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喜好奢靡,知微堂的院落连地砖用的都是上好的临清砖。她偏爱水榭,日常喜好在水榭中处理家中事务,但冬日里又冷,于是命人在水榭内外都放上了熏笼和火盆。
棠月甚至未曾进屋,便觉得暖意融融。
望着这些,她不禁失笑。
父亲只是一个官居正四品的礼部侍郎,张氏竟然敢在家中做这此等做派,真不怕有人参上父亲一本。
如今朝堂上人人自危,皇帝虽正值壮年,但几个皇子已经渐露锋芒,皇帝却迟迟没有立太子,至于什么心思,朝臣们都懂。
皇帝近几年疑心病越来越重,不仅时时敲打打朝中大臣,对皇子们也毫不留情。
前些日子只因三皇子在殿前替金吾卫说了几句好话,皇帝就疑心他与金吾卫勾结,当场赐死了金吾卫中的司法参军,又让三皇子跪在弘文馆思过。
棠月收拾好心绪,踏入屋内,准备去向张氏请安。
“母亲,来给您请安了”
张氏看到棠月脱去斗篷后,穿了一件月白棉绸夹袄,领口袖口滚着银线暗纹,小巧圆润的耳垂上挂了两粒珍珠,衬得面容愈发莹白。
“月儿来了”
张氏堆起笑容,让她挨着自己坐下。
“月儿,你的婚事,可不许再意气用事了。”她拍了拍棠月手背。
“昨夜是我不好,女儿已经想通了”,棠月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母亲,我今日想去珠宝铺子逛逛,为妹妹们选些新年礼物。”
“去吧,今日大雪,路上仔细些。”
张氏能应允的那么快,无非自己是答应了和谢七的婚事。
棠月暗暗道。
离开知微堂后,她立马吩咐砚心去准备出行的马车。
“记得在马车内铺上厚褥子”
砚心应下便去准备了。
棠月没有回东院,而是穿过一片竹林去了藏书楼,母亲生前是伯爵府知书达理的小姐,她时常去的藏书楼应该会有线索。
冬日竹叶已经凋零,只剩下光秃秃的竹竿,有些萧瑟,还很阴森。
她疾步走着,后悔没带砚心一起来。
几只冬雀叫了几声,棠月攥紧了衣袖。
突然,隐约看到有人影在前方一闪而过,她定了定神向前走去。
待走近一看,却是府中四房的二少爷,虽然过了束发之年,但因为在七八岁时贪玩掉进池塘,从此就落下了惊厥之症。
不仅疯疯癫癫,还胡言乱语。
府里不知道请了多少郎中,连太医都来瞧过,但都见效甚微。
棠月见他也是个可怜人,便上前问道:“三弟弟,怎么大雪天还跑出来?四姨娘呢?”
棠绪充耳不闻,反而一个劲在堆雪人,还拿泥土充当饭食喂给雪人吃。
“快吃!快吃!”
他焦急地说。
等把泥土喂完后,又迅速把泥土从雪人嘴里抠出来。
“别吃!吃了会生病,快吐出来!”
棠月见状,顺着他的话说:“三弟弟,大冷天在雪地里也会生病,四姨娘该骂你了。”
棠绪一听这话,惧怕了几分,果然一溜烟向四姨娘的院子跑去。
望着棠绪的背影,她心想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孩子,长的唇红齿白,模样招人欢喜,要是身体康健,应和别家公子王孙一样,外出游学了。
走出竹林,藏书楼映入眼帘,只有一位上年纪的家丁守着。
棠月从家丁手中接过一盏灯,慢慢沿着楼梯,去往二楼。
木质楼梯已经年久失修,踩在上面嘎吱作响,藏书楼内视线昏暗,空气中还弥漫着粉尘,看样子已经很久没有人来打扫过了。
她走过一排排书架,全是一些诗词歌赋,四书五经,还有水利农田的治论之策,并无发现任何特别。
当棠月准备扫兴而归时,放在最底层竹架内,厚厚一沓已经破损不堪的白纸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俯下身去仔细查看,发现是未装订成册的书稿。
读了几页内容,应该是关于商铺,买卖,钱庄之类的商贾之书。
不由失落,打算放回原处时,翻到了最后一页,只见作者写道:
”惜吾命不久矣,此书乃毕生心血所凝。世人皆慕仕途,吾独嗜货殖。若能深悟其中奥旨,三年之内,所得之积可逾国库。”
棠月不禁哧笑,看来是坊间不入流的落魄文人写的,也敢夸下海口。
她往下看,却见作者署名,石怀玉。
莫不是“富比石崇,才比子建”中所说石崇的后人石怀玉?
在回东院的路上,棠月怀中抱着这厚厚一沓书稿,想着虽然没能寻到母亲的线索,但却有了意外之喜。
到了东院,她连忙把书稿锁进檀木箱,放进了衣柜深处。
这时砚心踏进门。
“小姐,马车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备好了,正停在府外”
“那走吧”
棠月手里抱着暖炉,随砚心一同出去。
她登上车内,坐着厚厚的软垫,手捧热茶,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景象。
过几日便是正月,京城的平民百姓都在喜气洋洋迎接新春。
一位看似是木匠的男人陪夫人出来采买,似乎是心疼自家娘子,所有的物件都自己拿背篓背着。
棠月看了羡慕不已。
“小姐,是去前面右拐的珠翠坊吗?”
车夫问道。
“是,就在那儿停下。”她声音柔柔。
待车稳稳停下后,棠月从车上下来,走进这家店。
在大致打量了首饰后,她随意指着一对金臂钏,一对翡翠手镯和几支琉璃钗,对老板说道:“帮我把这些都包起来,我送给家里姊妹。”
买完收拾后,棠月吩咐砚心和车夫去城西的陈记点心铺买自己爱吃的枣泥核桃酪。
“小姐,这来回要花半个时辰,奴婢怕您一人不安全。”砚心担心说道。
“无碍,我去附近的茶楼里等你们。”
眼看他们走后,棠月转身进了一条小巷,她徐徐往前走。
在小巷的尽头左拐,隔着一条街是靖远伯府的后门。
为了来到外祖家,她故意编造出为家中姊妹们买新岁礼物的借口,只想进去探查,有没有母亲和舅舅的留下的遗物或者线索。
走近一看,门锁已生锈,整个伯府破败不堪,已经无人居住。
棠月看从后门进入是不可能,想翻过围墙,只是她踮了几次脚,还是没摸到矮墙的瓦沿。
她又吃力挪来几袋装着谷壳的麻袋,想踏着翻进墙内。
正当她全神贯注伸手往上爬时,耳后传来了一声:“你是谁?在干什么?”
吓得棠月立马从麻袋上跌落。
她气不打一处来,起身说道:“你管我是谁?我回自己外祖家难道要经过你的同意不成?”
说罢,双手抱着胸,不甘示弱地看着他。
见此人身量颀长,眉清目秀,穿一身松烟灰外袍,腰上系着一枚印绶。手里提着木盒,不知道里面
“你母亲柳大人的嫡女?”他疑惑问道。
“不巧了,正是!”
他面色稍缓,解释道:“我是柳府的旁支,今日是腊月二十,我来祭拜柳祖父。”
“算起来我是你的远房表哥。”
棠月一听,虽然伯府败落,但他依然在寒冬腊月前来祭拜,说明此人有几分真心。
“你叫什么?我怎么从未见过你。”
他稍稍作揖,说道:“我叫温明远,如今在宫中任职司经局校书郎。”
“我叫棠月,父亲是礼部侍郎。”
温明远点点头。
“你为何要从后门走,不走正门?”
棠月无奈一笑,“我也想光明正大进去,可是我怕被外人看到,最后传到父亲耳朵里,惹得他不高兴。”
但是她又眼珠一转。
“表哥来搭把手,扶着我翻墙进去?”
温明远本不想答应,但是看到她的表情实在明媚灵动,竟然应承了下来。
进入靖远伯府后,院子草木凋零,青砖地缝中长满枯草,西侧的厢房窗纸破了大半。
走进祠堂,灵位上都落满了灰,香台上还算干净整洁,摆了红烛和瓜果,应该是温明远祭拜时打扫了一番。
棠月鼻子一酸,想到自己竟多年未曾祭拜,竟不如柳府的一位旁支。
她眼泪几乎就要落下。
磕完头,上完香后,棠月想去母亲昔日未出阁前的闺房看看。
于是对温明远说道:“表哥在堂前稍等,我去去就来。”便急急跑去。
温明远站在原地,望着棠月的背影,陷入深思。
来到母亲生前闺房后,她里里外外在屋内搜寻了一遍,没有发现不寻常之处。
想拿些母亲的贴身之物留作纪念,于是便在妆奁选了支古朴的木雕玉兰簪放进袖中,才走出屋内。
回到堂前,看到温明远还静静站在原地,没有一丝不耐之感。
棠月感激地说:“今日多谢表哥了,还望表哥将今日在伯府见过我之事莫要说与别人听。”
“你放心。”他点点头。
这时棠月想起已经耽误好些时间,砚心和车夫大概正从糕点铺往回赶,于是匆忙拜别温明远,向茶楼赶去。
不料,此时茶楼人满为患,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找没有,小二看到棠月容貌不俗,殷勤地上来问道:“姑娘,二楼有雅间,赏雪喝茶再好不过。”
也罢,就随小二去往二楼。
棠月坐在窗前,看窗外白雪簌簌飞扬,一时间失了神,忍不住伸手去接那片片雪花。
欣赏了会后,忽觉有些寒冷,她打算喝口热茶暖暖,端起冒着丝丝热气的蒙顶茶,才啜一口,有人却破门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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