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已经腊月十四,没几天就会年关将至,棠府上上下下已经忙碌了起来,府中的管事嬷嬷以及丫鬟小厮们都开始采买各种年货,一派忙碌景象。
然而在东院的厢房内,棠月低眉顺眼地坐在黄花梨矮凳上,泛着莹莹粉色的指尖为难地绞着手帕
面对继母半是威胁半是劝诫,她只能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月儿啊,我和你爹都是为你好,和谢七公子婚事,说到底还是咱们棠府高攀了”
“可是……”棠月咬了下嘴唇
“听说谢七郎身子不好,恐难挨到明年春天”
“胡说!”张氏提高了声量
而后又语重心长对棠月说道:“你母亲离世早,我一直视你如己出,又怎会害你,莫要听一些市井之言”
“母亲,女儿真的不想……”
“这婚事就这么定下了,我已经交换了你和谢七的生辰八字,你嫁到国公府,也有益于你姊妹以后嫁人”
棠月自知反抗无望,索性不再言语。
屋内的烛光一明一暗,如同她此时的心绪。
待张氏走后,她起身把窗子开的更大些,冬夜的风中夹杂着冷冽的水汽,把棠月吹的清醒了几分。
她信步走向妆奁前,望着铜镜里的脸,不由计上心头。
幼时丧母,父亲不到一年便娶了张氏做续弦,自从张氏生下一双儿女,自己便不似棠府里的人一般。
棠月用指尖沾了下口脂,细细涂在嘴唇上,又拿起眉笔描了描两簇远山眉,钗上了梨花缠枝步摇。
待穿上外衣后,向房梁上抛上了白绫,踏上矮凳,准备先闹出点动静,将婚事往后拖一拖。
一切准备就绪,她心一横,踢开了脚下的凳子。
却不知为何,原本结实的白布此刻却好似承受不住她重量一般,竟活生生撕成两半。
不仅将房梁上的一根木头扯断,也使棠月没了平衡,一下子摔倒在地。
屋外的守夜的丫鬟听到大小姐屋里传来动静,立马敲了敲门,问道:“小姐,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秒似乎就要破门而入。
“我没事,梳妆盒被我碰倒了,你们先下去吧”
棠月跌坐在地上,努力平稳住自己的声音,不想让丫鬟们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门外的人思忖再三,想到大夫人叮嘱过这几日要好生照看大小姐,过几日要筹备婚事,以免再生事端。
于是还是问道:“真不用奴婢进来吗?”
听到这,棠月不禁又恼又气。
“怎么?我还没嫁做他人妇,还是棠府的女儿,现在就不听我的话了吗?”
丫鬟连忙噤声,退了下去。
待门外没了人后,棠月才起身开始收拾这一片狼藉。
心想,“此计不成,待我再生一计,事情就一定还有转机。”
她连忙起身,准备将白绫藏好,却不料在白绫下压着一封信。
她拿起信看了看。
信封保存完好,从颜色和新旧程度辨认应该是有些久远,封口处印着火漆。
“这是……”
她抬起头看了看房梁,是从横梁被折断处的缝隙中掉落下来的,可见当初藏匿之人的谨慎。
棠月并没有着急拆开信封,而是在想这封信是谁藏匿在如此隐秘之处。
这间闺房原本是她母亲的画室,她及笄后便央求了父亲,以思念母亲的为名,想搬离张氏的院子来东院,
棠父本不欲管理内宅之事,但怜惜棠月年纪尚小便没了母亲,便欣然应允。
这么看来,这应该是她母亲在世时写的一封密信,棠月内心惊了惊。
她走到窗前外向望了望,确定四下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坐在床边拆开信封。
信纸泛黄
只见上面写着:“兄长远镇西北,戍守边疆,近来安否?自三月入宫,愈觉危殆将至,心下难安。小女年仅七八,稚弱无知,唯愿兄能自京将其接走。纵是远徙西北,亦胜留此京城矣,惟愿我儿他日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
棠月读完这封信,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想到母亲年纪轻轻便离世,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眼泪大滴大滴从下颌滴落,她只觉千言在心,万语哽咽。
冷静下来之后,想到那年正是她八岁生辰,又赶上正值新春,她每日都会在侍郎府大门前等待舅舅从西北归来一家团聚。
然而,等来的却是在返京途中遭遇马匪截杀。
母亲怎会相信堂堂武将会命丧于不入流的草寇刀下,于是不停奔走于大理寺和刑部之间。
但是最后仍是草草结案。
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一蹶不振,加上心口绞痛之症日益严重,不出半年,便早早撒手人寰去了。
从此外祖家日渐式微,从文官清流之首沦落到只剩下家族旁支在朝堂中苦苦支撑。
她紧紧攥着母亲留下的信,原以为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天灾。
现在想来定是**!
棠月坐了好久,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直到窗外树上的麻雀扑棱着飞往夜空中去,她才猛然惊醒。
她心想。
既然上天垂怜,不肯我去死,又让我发现了母亲的手迹,那这一切,我必然要查个水落石出。
自父亲娶张氏后,每日谨小慎微,处处忍让,因在这府中无依无靠,不得已而藏拙。
学堂里的功课明明能名列前茅,却在夫子考核时故意答错或做错,中秋节宴为祖母和父亲献上祝词时,文采偏偏落后于二妹和三弟,好让张氏高兴。
如今想来,是自己以前太蠢,居然会想依靠张氏为自己谋求一个好姻缘,嫁得良人,来安稳度日。
棠月擦干眼泪,开始细细盘算接下来自己要走的路,该往何处去?该借何人手?
翌日清晨,棠月早早醒了。
昨夜睡的并不安稳,幼时发生的事,如走马观花一般从她脑海里一遍一遍过着,还梦魇了好几次。
她打开门,见院子里铺上了满满一地的细雪,果然昨夜下雪了。
于是唤了丫鬟来为她洗漱。
可是叫了几次仍不见有人来伺候,自己的婢女冬秀和翠儿不知所踪,只有一个身材中量,面容清瘦的丫鬟匆忙从外院落的竹林跑过来。
“大小姐,可是有什么事?”
“其他人呢?”棠月挑眉问道。
“翠儿姐姐还在房里没起来,冬秀姐姐去了三姨娘那里,说是给五小姐送年画”
棠月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那就你来伺候我更衣洗漱吧,你叫什么?”
“回小姐,奴婢叫砚心”,丫鬟规规矩矩答道。
棠月见她相貌尚可,通身不似市井小民,名字也取的颇有意味,便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侍郎府?怎么不曾见过你?”
丫鬟一边为棠月梳妆,一边回答:“我是今年十月来的,所以小姐看得我面生。”
砚心拿起石榴百花簪,对着棠月的发髻比了比,摇摇头,又在妆奁中挑起一支样式简单,通体浅碧色的的簪子轻轻插进发髻中。
棠月不动声色。
砚心顿了顿,说道:“小姐,您皮肤白,碧色的簪子衬你。您一会要去给主母请安,会碰到二小姐,还是小心为妙。”
看她巧思甚多,头脑也比一般丫鬟机灵,便问:“你为何要进府中为奴为婢?”
“奴婢原本是长水县主簿之妹,我兄长被人诬陷下狱,又惨死狱中,我来到京城为兄长申冤,走投无路又没了银钱,这才把自己卖进府中为口饭吃。”
砚心说着,便跪了下去。
棠月心中不忍,又想到此女懂些书墨,收在身边做个贴身丫鬟并无不妥。
这么想着,就急忙俯下身一把挽起了砚心。
“不如你做我的贴身丫鬟可好?待我出嫁后,随我一起去谢国公府。”
语毕,让砚心拿来天青色鹤羽斗篷,为自己披上,砚心系好了领子,撑开一把竹伞,主仆二人便去往张氏的知微堂。
走过连廊,踏上了曲桥,此时天空簌簌飘起了大雪,棠月不由紧了紧斗篷,回头望去自己的院落,看向漫天白雪。
她就这样站在雪中,顿时只觉天地间宽阔无比,心中一片清明。
“走吧,不然母亲该等急了”
她莞尔一笑,在砚心眼中竟有玉骨冰心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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