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了导游给的一盒肠胃康之后,池禹才好受点,勉强能起来走动。
大片水田种的全是莲花,莲花村的莲花与外界不同,普通的莲花只有在夏季六到九月,而莲花村的莲花一年不败,且朵朵大如银盆,像吸足了血的婴儿,更像飘在水面上莲叶间的姣好美人面。
美人面含羞,闪烁着碎光的水面之上,莲花瓣尖粉嫩,美极焕极。
导游说得果然没错,这是莲花村的花神诞辰,池禹一路走过来看见的男女老少里额头都点了粉色的粉,勾勒出莲花形状,其中不乏来此游玩的一些游人。
逐渐进村了。
村门口是用青石砌成的门梁,高有大约五人身高,用行楷写着“莲花村”三字。
这门下道路左右两边都有人卖花,似乎是抓住了这旅游商机。
“诶,小伙子,来一朵?”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婶叫住池禹,池禹一看,她额头上也点了莲花样。
大婶是会做生意的,这么一叫,池禹便走了过去。
大捧大捧莲花放在竹筐里,筐底放了点水,以供莲花汲取保鲜,。
不过都是些未开的莲花花苞,想要让它开放,就要用手生生剥开一层层花瓣,那动作好像在撕扯着它娇嫩的肉身,让它的根茎都随之一抖。
“多少一支?”池禹蹲下拿起一个花苞打量了一下。
“不贵,十五一把,一把五支。”
是很便宜了,这倒是跟那些宰人的景区不同。池禹顺势挑起这篮子里的莲花来。
要看莲花的尖,尖端看起来花瓣纹路越多的,就开得越大。
“小伙子,我看你,这是第一次来吧?”大婶一边看着池禹的模样,一边问着。
“嗯。”
“来看莲花神的?”大婶看着面前小伙子相貌堂堂,是越看越喜欢。
“莲花神像。”池禹纠正道。
大婶一听脸色变了:“莲花神的神像是不能看的。”
这个时候冯军也跟着池禹蹲了下来,随便挑着两朵花,一听这大婶这么大惊小怪的,问出了旁边池禹想问的问题:“怎么不能看?”
“莲花神的神像外人是不能看的,看了啊,”大婶的眼睛圆瞪,凑近两人一点,手上还摆了摆,“会回不去的。”
大婶的警告像是在池禹心里烫了一个记号。
看了就回不去,这跟一些地方的习俗倒是很像。
池禹垂眸付了款,买下了他最看得上的一把花,心里却反复响起大婶的那句话。
看了就回不去了,看了就回不去了。
他隐隐有种不安感,但他想这该是不舒服的肠胃所造成的。
进村主道上人群乌泱泱的,人山人海只见笑脸,表演舞者身着各类衣袂飘然的服饰,随歌起舞,不知哪里传来莲花清香,池禹往回一看发现身后都是陌生面孔。
冯军不见了,导游不见了,那对情侣也不见了,众人摩肩擦踵的街道,他与他们走失了。
池禹左右观望不见人,手臂夹着莲花,给人冯军发消息。
刚打了两个字,旁边的人突然撞了他肩膀一下,手机没拿稳飞出去了,在地面上转了个圈,滑进无数双鞋子中间,不见了。
“不好意思,让一让。”
“我手机掉了,让让。”
池禹心里有点急躁,可人群怎么也扒不开,就像来时路两边高大的原始植物,就像村口密如绿障的莲叶。
这些人好像根本没听到池禹的声音,他的声音淹没在了近乎疯狂的人群呼喊声里,他骂了一句脏话,头发都找乱了,这时他抬头看了眼众人所惊叹的地方。
“莲花灵媒!”
几十人抬一辆木车,上面摆放的竟然都是些金银饰品,光彩夺目得不像这村里该有的财富,满车粉色莲花铺陈,中央端坐着一名美若天仙的少年。
美若天仙,池禹第一次用这个词语来形容一个男生。
周边的事物都显素雅恬淡,只有他穿着一身大红袍,重工精致,金莲祥纹围身,抹额蝴蝶绣样,缀有红色绒球,一走一颤。
少年抱着一块东西,等池禹看清了,才发觉这是一个脸部大小的青釉瓷缸,缸口伸出一朵细小的莲花,伴着一片嫩绿的莲叶,趴在瓷缸边缘,显得柔弱娇小。
没人和池禹讲,但直觉告诉他,这少年怀里抱的,就是传说中莲花神灵的肉身。
这个被这方圆百里的人所崇敬信仰,保佑百姓安乐,庄稼昌盛的神明,如今被一个凡人抱在身前了。
少年目不斜视望着前方,池禹只觉得他不像是活人,美得如同一尊会眨眼的白玉雕塑。
一个坐落偏远深山的小小村落,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人来。
莲花村来时路途颠簸,又有毒虫蟒蛇祸害,巨大植物严实遮盖,他晃神中突然觉得这该是在藏这个人才合理。
这少年是天仙,池禹觉得自己像天仙足下的虫蝇,微小不值得一提。
在来之前池禹做了一些功课,听了有三本关于佛家莲花文化的书籍,最让他印象深刻的是“须弥芥子”这个词语,偌大一个须弥山塞进一粒小小的菜籽之中刚刚合适。
本来形容佛法无边,神通广大,但他想用来形容这位少年,只形容这个人,才能描述他心中对于此情此景的震撼。
池禹不禁看呆了,直到护送莲花灵媒的队伍朝着山头远去,他才回过神来自己到底跟个傻子一样在这里站了多久。
手机丢了,但一个孩子过来和池禹说,冯军他们一时之间找不到他,团里那个已经有个孩子的孕妇突然快生了,一团人都急着去医院。
他让小孩告诉池禹他们定好的民宿,让他先去入住。
池禹半听半出神,第二遍才把口齿不清的小孩所要表达的意思弄懂,猜测着找到了那个地方。
接近村中央的一间老房子,还是四合院,这布置放在外界也是不便宜,进来时他看见屋子里的雕花木顶还愣了一下。
等池禹收拾完行李的时候,他才懵懵地掏出画板铅笔,忍着身体不适,赶紧趁着脑子里还有印象,把所见所闻大体地勾勒在白纸上。
三笔两笔就勾出少年的轮廓,池禹盯着纸张中央,定定神。
他们此行本来就是来采风的,画的民俗,这个作品池禹不用想也知道成品会是一副优秀的民俗文化画作,拿回去也会在他们这个领域惊起不小波澜,但是他有私心,只看着勾勒出来的线条,池禹就已经不想让任何人其他看见了。
实物和肉眼所见,以及笔下画纸上所呈现的东西,于池禹而言都是不一样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画纸上倾注着他的思想,他笔下的东西只能属于他。
他把打形图竖起来放在他房间床和墙面中间的空隙里,小心翼翼地裹了一层白布以免落灰。
晚饭是一个年轻的女人送过来的,看样子是这家民宿的老板娘,菜饭色香味俱全,但池禹没吃,不知为何他看见这些食物,一想到入口之后没什么味道,他就打心底地有股恶心感。
毫无波澜的味蕾让他偷偷找了个塑料袋把饭菜倒了进去,假装自己已经吃过,骗别人也骗自己。
他曾经是个非常自律的人,大到工作的完成,小到食物的约束。一日三餐七分饱,是他对自己一项不成文的规定,天长日久,有规律的生活就好像那没有知觉的味蕾一样,突然间让他感到厌烦。
没吃晚饭就吃了药,当天晚上他就发烧,池禹起初以为是胃病复发,浑浑噩噩一整夜,噩梦也做了一整夜。
他想起他那个一辈子都一张表情的母亲,和如同盆栽一样没有存在感的父亲。
基督教的母亲不允许家里人信仰其他宗教,她说那些都是上不了台面的三教九流,他们一家都该是属于主的,无论身体,还是灵魂。
餐桌上的母亲格外严肃,桌上不能出现肉类,吃饭不能咂嘴,手肘不能摆在桌上,筷子不能抓太高……平平无奇的用餐,那个脖子上挂着十字架项链的女人,永远都在发表着她对这个社会现实的评判。
“同性恋就是变态,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男人和男人,连死后都要下地狱……”
年少的他垂眸听着,吃下了一片青菜,听着这些训话竟然也没觉得什么不对。
池禹在半路惊醒,那个原木色的餐桌就是他最大的噩梦,烧退了,床铺一点点冷下来。
基督教的神明救不了他,主从不保佑他身体康健,万事顺遂,所以他是无神论者,他是唯物主义者,他只研究民俗,不关心鬼神。
唯有母亲说的那句恶心,一直紧紧压在他的心头。
次日他找了莲花村的村委会,手机村书记说会尽力帮他找,但池禹出了村委会后,看着门上画的莲花图腾,联想起村书记那老头慢悠悠的语气,似乎觉得希望落空,也指望不上什么。
手机算是彻底丢失,在那么拥挤人来人往的日子,就算不丢失,也被人捡去了。
不过好歹是借了书记的电话跟冯军他们联系上了,电话里冯军说昨晚下暴雨,去的路被泥沙堵住了,暂时封路,进不来了,只好等过几天看看路能不能通。
可池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昨晚下雨了,他感觉自己真的烧糊涂了,连晚上下暴雨都没听到。
从村委会回去他就开始睡觉,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身体的情况告诉他,病情更严重了。
他醒来躺在床上,感觉全身一阵烧灼感,瘙痒难耐,他不禁用指甲去抓,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不小的抓痕,但是那种痒好像是骨头里的痒,怎么抓都不舒服,他索性把衣服全部脱了,抓到一半空气中蔓延出一股熟悉的血腥味,这刺激的味道让他往自己所抓的地方看去。
全身上下被他抓得没有一块好地方,原本完整的皮肤血肉模糊一片,抓烂的地方和被单粘在一起,把床铺染成了红色,黏黏糊糊的。
此情此景还有点恐怖,池禹心里一惊,下意识觉得自己过敏了。
好在脸上没有,他赶紧用纸擦擦身上的血迹,把衣服套严实,想到街上找一家药店,买点过敏药。
花神诞辰结束,节日时街道上有多热闹,节日后就有多冷清。
村里本来人口就少,街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更别提城里有的保洁工人,所以整条街都堆满了被车轮或是鞋子踩压过的莲花,花瓣深深陷进泥土里,倒是生出点凄凉的感觉来。
明明是盛夏炎炎,但莲花村的气候却让他觉得如坠冰窟,只有穿着羽绒服才让他觉得有些许温暖。
偶尔面对面走过两个人,池禹抓住机会,找了个人问药店在哪里。
结果面前村民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他:“你是外边来的人吧?我们这里没有药店,莲花神就是万能的!包治百病!”
池禹一听就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心下无语地放弃了,继续往前走。
身上一股无名热,持续痒感让他控制不住地隔着衣服来抓,一路抓着,他感觉头笨重得很,这种感觉简直让他想要发狂。
走着走着突然眼前一黑,池禹没了知觉。
晚上十几个村民围在池禹的房间里,村里年龄最大的阿嬷拄着拐杖往这边赶。
村里传开了,下午街道中央躺着一个昏死过去的外乡小伙子,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闯了观音山上的梵音土,他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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