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禹朦胧中听到周围人说，要把他送去灵媒那里，只有莲花神能救他。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在做梦。
身处异地，周围一片陌生，墙是木质的，挂满了一些干花树叶，以一种诡异的形式来和铃铛等物串成串珠，让人不由得联想一种叫萨满的文化。
那灵媒少年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进来的时候，池禹和他对视愣住。
少年已褪下那天穿的红色长袍，一身黑色，显得原本的皮肤苍白，脖子上挂着一串鱼骨项链，脸庞虽然抹了红色的草木颜料，但尚且看得出来独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稚嫩，与他身上所挑的责任形成鲜明对比。
“你还好吗？哪里不舒服？”少年沿着床边坐下，把粥放在旁边的桌上。
这一瞬间仿佛带来一股清香，让池禹昏沉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一点。
原来听村里人说，他来的路上闯了梵音土，听少年讲了一堆，池禹才明白了他们是在说他中邪了。
池禹不信这些，但还是尊重，他只是点点头，看了眼少年端来的白粥。
这个传说中的灵媒少年，左右也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池禹看着他完美流畅的脸型，想起自己偷偷夹在房间里的那副草图，就像是从里面走出来的，更丰盈，更立体，近距离看总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感。
少年问他哪里不舒服。
“就，头晕头痛，发烧，胃痛。”池禹犹豫着说，他刻意隐瞒了自己溃烂的皮肤和诡异的味觉变化，只是觉得这些听起来就很脏。
人在面对美好的人时，不仅会刻意夹住自己的声线，还会把自己的缺点脏处下意识地掩藏。
这归根结底是一种自卑的表现。一本心理书上这样说。
“那还好，说明中的不深，等我过两天进莲花山的时候，你跟着我我去问问莲花神。”
在少年的注视下池禹喝下了白粥，池禹没有看少年，但他知道他在看着他，并为此心跳不已。
终于把粥喝尽，池禹已经极力控制着自己，希望脸上不要表现出任何的难受恶心。
这粥怎么是臭的。池禹心里犯恶地道。
“小舟，我回来了，”纸糊的木窗有人拍打，少年开门，窗外是那个民宿的老板娘，竟然是这位灵媒的生母。
灵媒的身体和灵魂从出生起就是献给莲花神明的，完完全全归属于莲花神，所以必须保持处子之身，严于律己，而莲花神会保佑他一生顺遂无病无灾，直至安享晚年与世长辞，才寻找下一位尚在母体的灵媒。
池禹心里响起当时导游讲解当地民俗的声音。
“晚上吃牛肉吗？”少年看着窗外母亲提着的一串鲜肉问道。
池禹一听肉字，下意识和上课回答问题一样举了左手说道:“我，我不吃肉，我是素食主义者。”
像是第一次听到“素食主义”这个词语，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少年的表情起初稍显惊讶，但随即笑道:“这样，那，妈，今晚的菜里你别放猪油。”
少年的笑容如同他腰间佩戴的银铃，让池禹再次有些晃神。
出去之前，少年想起什么来:
“我叫许莲舟，你可以叫我小舟。”
莲舟，万千莲池一道舟。真好听的名字，池禹心下记住了。
“哦，我叫池禹。”
吃饭的时候，果然桌上不见一点荤腥。
池禹怀疑自己是真的奇怪。
开始觉得自己有病的时候，是池禹下午吃饭发现整张桌子上摆放的食物都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有点像腐坏的死老鼠，他忍住不捏鼻子，只随便夹了两口，那股臭味像是在喉间冻成了油，紧紧地糊住下不去。
可许家母子看起来吃得都很正常，他的味觉出问题了。
池禹推脱说他身体难受没什么胃口，实际上一整天没吃东西他几乎快要饿晕过去。
饥肠辘辘之间，半夜里池禹爬起来去许家厨房冰箱里找有什么清淡点的食物。
因为他发现一个规律，味道越重的食物，吃起来臭味就越浓。
少臭一点起码他还能用自己的理智逼自己吃一点，垫垫肚子。
厨房柜子打开，最上面那层放了一盒米糕，他拿起来咬了一口，是臭的，第二层有苹果，是臭的，糯米饼，也是臭的……
甚至橱柜上的生白菜他也试了，都是臭的。
一股让人不禁掩鼻的臭味，让池禹入嘴的一刻就想吐，忍不住干呕，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他内心底处几乎要抓狂，这些所有的食物没有一个吃起来和从前的味道一样，他逐渐失去耐心，变得烦躁，心底还有一种莫名的羞耻。
他准备再去往里翻一翻。
他突然看见了一个东西。
最下面那层，铁盆里的各类佐料包裹着一块紧实的深红肉块。许莲舟他妈早上提来的生牛肉，正用料酒进行一晚上的腌制。
牛肉纹路整齐，美得像艺术品。
把手伸过去的时候，池禹的手有点抖。
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他控制不住。
拿起来是一股生肉带有的血腥味，但很轻，池禹更多的是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味道。
咬下几乎没嚼就吞下去了，他从未感觉过肉荤这么好吃，和第一次吃生肉的腥味不同，佐料的辛香和醇厚的肉香直冲大脑，让他停不下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只看见了自己沾满血水的十指，一整块带血生肉，被他吞入腹中。
理智仿佛缺席得可怕，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用食指往嗓口抠，但带来的只有阵阵干呕。他的身体饥渴许久，此时已把肉块紧紧包裹，不想再放其出来。
干呕让他眼睛止不住流泪，他扶在橱柜盖子上，觉得自己是在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池禹惊喜地发现，自己身上那些坏死的皮肤开始愈合了。
他裹在被子里，隔着墙传来许莲舟他妈妈说话的声音。
“小舟，你昨天是把肉放橱柜了吗？怎么不见了啊？”
这句话落在池禹心中仿佛响起声音，像是从远方而来的审判，他手抓被子紧了紧，那心理就好像做贼，又隐约掺杂了某种因为自己的不堪而羞耻的意味。
不能再吃了，他会忍住的。
第四天下午村委会给他送来了他的行李，外加已经找到的手机。手机屏幕已经摔成九九八十一块，开机都开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冯军他们回来找他。
去门口拿手机的时候，村里有几个人站在不远处围着看他，那神情充满了好奇，还有恐惧和不敢靠近。
在这些一辈子信奉鬼神的村民眼中，估计他早已经成为了不可救药的中邪者。
池禹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整个人看起来体面舒适，在院子里搬出自己的画板，把已经画好的图作一个上色。
许莲舟这孩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脸上的色彩已经洗去，只是身上还穿着那件灵媒的衣服，手里抓着给村尾那个老人送去服用的草药。
莲花神包治百病，不如说是这位少年包治百病。
池禹画得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进来，许莲舟凑过来看了看，发现对方在画自己。
池禹似有所觉，抬头看见这个身高背宽的十七岁男生，弯腰站在自己身后，目视他的笔下，再靠近一点池禹的鼻尖就要碰到对方的喉结。
“哥，你在画我吗？”
池禹几乎被这一声哥吓死，不过想想也对，许莲舟才十七岁，而他已经二十五岁，是个实打实的老男人了。
“画得真好。”许莲舟声音低低。
“那天我刚来，就看见你坐在上面，正好回去的时候还记得，就随便画了下来。”池禹笔的动作不停，但下意识解释着，就怕被对方以为自己是变态。
“嗯。”许莲舟直盯着画里的自己，那反复改了又改的痕迹，不像是随便画画的。
更像是画者呕心沥血出来的画作，是没日没夜的删改，再用白布裹住害怕刮伤的那种小心。
许莲舟不懂外面那些专业评价，他只知道这画得真的很好，画里的人被画者偏爱，美得又不像许莲舟。
被许莲舟盯着看了许久，池禹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心里想着什么，问道:“莲花神，真的存在吗？”
“只要你相信，他就存在。”许莲舟垂眸看着眼前人，那样子不像是十七岁该有的沉稳。
好像他从来就是这样，因为他是莲花神的灵媒，人人都相信他，所以他也不得不信莲花神的存在。
如果他不信，就没人会信了。
池禹看见许莲舟家客厅就挂着一副莲花神的画像。
用莲蓬作发簪，莲叶作耳饰，衣着黑红，长发飘飘，似男似女，细长眼尾，眼眸向下低视众生，如悲如讥。
和这里的画像不同，传说中莲花神的神像是泥塑的，传闻有几百年的历史，高一百米宽五十米，但这只是传闻，谁也没见过，池禹也不相信这么小的莲花村能放得下这么大的神像。
但人人都说有，池禹也不由得好奇。
他来这么一趟，一定是要见到莲花神像才甘心回去的，并且这样的话，他也好向导师交代这次采风的成果。
“莲花神像外人真的不能看吗？”池禹接着画，问道。
许莲舟顿了顿，似乎没想到池禹会把话题拉到神像这件事上来。
“可以是可以，不过……”
“不过是什么？”
“我怕你去看了之后会后悔，它不像你想象中那么……”
“带我去看莲花神像吧。”池禹放下画笔，一副活灵活现的民俗油画跃然纸上。
“明天？”
“不不不，过一段时间吧，我的机票在月末，把好东西留在最后。”
许莲舟听了也笑:“行，等到那天我们一起上莲花山，一起去看，我带你去，他很美。”
许莲舟一弯腰，就有一股香味，清甜的，不是花香，不像是香水味，好像与生俱来，从皮肤的每一寸毛孔里散发出来，更像是一种会让人有食欲的味道，试过牛肉的腥膻味，池禹好想尝一尝这份清甜。
“明天村尾的德姨家有孩子出生满月洗礼，你要看吗？”
莲花村的满月礼会在莲花庙里举行，
他好像有点喜欢这个比他小很多岁的少年，可是自小的家教告诉他这是禁忌。
他自己是男生，对方也是男生，可是他控制不住，这种感觉就像是饥肠辘辘时候的食欲。
所有**都可以假装，而食欲不可以，你饿了就是饿了，你想吃就是想吃，终究骗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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