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色虚空吞没了足音,江莲舟不知年月地跋涉着。
她不记得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向前。
浓稠的黑暗沁入骨髓,倒似母亲临别塞进她舌底的药丸,裹着黄连的苦在喉头化开。她机械地跋涉于混沌,直到胸腔突然抽痛——某种血肉相连的牵系毫无征兆地断裂了。
药气残香里浮现破庙漏雨的椽角,这个画面令她踉跄着狂奔起来,绣鞋踏碎无数黏稠的黑浪。
娘亲现在怎么样了?
她忽然想起,好像心中失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似的。
命灯将烬时,一线寒芒割裂玄色。
那是一道狭长,边缘锋利的白光,像是破开的瓷片。
江莲舟如溺者逢舟般扑向那道锋棱白光,却在触及的刹那听见琉璃盏坠地的清响。白光在她眼前突然碎裂了开来,光芒裂作千片,每一片都映着母亲满是鲜血的脸,四周的黑暗像残云一样分崩离析。
“不要!娘亲!不要丢下我!”江莲舟焦急地用手去抓那破碎的白光残片,泪水像横刀一样割在脸上,四周却突然清朗。
踉跄回望,自己原是一尊巨大的白瓷观音像面部龟裂的缝隙中跌了出来。玉面法相在沧浪中浮沉,只见佛首以下尽数浸在碧色沧浪里,三千烦恼丝随波化开青莲纹。
足下水面泛起带着朱砂色的涟漪,她抬头望去,却见是江家府邸正立于水面上,父母立在檐下招手,兄姊在庭内嬉闹,笑语穿廊而过,连廊柱落漆的痕迹都纤毫毕现。
“爹爹!娘亲!舟儿来迟了,舟儿来寻你们了!”
她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向前跑去,
可那蜃楼始终悬在千仞之外,母亲鬓间莲花簪子的流苏都不曾晃动分毫。
这时江恕突然开口:
“舟儿,你可知,你为何而活?”
余音缥缈,散在云端中。
“我,孩儿愚钝,…”
江莲舟停下脚步,
“像您说的那样先正己身如松柏,再安家门若磐石,而后佐君王…济苍生?”
…
“仁心仁术不分贵贱,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
“安民守节...青衿之志..”
……
江莲舟急的都要哭出来了,不论她怎么搜肠刮肚的翻找往日背诵的圣贤书,天边的双亲还是不说话。
“女儿愧对爹娘...”莲舟无力跪坐在琉璃水面,看着倒影里的自己碎裂开来,“您们教的女儿背了千遍,却解不开此刻因果…”
就在这时,身后的佛首却忽然泛起鎏金光芒,裂开的唇齿间传出梵钟般的轰鸣。
江莲舟连忙回头,却见水底骤然升起十二瓣金莲,托着破碎的观音法相向西天倒流而去,
“大道,孩子,去寻你的大道。”
那梵音道。
此时,父亲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舟儿,你告诉我,”
“你心中的大道,是什么?”
“我…”
脚下玄冥之水骤然沸腾,万千鬼手破水而出。江莲舟低头刹那,但见碧波之下不知何时竟铺满了修罗骨殖,赤色红莲自骷髅眼窝钻出水面,莲芯燃着青磷火,顷刻间在水面开遍无间业火。
江莲舟抬腿踉跄欲逃时,烟波深处的江府已然坍缩成七重浮屠京观——血莲缠绕处,至亲首级悬于观顶。
鬼手缠住她足踝拖向京观,一路上血色莲瓣纷纷贴面而绽。
她看见父亲被剜去的双眼,母亲面上一个个血洞,兄姐们凝固的怒目映着火光,一双双流着血泪的眼睛,狠狠的瞪着天。
一只四头幽冥巨兽正垂天幕。骑兽者半面修罗相狰如焦炭,如同被业火灼烧过。
江莲舟喉间灼痛如吞炭,挣扎间看见父母兄姊头颅的腐坏的唇齿正开阖翕动着,朔风卷着磷火灌进那些空洞的喉管,重复着一句话
“尔...何...生...”
青磷火顺着鬼手攀上她的身体。幽冥巨兽中间的头颅突然垂落,张开巨口似要将江莲舟吞噬,而就在这时,她被一股巨力猛然被拖入玄冥之水中,昏沉了过去。
她想她是彻底死了。
可冥冥之中,好像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她听见不同于方才那些诘问一般的温柔话语: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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