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晚风习习,莲肖梦见了幼时在家中被父母赶出去讨饭吃的经历,莲肖自始至终不知道父母为何厌恨自己,不过那都已不再重要,他能和眼前这一人相伴便好。
画面转换,自己变成了一只待宰的羊羔,在某家院子里发出凄厉的叫声,不过刀起刀落,痛苦很快就结束了。
离开寺庙,几个人分道扬镳。
莲肖,云木,打道回府。阮宁约好陪庄公去寻师父。云木一个白眼接一个白眼地朝庄公翻,他只好受着。但对自己那宝贝徒儿,却是没有什么脾气,连连嘱咐,“路上遇见小怪的话,打不过就跑,不要死撑。这黑皮的护不住你,他就是个臭大夫。”路见不平除一除小妖。
原以为一路都会是如此顺遂的。
但世间事不如意,乃十之**。
那是一个极其高明的幻境,紫色的树林,曲径通幽,有一架巨大的秋千,秋千里睡着一只老虎,老虎睡卧在那白木秋千里,双眼甫一睁开,但见一对紫瞳,明晃晃照进莲肖云木灵魂里,二人被强大的引力吸进去。
————
眼前是数万年前,无极峰上的莲花池,一朵蓝色的莲,含苞待放,一块状似心脏的白色晶石,安安静静躺在那里,一莲一石相互陪伴,共度孤独的万年。
画面一转——
一个女子信步走近,烟雾朦胧里变成了一只似鹿非鹿的生物,她以鹿角轻吻心脏,一个圆眼睛,肉脸蛋,披头散发的小团子忽然伸了一下懒腰,咯咯地笑了,鹿化为女子,抱起了这只团子,弯了弯眼睛,笑着用食指点了点小团子的小脸蛋。小脸蛋儿被戳出一个坑又迅速弹起,圆圆睁着大眼睛,傻呵呵地眨了一眨,又傻笑起来。
莲肖:这个团子好可爱,如果我能上手捏一下就好了。
画面跳转,时光变成五颜六色像拧麻花一样拧在一起,把他们拧进去,飞快地来到另一个地方,是在莲花旁边喝酒品茗的小云木,他已经长成一副大人模样。莲肖的魂魄竟然飞了进去,他感受着那股极烫的水浇下来。心里却毫无不满,他知道云木只是想让他也喝茶,云木说,人间的人都爱这个。这种感觉与那次梦里成为紫儿被用开水浇完全不同,心里是甜的。
后来他看见了云木拖着被打碎的战甲,身体沉重得迈不开步子,他却只能扎根在莲池里,连上前搀扶都做不到,他彼时只是一朵刚生长出一点意识的小莲花,不知道什么叫心疼,只知道,如果云木受伤,就很难过,如果云木打不过别人,就想帮他揍人,就算,就算是做他的兵刃也好!
对,就算这样,我还可以做云木的兵器!
莲花自行爆裂开,撕碎成千千万万个碎片,又组合起来升到半空,成为了一把闪着荧光的蓝色利剑。莲肖感觉到一种被刺穿了心脏的痛感,是了,自行将修为原身都灌注到一柄利刃里,这把剑杀死的第一个灵魂就是这朵莲花自己,像被无数跟针刺破了心脏,没有血液,但是痛到无法呼吸,痛出了眼泪,咽喉像被堵住了一般,莲花的花瓣落下一滴滴水珠,像清晨澄澈的露水,分不清是莲花的血液,还是眼泪。
但他愿意,无论是刚具神识的蓝莲,还是跟在云木身边天天被当成木娃娃打扮成女孩子的莲肖。
画面再转,莲肖的身体再一次碎裂,变成一片花瓣,但身体剧痛,有什么东西针扎似的,密密麻麻地在侵蚀着他的心脏,他好像飘起了,好像散在风里了,仿佛从未存在于一个世界,无所谓,他不爱这个他未曾见过的世界,他只爱眼前这个神色慌张,战甲丝毫未损的人,他这次不会再披着破碎得几乎碎的不成样子的战甲回家了......
他好像身出手给轻轻端着自己的云木擦擦眼泪,可是他现在正栖居于一片小小的花瓣里,他没有办法,他努力挣扎着帮他擦泪,云木看见这花瓣剧烈地颤抖着,他以为他太痛了,想要伸手抚摸它,可是莲肖感觉身体正在渐渐失去痛感....它动不了了,安安静静地,绝望地,幻化成风,不给云木留下一点留念。
仙人的时间漫长而枯燥,莲肖却在人世间几经辗转,次次受尽人生疾苦,人间八苦,云木当乐子看的人间八苦,一一在莲肖的灵魂里留下印记。
最初只是变成一只绿色的毛毛虫,云木一向恐惧这类细长柔软以蠕动的方式前进的生物,可莲肖,一朵通俗来说,从娘胎里陪着他,又为护他战死的莲花之灵魂寄居在里面,他竟奇迹般不怕了,他看见怕的是这只毛毛虫幼小的生命在这个寒冷的世界无法生存。
一群五六岁的小孩子走过来,笑声充满童真,
“谁敢抓它?”打头的小孩穿着一个破破烂烂,快要拉到地上的背心,用树枝指着它。
莲肖在毛毛虫的身体里,无知无畏地蠕动。
“嘿嘿!小爷我就敢!”,云木急急忙忙地上前去推他,但一推一个空,————云木是以幻象的状态存在的。
小孩的脸和童真稚嫩的声音在云木眼里变成了变成了狰狞的,可怕的,扭曲的。
“不要....不要.....”,先是低低地叫道,看到那被折成两半的树枝子以最尖锐,木刺最多的部分插入毛毛虫的身体,云木几乎嘶吼,“不要!——”
莲肖感觉到被一个巨大的东西刺穿,痛到窒息,那树枝子来回戳刺,毛毛虫被扎得来回弯曲,不断地弯曲,绿色的汁液不断地流出来,流出来,直到它不再挣扎,也不再流出绿色的汁液。
云木大脑晕眩,仿佛失去了视力,眼眶里盛满了泪水,几近失声,“不,不,不要.....不要这么对他......”
没等从这一画面中冷静下来,又进入了另一个时空,莲肖成为了一个很久以前某个朝代里的小商贩,在民间卖馒头,他交不起租摊费,四处游荡着谋生,明明自己蒸着一笼又一笼香软的馒头,但舍不得吃一口,家里照顾年迈的父母,独自一人把小妹妹抚养长大。
“爹爹娘亲,我回来了。”
莲肖的这具身体在茅草屋外整理了许久思绪,将今日被官家士兵闹着打的沮丧压下去,调整了很久的面部表情,才热情洋溢地推门进屋,屋里屋外不过是隔着一层茅草,没有御寒的效果,冰天雪地,屋里生不起暖炉,全凭凌晨时和父亲一起做馒头升腾起的一点热气撑着过一天。
“阿杜,你过来。”
莲肖一进门九发现家里状况不对,连剩余的馒头都没来得及好好安置下,就被床边小妹的哭声和父亲的叫喊吸引过去。
这一天,还是来了。
阿杜的母亲早在三年前患了一种怪病,家里请不起大夫,买不起药,就这么拖着,渴望奇迹出现,一家人省吃俭用,棉衣给娘亲穿,米粥给娘亲吃...就是为了能延缓这一天的到来...
官府不让老百姓活,大笔钱财敛进自己的腰包,税收一年高过一年,山高皇帝远,租摊位要的银子比天高,普通种地赚钱的营生早已养不活自己,一年到头辛苦耕耘,秋天还是被那鬼称要走了绝大多数钱粮,前年天逢大旱,生活更是无以为继,这才想起来城里做买卖,却没料到买卖也做不得。
租摊位的银子太多,阿杜给不出。
娘亲又病得下不来床,他们折腾不起了,就这么苟延残喘,迷迷糊糊地过日子。
莲肖从头到尾,与阿杜一同经历,他的绝望,痛苦,难过,心酸。
母亲出殡那天,他们凑齐了全部卖馒头的钱,也不够买一张裹尸的草席。阿杜跪下说,我可以赊账吗?我肯定会给的。但是我们真的很需要这张草席,求求您了。
他豁出去面子,在没有人看见,没有父亲和小妹看见的阴暗角落里给那个矮小佝偻的人磕了三个头。
掌柜的往他脸上啐了一口。“妈蛋,老子还没到这种要信你这种大冬天都买不起一个二手棉衣的穷鬼,什么东西!滚!别脏了我店里的门面,还有别的客人来呢。”
说完踢了他一脚,他跪趴在地上,留下两行热泪。
回去却一脸潇洒的样子,笑着和爹说,“娘亲不是个重视这种身外物的人,咱们好好找个风水宝地,让她安息......”,阿杜越说越颤抖,说着说着竟落下一行清泪。
不知是莲肖的,还是阿杜的。
不,
阿杜就是莲肖,莲肖就是阿杜。
小妹年纪尚小,但懂得点什么,给她大哥擦眼泪,小手的指甲里都是脏污,黑黢黢的手颤巍巍地摸上她大哥的眼角,她顶天立地的大哥。
阿杜心想我不能哭,我怎么能哭阿啊....小妹年纪尚小,父亲已经年迈,家里就靠我一个人顶着,我不能倒下。
“大哥,别哭,还有我呢,没事,大哥...”,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女孩踮着脚,努力地给他大哥擦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尽。
她大哥,不是一向很厉害,不是从来不哭的吗?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擦不干净眼泪的泪人了呢....
“大哥不哭,哈哈..”,阿杜紧紧握住小妹的小手,完全不像个五岁的孩子,干枯瘦弱,像个经常干重活的老太婆。阿杜更心痛了,痛的不知道该怎么呼吸,怎么喘气才能不经过心脏。
“我还要给小妹赚很多钱,给小妹准备全城最丰厚的嫁妆,哎,对,那个词叫什么?十里红妆!大哥要给小妹准备十里红妆,让小妹风风光光地嫁人,不求小妹嫁最富贵的人家,也不求嫁那官家老爷,只求有人能真心疼爱你....扯远了...大哥不哭,大哥要做小妹顶天立地的大哥....有大哥在..谁也不能欺负你....”,阿杜越说越说不下去,不知道是在说给小妹,还是说给濒临崩溃快要坚持不下去的自己,他把小妹抱得很紧很紧。
直到小妹艰难地说,“大哥,我呼...呼..呼..不...上..气.....了..”,这才放开。
莲肖想起来了这个小孩,最后和母亲死于一样的疾病,年仅八岁....
自己跪在床头,哭得比娘亲去了还要厉害,——小妹是他一手带大的。
“我还没有成为全城最有钱的商贩,还没送小妹出嫁,还没让小妹成为全城最风光的新妇......小妹怎么就先走了呢....”,守着冰冷的小妹,守了整整三夜,水米不进,哭到最后只是呆愣地跪着,腿已经酸麻得不再是自己的,莲肖与阿杜的眼泪一同被开了闸。
小妹去后,不到一年,父亲也走了。
留他一人在这冰冷的世间游荡,浑浑噩噩,已然如死去一般麻木。
阿杜在那一世,死于冬夜里城墙脚下的一个狗洞边,第二天被路过的商队捡到,扔进了乱葬岗,野狗分食。
阿杜在那一世,尝尽离别苦,一肚心酸,无处言说,无尽的苦难被砸碎了咽进肚子里,割碎了肠胃,眼泪的凛凛寒风冻裂,无人在意。
阿杜在那一世,自死也没能成为全程最有钱的商贩。甚至连一个属于自己的馒头铺,也开不起。
写阿杜的时候,好几次自己也泪湿了眼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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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幻境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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