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禹回到巨石下面的时候,嘴上的血迹已经擦干净了,他看见许莲舟已经回来了,那个身影让他又欢喜又心安。
许莲舟不说话,只是递给了他一捧清泉水,而那串野果,在递给池禹的过程中,似乎有点犹豫。
那串野果池禹是肯定吃不下了,他填饱了肚子,连心情都变得快活起来,接过这串野果,他开心地忍着恶心感把它吃进嘴巴里。
他不仅要吃进嘴巴里,他还要仔细地咀嚼,把它安安心心地放进胃里。
许莲舟递过来的东西,吃着是臭的,心里是甜的,他吃着这个东西,好像在心理上和许莲舟来了一次盛大的媾和。
池禹回来之后烧也退了,精神也好了,情绪高涨,是许莲舟从未见过的灵动感。
接下来的几天,池禹一直都是这样,还和他一起出去找吃的野果,只是大部分时候都只吃几颗就不吃了,他不禁在心里感叹池禹的胃口怎么这么小。
一直以来池禹都是在病中的虚弱,他还是首次看见面部粉红,血色极好的池禹。
有点像吃了什么大补的东西一样的状态。
池禹是长得很好看的,不说有多绝美,至少是人群里一眼就可以看见的干净感。
在游神祭祀那天,许莲舟就看见他了,正如上文所说,池禹是人群里一眼就可以看见的好看。
他看见的池禹,正在人群里神色慌忙地找地上掉的手机,鼻梁上挂个黑色边框眼镜,一边找着手机还要一边扶着眼镜怕掉了。
第十五天晚池禹精神颇好,和许莲舟商讨,明天一定要找到出去的路。
他们都不记得自己被困在这山里已经多久了,总有已经在这里迷路了好多年的感觉。
树木高大,看不见天空是明是暗,山间没有鸟鸣,开始起雾。
重重迷雾让两人更看不清前方,穿过这层白色,雾气在他们的肩头落下水珠。
没下雨,但是衣服很快就湿透了。
这莲花山上的温度总是抵抗着池禹这个外人,他感到那熟悉的冷正往自己的袖口处钻,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速度得快了。
他一开始,还害怕许莲舟在他后面跟不上而刻意放慢脚步,后面他发觉这不是问题,脚步就慢慢放快。
越来越不对劲,怎么感觉是在一个地方走。池禹心里升腾上来一种诡异的恐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已经迷路的事实。
环顾一周是同样的山坡,同样的草木,一成不变,让人心生绝望。
不仅找不到出去的路,来时的路,也找不到了。枝叶饱满硕大的蕨类植物,把四周围得滴水不漏,你剥开一层,还有第二层,第三层……无穷无尽,犹如绿海,它摆摆手臂,向你展示这片林子超出自然法则的生命旺盛。
池禹感觉有人揪着他的食道。跑了那么久,他竟然饿了。
他往回看对上许莲舟同样疑惑的双眼,似乎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座自小就熟悉的山林里迷路。
但池禹瞬间安心了,起码许莲舟一直跟着他,没有走失。
他手上突然有了力气,于是他把面前一片巨大绿叶一掰,地上露出一块石像。
双手环抱,肉身粘连的双生胎。
看样子石像年岁已久,上面覆盖着一层茸茸青苔。
池禹越看越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深插于土地之中的石像,他对上双生婴的眼睛时,突然想起来了。
来的路上,那个防空洞里也有这座石像。
莲花神像原来不在于莲花洞,它遍布莲花村每一个角落,它遍布每一座山头,所以它高一百米,宽五十米,原来指的是面积,而不是体型。
当你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你就看见了莲花神像。
当你来到这里的第一天,你就回不去了。
池禹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你回不去了。那个来时在他脑袋里说话的声音,以一种宣告结局的形势,再次响起。
再醒来,他感觉自己真的要死了。身体从未如此笨重,他躺在许莲舟铺好的干草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身子止不住的抖,胃部空空荡荡,他当然知道要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身体舒服,但目前来说这里没有能让他吃的东西。
许莲舟不说话,只是背对着他坐在他身边。
许久,许莲舟的声音才响起,听起来无比悲伤:“你为什么不跟我讲,你皮肤上的溃烂?”
这下池禹连身体都不抖了,他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凉透了,心也凉,整个人跟死没什么区别了。
池禹吃下冯军的时候,许莲舟捧着那半碗泉水在不远处看得一清二楚,那个时候许莲舟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池禹仍然觉得想吐,他竭力忍住身体的颤抖,声线虚弱地裹紧了许莲舟给他盖上的衣服,迷迷糊糊里,他又问了许莲舟那个问题:“许莲舟,莲花神,真的存在吗?”
“我不知道。”许莲舟说完这句话声音崩溃,背对着池禹泪如雨下。
他没想到原来这么严重,池禹一直掩藏着,所以问灵的时候他得不到莲花神的回答。
“我从来没见过莲花神,我现在我感受不到他了,我不知道他到底在不在。”许莲舟的声音听起来是十七岁男生还有的声音,池禹总觉得他还在青春期的变声阶段。
“池禹,但是我一定会帮你的,让你恢复正常。”许莲舟的声音微微的,池禹这边听起来很远,他想伸手确定许莲舟的方向,可他实在太冷了。
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他感觉他在逐渐失去视觉。
池禹声音随着身体颤抖:“许莲舟,我们还,能,回去吗?我买了,月底的机票,差不多要,回去了……”
“我明天再去找莲花洞,我去求莲花神。我救过这么多人,他不能因为我的心不属于他了,就不帮我,灵媒和莲花神之间有誓约,莲花神是不能伤害我的,但我不能让你死……”许莲舟颤抖着手把火升起来。
池禹是不该留在莲花村的,他有一张能谈吐出世界的嘴巴,有一双能创造出画纸上万千生灵的手,他会跟许莲舟说外面的东西,会给许莲舟讲那些新奇百怪的事情。只有池禹注意到了他除了灵媒以外的身份,池禹会问他你想不想做这件事情,要不要那个东西,在池禹面前,他可以做一个真正有选择的人。
他与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许莲舟想,池禹不该留在这里,他属于外面。
“哧啦”一下,在许莲舟随便搭起的草棚里,火苗蹿起来了。
这小棚子特别小,池禹只能把腿蜷曲起来,稍微往在一伸,腿就淋到雨了。
“我好冷许莲舟,我好冷。”火就在旁边,但是池禹越来越冷。
许莲舟有些慌,只好凑过来紧紧地抱着池禹的身子,许莲舟的身体像火炉,他是被神灵庇佑的人,但池禹还是觉得冷。
“我看不见你。”池禹伸手往许莲舟的脸一点一点的摸过去,等摸到了下巴,他才安心。
“你长得真好看,许莲舟,我从看见你那天就喜欢你。”
池禹的睫毛微闪,激荡得许莲舟的心脏直跳。
被困山野,生命危在旦夕之际,猝不及防的表白,是因为池禹觉得自己快死了。
如果不说出来,那他真的会后悔。
外面的世界尔虞我诈,许莲舟是莲花村偷偷深藏的白玉,以后这样明媚的少年,再也见不到了。
“我好饿许莲舟。”池禹闻到许莲舟身上那股香味,就像他大学时候经常吃的草莓蛋糕,一想到这里他就想哭,“我是不是很脏,我吃死人,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味觉了,我吃什么我都吃不出味道,我每天都装作能面对那所有困难的样子,但我觉得我好没用……”
许莲舟觉得心底压上来一股巨大的悲伤,整个人都被痛苦笼罩住了。
外面闪起雷电,雨越下越大,回家的路被封住了。
森林里突然好静,只剩下雷雨的声音,近乎一个月的受困让两人心底的希望被这雨水浇灭,每个人都不说,但是心里仍旧是黑压压的绝望感。
本来已经快要冻成冰块,池禹突然觉得身子底下一股燥热。
“许莲舟,你想要降神仪式吗?”
许莲舟觉得自己怀里的池禹气息越来越微弱了,他把池禹的头抱得很紧,听着外面的声音,他虽然不说,但是池禹从他抱着自己下意识晃来晃去的动作就可以看出来,这位沉稳的少年灵媒,他在害怕。
“我不想,我讨厌降神仪式,我十五岁那年就该降神,我晕倒了,所以村里人都对我很失望,但是我是装的,是我自己把它推到十八岁时候的……”
池禹闭着眼睛虚弱地笑笑,一字一句的念着:“万千莲池一道舟。”
“把你的降神仪式给我,许莲舟。”
“不要留给莲花神,把它给我。”
雨是暴雨,在地上积压了一层雨水,矮小植株被泡得拔地而起,草根和泥土混在一起,往远处飘过去。
许莲舟把身上穿了许久的长袍褪去。
池禹意识不清地抱着压在他身上的人,许莲舟身上的每一样东西,每一寸皮肤对于他都是香甜的,他爱许莲舟身上所有的东西。
雪点落下如同冰霜,但池禹的头脑似乎被快乐冲撞得意识不清,他从未有过这样的充实感,池禹没有力气喊不出来,他只能轻轻喘着,等许莲舟找上来,用唇把他的嘴堵住。
他眼睛开始迷离,脑子里有好多人在说话。
“莲花神保佑,莲花神保佑……”
香火缭绕冒出来,虔诚梵音冒出来,都在脑海里转,他听到自己说了一句,保佑我多子多福,为他生下一群可爱的孩子。
好诡异,好刺激。
朦胧里看见许莲舟被雨水淋湿的额发,汗水,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滴落在池禹的脸上冰冰凉凉的,许莲舟的气息一下一下地随着动作扑打在他的锁骨上,顺势滑落下去。
池禹抿了抿嘴上许莲舟的眼泪,连眼泪都是甜的。他已经不满足吃普通的肉类,只有许莲舟才能唤醒他的味觉。
周边水花四起,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降神仪式。
日思夜想的东西,池禹求之不得的东西,人人都说莲花神保佑苍生,面前似乎许莲舟与客厅里挂的那幅莲花神画像重叠在一起,只有许莲舟才是他心目中的莲花神,他的莲花神正在他身上跳舞。
池禹的这个动作让许莲舟背一直,面前人的拥抱让他心底莫名的兴奋。
他盯着这个紧紧抱着他的人,这次把池禹的长相看得一清二楚。
他用手掌轻轻捧住池禹那张被弄得浑浑噩噩的脸。
池禹不戴着眼镜,是杏仁眼,卧蚕饱满,眼尾因为情热而变得一片嫩红,雨珠洒落在他脸上,许莲舟用拇指轻轻摸了一下池禹唇上的一滴雨,又再次深深吻了下去。
因为是喜欢的人,许莲舟如此兴奋,留下了他该留下的东西。
这位曾经可望不可及的莲花神,这位和池禹朝夕相处这么久的莲花神,在他身上降神了。
池禹觉得冰冷的身体有一股暖流涌入,内心深处的冰山蜂涌似的长出草木来,绿油油的一片土地出来了,甚至有鹿有羔羊,大象群高高抬起长鼻,不再贫瘠不再孤单,两人紧紧相拥,以那尊烂泥里的石像一样的姿势。
最后一下池禹忍不住叫了一下,惹得许莲舟在他耳边笑:“我也好欢喜。”
莲花山树林重重,在这片深邃的原始森林里,绿色是流动舒展的生命,两个莲花神座下的年轻男孩互相拥抱,孜孜不倦,反反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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