山上有竹林、桃花、还有一座很高的悬崖。从悬崖上往下，可以看到蔓延的云雾与绵延青翠的山脉。我的师尊，名叫决明子，是罗浮山掌教，迄今已有三百多岁。我的师姐叫白薇。我的师兄叫南星。我叫希华。”
“罗浮山以音入道。师姐白薇擅长箜篌，师兄南星擅长竹笛，我嘛……我的琴艺很差，不足挂齿。不过，我在符篆上还蛮有天赋。”
希华说着话。燕无歇却是给她端上一碟糕点，那糕点就放在他的桌子上，样式精巧，宛若花瓣。
“早上的时候，看你吃的那样香。”燕无歇解释道，“所以，我也想尝尝。让小二拿上来了一碟。反正，你给的银钱，也足够充裕。我尝了尝，味道也不怎么样，就是样式比较新鲜。”
他拿着碟子，递给希华。希华接过碟子，愣了一下，“哦，原来不好吃么。我也是因为它看着很好看才吃它的……”
燕无歇皱了皱眉。希华不是吃过这糕点么？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这糕点是什么味道一样。他的心中显出一个影影绰绰的猜测。
“是我的味觉比较愚钝。以前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我能分辨出不同的鱼的口感、露水的新鲜程度……后面就不是这样了。现在，我几乎尝不出任何味道。这样也很不错，很好养活。”希华说。
味觉改变？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变得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吧。燕无歇暗暗记下此事。
“还是说说你的毒吧。你体内的毒，很多，很乱，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想要化解这样的毒素……”或许只有罗浮山的大还丹以及南疆密地的地涌金莲。这两种东西都是能解百毒的圣物。
“南疆密地的地涌金莲。”希华笃定地说。她不擅长弹琴，也不常出门，但她可是熟读各地的志异，对这种东西再清楚不过。只是，书上讲地涌金莲五百年一开花啊，世间仅此一株，非有缘人不能取。不知燕无歇是不是它的有缘人。
希华已经在心底做好了出行的规划路线图。先去杏花村看看那青衣女子是怎么回事，再到南疆给燕无歇寻找地涌金莲，或许，或许她也可以回自己原本的家。她还记得那里。
地涌金莲？燕无歇听到这个名字，却是心头一动。他也为自己的毒殚精竭力，这么多年，不知想过多少的方法，这地涌金莲，他自然是听说过。可，这样的神异之物，又岂是他可以拥有？首先的，他的运气就不好。其次，这地涌金莲可是……而他偏偏生着一颗魔心。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去一趟南疆。”她倒是有闲情逸致。
“杏花村之后，我们就可以去南疆。听说，南疆那边满是瘴气毒雾，奇花异草。还有蛊虫。这可是各种志异故事里都存在的地方。一般来说，无解的毒药、神秘的蛊术、绝顶的暗器……都来自于这里。”
蛊术。听到这两个字，燕无歇不由自主的握紧了袖子里的情丝缠。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情丝缠是什么东西。玉器不似玉器，活物不似活物。摸到它，它的身体温润生凉，宛如精巧玉制品；把它握在手心，却能感受到掌心微微的颤栗，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跳。
“你，知道什么是蛊术吗。那是把毒虫聚拢在一起，挑拨它们彼此相杀吞噬的术法，最后活下来的那条毒虫才能被称为蛊。”
“我当然知道。”希华说，“……我当然知道。”
她看的书册，可是有图的。她甚至尝试过用蛐蛐儿和蚂蚱来做一只蛊。结果就是，那两个家伙吃着她给的草叶露水兀自安然，怎么拨弄都懒得动一下。希华就放弃了。
按照道理，希华是不应该给它们食水的，蛐蛐儿和蚂蚱也完全够不上毒虫的标准。这样的失败简直是注定。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希华从不讲道理，也从不在意成功。
“那，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找地涌金莲。”希华说。
“也许。”燕无歇还没有想好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但他知道，他绝对不可能一直与希华结伴同行。首先，他要解除自己体内的毒素。其次，他要……
燕无歇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目标。好不容易才逃离琅環洞天，他要做些什么？解毒。解毒之后他要做什么？给天下，带来腥风血雨么。就像，公子羽对他预言的那样。
他突然又想起灵虚子的死相。心底缓慢的攀爬上……这种东西，这种力量，其实就是所有人都在竭力追求的东西吧。为了这个东西，什么都可以被牺牲，什么都可以被忽视。到最后，只留下一片狼藉。这是魔鬼的力量，但他却借助这力量，得以逃离魔窟。他的心头突然笼罩上一层冰冷。
“天色已晚，我回去了。”燕无歇的神情很平静。
“可是，这是你的房间吧。嗯，也许是你的房间？”希华有些不确定。
“……”燕无歇不说话了。
希华点了点头。希华离开了。离开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燕无歇，燕无歇倚靠在房门上，对她挥了挥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注视着她的背影。希华想到这一点，竟是有点想笑。但也只是有点想笑。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笑。
下一瞬，她收敛了自己脸上所有的表情。
玉佩微闪灵光。那是请求通讯的信号。只有罗浮山上的、与她佩戴同款玉佩的人，才能对她发出这样的通讯。是谁呢？
是师姐吧。她凝视着玉佩上明灭的灵光，握紧了这块玉佩，脸上逐渐流露出思索，思索了好一会儿，希华挥了挥手，抹消了玉佩的灵光。她不想听。所以，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房间内。燕无歇迅速的从袖子里拿出那只似玉非玉、似蛊非蛊的蝉状物。白玉中夹带的红线竟是愈发鲜亮了，红的那般冶艳、炽热。他把整只玉蝉握在手心，感受到玉蝉发出的灼烧一般的痛感。
情丝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