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暴雨了，两人在山腰的时候全身湿透，找了一块巨石，在石下干燥的宽阔地带生了一堆火。
据许莲舟说这座山他从小都来，只是竟然不知道莲花山有这么一块巨石。
莲花山本来因为绿荫密布而阴寒，下起雨来，更是冻得人手脚发麻，好在池禹的包里带了打火石，很轻松就把一堆热烈的火生起来了。
火堆旁边空气温暖，池禹淋了雨，却觉得脑袋胀疼，身上越来越冷，他不停地发抖，但仍然不肯把身上湿透的衣服褪下来。
脏污的血肉与衣服布料粘连在一起，黑色冲锋衣下是他把自己抠得血肉模糊的痕迹。
许莲舟劝说他把衣服脱下来，他就忍住发抖说自己并没有那么冷。
劝说无果，许莲舟边开始褪自己的长袍，黑红的衣料在池禹眼中仿佛会跳动，他不知道跳动的是他的心还是下面的东西，池禹想起了梦中的景象，感觉脸被火堆烘烤得阵阵发热。
长袍繁琐，一层一层，天长日久，难以想象这个人是如何十几年如一日地将其穿上脱下。
最后一层软布料，轻轻如同一块薄纱。
许莲舟身影瘦长，背对着他，皮肤细腻如藕节，微微侧过脸庞，池禹只看到那淡泊的唇和微微翘起的鼻尖之后，就没敢再看了。
整个莲花洞里，好像自始至终都只有这个人才是最绝美夺目的，有人劝诫池禹不要看莲花神像，但是他敢看，他唯一不敢看的只有许莲舟。
他心跳似火，他食道灼热。两种**反复横跳，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不能吃，吃了他就再也看不见许莲舟了。
“许莲舟，莲花神真的存在吗？”池禹感受不到火堆的热量。
“只要你相信他就存在。”许莲舟愣了愣神，记起来池禹好像问过这个问题了。
“你见过他吗？”池禹又问，但是脑子已经开始不清晰。
许莲舟似乎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拨动火苗的手顿了一下，那指节白皙修长，如同刚从池水底部长出来的花苞。
许久，等池禹都要觉得许莲舟是没听清的时候，对方才答:“没见过，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池禹本来快闭上眼睛了，突然反应过来，转头看旁边的许莲舟，这距离近得睫毛都被对方的呼吸轻轻蹭着。
“我听导游说，莲花神的灵媒要一生保持处子之身……”池禹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无礼。
谁知许莲舟相反看着池禹的眼睛笑了:“嗯。”
许莲舟的眼尾弯起一道弧，他把头转向火堆，火光在他面部跳跃:“降神仪式是用灵魂和莲花神做，自此以后灵魂和身体必须只属于莲花神。可是灵媒的降神仪式在十八岁，我还没等到降神，估计再等一段时间。”
“所以我现在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是。”
都是什么，池禹当然知道，只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坦然地说出这一堆话，倒显得他这十几天日日夜夜的意淫猜测卑劣无比。
池禹脸不说话，看着火焰往上窜，舔舐着干燥的树木枝条。
“在想什么？”
“我想，你们这里的习俗，挺新奇的。”池禹干巴巴地笑笑，但其实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
暴雨连夜，下了整整四天，期间许莲舟把包里的干饼拿给池禹吃，他说莲山经常下雨，一下雨就容易出事，不过下这么长的时间他还是第一次见。
说的时候他的神色隐隐显现出担忧，毕竟这雨再下下去，他们就没东西可以吃了。
但面对着池禹，他终究没把这后面的话说出来。他得定心，如果他都定不了心，池禹就更加心里不安了。
自小他最擅长的就是稳定人心，因为他是莲花灵媒，他清楚自己的命运让他承担的责任。
“许莲舟，你想要降神仪式吗？”几乎是在第五天池禹开始发烧，这一天饼子终于吃完，他浑浑噩噩的时候问了许莲舟这么一句话。
许莲舟却答非所问:“你还冷吗？”
第七天，池禹已经烧得毫无知觉，许莲舟带来一个近乎绝望的消息，路不见了，来时候的路断了，到处都是残木。
池禹的头越来越烫，暴雨不停，他口干舌燥得厉害，被烧得糊涂间许莲舟给他端来用树叶接下的雨水，他躺在许莲舟胸前只一味地说这水是臭的。
许莲舟没办法，给他留了一句去找泉水就出去了。池禹冷得厉害，其实也不是那么想喝水了，只想让许莲舟抱着他，越紧越好，这样能够温暖一些。
他还想问许莲舟，在洞里的时候你问莲花神了吗，莲花神……能救我吗。
他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许莲舟还没回来，感觉这已经过了许久，他心中不安，撑着病得一塌糊涂的身体，想出去找他。
雨已经没那么大了，更像藕节里的丝线，细细地垂落下来，铺在池禹微微卷起的头发上。
他脑子开始混乱，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一些曾经的想法和画面，那些无数次上台领奖的场面，无数次在画室里独坐面对没有灵魂的画纸，无数次强迫自己一日三餐照常，以及无数次周日教堂全家祷告。
他想起来自己初一写过一封情书给班里暗恋的男生，然后第二天母亲就在餐桌上说同性恋是世界上最恶心的东西，有违耶稣训导。
信封破损了，所以池禹没送出去，大概是因为他也觉得自己恶心。
池禹胸口的呕吐感更加强烈，最后画面停留在那张餐桌上，那张老女人的嘴一开一合，这次不知道又在责骂着什么。
他脚一空，失足在坡上滚了十几米，胸口狠狠撞上了一块坚硬岩石，他没忍住呕出一口黑色的血在石头上。
这口血让池禹愣了愣，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这好像是他身体里最后的一样东西，他吐出来之后，突然觉得没那么恶心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空腹感和无底的饥饿感。
对了，自从来到莲花村，他几乎就没吃什么东西，有时候摸着自己的脸，他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在摸骨头。
什么味道，一股香味。
池禹怀疑自己是饿出幻觉了，但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寻找味道的源头。
香味来源于十米开外的灌木丛，深深的青色蕨类严严遮住，他有点奇怪自己的嗅觉什么时候那么灵敏了。
激动地拨开草丛，露出一个池禹熟悉的面孔。
他想起来那个聚餐时候不停看他脸色的人，那个逼他吃生肉的始作俑者。
人躺在地上已经冷了，好像死了好几个小时了。
血迹如同艺术家肆意挥洒的颜料，散落在草丛的深处，越来越多，直到池禹看见源头。
翻倒的大巴车，无人生还，一女人怀里抱着刚出生不久的婴儿。那把腰背弯成拱形的动作，似乎是临死前还想要保护身下的幼儿。
这血红一片的场景刺激着池禹的视网膜，他贴着裤线垂下的手微微有点抖，喉间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结一上一下叫不出声音来。
让他惊恐的除了慢慢爬上来的血腥味，还有自己因为血腥味而变得更饿的腹部。
他不想控制自己了，他想起一件事情。
大约是在他高中的时候，他不小心撞见父亲在吃肉，尽管那个人在他进来的那一瞬间慌忙地把嘴巴擦干净，但他仍旧看到了，而且看得很清楚，以至于在后面十年里，这画面都挥之不去。
次日他就看见母亲不灵活的腿部，即便掩饰得有多好，但他还是明白了一切。
食人族，一个他在小学时候看的恐怖小说里认识的词语，母亲说这是不三不四的书，他该看数学书，他该学钢琴，所以把他的小说没收了，这个女人甚至害怕他把偷偷捡回来，扔进垃圾桶之前还用打火机烧了。
他也是从看见一瘸一拐的母亲的那一天，变成无神论者的。
一切要求他食素的疑惑都得以解答。
池禹的食欲慢慢爬上来。
他现在什么都吃得下了，但是他舍不得吃的只有一个人，许莲舟。
许莲舟是完美的。
池禹和那个老女人只有血缘，但性格完全不相像，唯一相似的一点是他们都有强迫症，池禹是轻度，而那个疯女人是重度强迫症，会半夜翘开他的房门，只为了检查他作业写完没有。
池禹不想看见许莲舟白玉一般的身体上出现伤痕，要么他就忍住，要么就一口气吃干。
但他是会忍住的，他爱许莲舟，虽然许莲舟不知道，那份一见钟情从看见他的第一眼就开始了。
一个长相绝美，性格温柔，待街坊领居都特别好的十七岁男生。
他如果吃了许莲舟，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爱的人了。
万千莲池一道舟。他默默念着。
池禹在面不改色吃了冯军的时候，心里想了这许多，并且狠狠下定了决心，溅了满脸污血的他，神色竟然如此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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