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楚临勒马停在荒废的官道上,玄色大氅被山风掀起,猎猎作响。
他问遍了沿途的樵夫、农户,甚至亲自翻看了几处荒废的草屋,却始终找不到连依的半点踪迹。
就在他调转马头准备往另一条小路搜寻时,余光忽然瞥见远处山巅。
一缕蓝烟袅袅升起。
不同于寻常烽火的灰白,那烟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海青色,在渐暗的天色中格外醒目。
楚临的呼吸骤然停滞。
"殿下?"严青见他突然不动了,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是......"
"驾——!"
楚临猛地一夹马腹,乌云踏雪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山路崎岖,碎石在马蹄下飞溅,他却嫌不够快,鞭子狠狠抽在马臀上。风在耳边呼啸,他的心却跳得比马蹄声更急。
山势渐高,林木稀疏。
楚临终于冲上最高处的山崖,隔着深谷,他清晰地看到了对面山顶的景象。
残破的烽火台上,蓝烟滚滚。
而烟柱之下,一道纤细的身影独立崖边,粗布衣裙染满血污,在风中翻飞如折翼的鹤。
楚临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猛地举起马鞭,凌空抽出一声脆响。
"啪!"
对面山巅的身影似乎顿了顿,随即,一抹银光在暮色中闪烁。
是连依举起了她那柄随身携带的银簪,反射着最后的夕阳,向他示意。
楚临的胸腔里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灼热。
他回头厉喝:"严青!调玄甲卫,封山开路!"
山火如狂龙般自山脚盘旋而上,烈焰吞噬了整片山林,热浪扭曲了空气,将天穹染成血色。
楚临勒马停在山崖之下,抬头望去,只见至原村所在的山顶已被火海包围,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殿下!火势太猛,上不去了!"严青满脸烟灰,声音嘶哑,"山路全被火封死了!"
楚临死死攥着马缰,指节发白。
他的目光穿透浓烟,死死锁住山顶那道纤细的身影,她身后是滔天烈焰,身前是百丈悬崖。
两人的视线在灼热的空气中交汇。
连依忽然明白了他的意图。
她转身对惊慌的村民高喊:"所有人听令!青壮年先带着老弱往下跳!玄甲卫在下面接应!"
"可、可这么高......"有妇人抱着孩子发抖。
"摔不死!"连依斩钉截铁,"我二哥的藤网是特制的!"她指向崖下,楚临已经命人张开数层浸湿的牛皮网,网上铺着厚厚的稻草。
第一个跳下的是个年轻渔夫。
他闭眼跃下,在惊呼中被稳稳接住。紧接着是背着老人的壮年汉子,然后是抱着孩子的妇人......
楚临在崖下来回踱步,目光始终未离开连依。
每接住一个人,他就厉声催促:"快!再快些!"
火势已经蔓延到烽火台边缘,热浪逼得连依不断后退。
她始终站在队伍最后,将生的机会一个个让给村民。
有孩童吓得不敢跳,她就蹲下来轻哄;有老人腿软,她就亲自搀扶到崖边。
楚临站在悬崖下,死死盯着上方那道摇摇欲坠的身影。
"快!"
他厉声催促着玄甲卫,声音嘶哑得几乎撕裂。
侍卫们在崖下张开数层厚实的藤网,一个接一个地接住跳下的村民。
可每接住一人,楚临的心就沉一分。
连依一定会等到最后。
而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裙角。
连依火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竟透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
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烈焰已经吞噬了整个烽火台,热浪逼得她不得不往崖边又退了一步。
楚临的瞳孔骤缩。
"连依——!"
可声音刚出口,就被爆裂的火声吞没。
连依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隔着浓烟与热浪,她安静地望着他,眸中竟是一片枯寂。
崖上的连依忽然对他笑了笑,嘴唇轻动。
楚临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严青!弓!"
未等侍卫反应,楚临已夺过一张铁胎弓,三支羽箭同时搭弦。
弓弦震响的瞬间,箭矢破空而去。
第一箭射断连依身后燃烧的横梁,为她清出退路;
第二箭钉入她脚前岩缝,箭尾系着的绳索瞬间绷直;
第三箭带着刺耳尖啸射向天际,那是玄甲卫全军出击的号令!
"接住百姓!"楚临吼出这句的同时,人已踏着岩壁飞身而上。
炽烈的火舌舔舐着他的衣袍,玄甲在高温中烫得发红。
楚临却浑然不觉,五指如铁钳般扣住滚烫的岩石,借力腾跃。
当最后一截山岩崩塌时,他抽出腰间软剑,狠狠刺入岩缝。剑身弯曲到极限的刹那,他借反弹之力跃上山崖,正好落在连依面前。
他眼底翻涌着比山火更可怕的风暴。
火焰在她身后轰然炸开,如同一只巨大的赤红手掌,想要将她拽入地狱。
楚临疯了一般冲上前,伸出双臂,连依重重撞进他怀里。他扯过那根箭绳缠在两人腰间,抱着她纵身跃下悬崖。
燃烧的梁柱在身后轰然倒塌,飞溅的火星如雨般追着他们坠落。
楚临将连依的头死死按在胸前,后背重重撞上岩壁也未曾松手。
"砰!"
两人砸进藤网的瞬间,楚临翻身将连依护在上方。
浸水的牛皮网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最终在玄甲卫拼死拉扯下堪堪停住。
连依的意识在楚临怀中一点点溃散,眼皮沉重得像是压了千斤巨石。
火光、烟尘、还有楚临那张近在咫尺的暴怒面容,都在视线里渐渐模糊。
她告诉自己不能睡。
她拼命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疼痛让她短暂地清醒了一瞬。
楚临的手臂还紧紧箍着她的腰,她能感觉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听到他失控的心跳,那么快,那么重,像是战鼓般砸在她耳边。
原来他也会为我着急。
这个念头荒谬地浮现在脑海,连依几乎想笑。
只是置身于这样狼狈的场景,她实在笑不出来。
真狼狈啊......
为什么每次她都这么狼狈。
每一次......每一次她都想体面地告别。
想让他记住她最好看的样子。
而不是现在这样,满脸烟灰,发丝焦枯,嘴角还挂着诡异的蓝血。
"......药......"
她挣扎着去摸袖袋,那里藏着一点路上研制的回光散。
只要服下,就能暂时压住症状,至少......至少别让他看出端倪。
可指尖刚碰到药包,楚临就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别动!"他声音哑得可怕,"大夫!快叫大夫!"
连依心头一颤。
她最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视线开始天旋地转,黑暗如潮水般涌来。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连依恍惚听见楚临在喊她的名字。
她忽然觉得这样也很好。
楚临的怀抱很暖,暖得像是秋抚岛的初阳。
人生若能在最爱的人怀里开始,又在他怀里结束,也算圆满。
只是开头太美好。
母妃还在时,会把她裹在貂裘里抱去梅园看雪;楚临练剑时总让她坐在回廊下,剑风扫落的梅花瓣便纷纷扬扬落满她裙摆。
只是结局太仓促。
没来得及换上一件崭新的衣裳,梳上最一丝不苟的发髻,服上一口回光散。
她模糊地想着,意识如沙粒般从指缝流走。
对不起啊,二哥。
又给你添麻烦了。
烟尘弥漫中,连依昏睡之前,耳畔是他剧烈的心跳。
一切都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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