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大雪又一次压断了梅枝,北风劲吹,黄昏尤暗。
圣上突如其来的一道圣旨犹如一贴“救命符”,不仅让图耻莲大大松了口气,就连大病初愈的洛晴也跟着开心起来。
“你们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病了呢?”
敏鸳随父亲来图府做客,此时父亲大概正和图将军在书房聊天,而她则像往日一样,和洛晴一起聚到了二小姐洛媛的屋子里,三个人就这样围着炭盆,一边聊天一边吃瓜果。
“这几日天气不知怎么,总是大雪不断,听说就连进京的路都被埋了,马车一概行不过去。气候不好,六皇子怕是着凉罢?”洛媛一边嗑瓜子,一边猜着。
“谁晓得呢,六皇子这一病不要紧,和四姑娘的婚事怕是要拖到明年了。先前我听闻六皇子一向身强体壮,可这临近婚期却突然病倒,还真是世事难料。”敏鸳摇头叹气。
“虽说六皇子卧病有人难免要惦记,但是说到底啊,心里可还是高兴的?”洛媛给敏鸳使了个眼色,敏鸳当即会意,一齐看着洛晴嬉笑起来。
“哎呀……你们休要胡说!”看着姐妹们不怀好意的笑自己,洛晴的脸一下子便红到耳根,“我才没有高兴,六皇子卧病……我担心还来不及呢!”
“好、好好!算你担心还不成?咱们三小姐一向善良贤德,所以我估计啊,这真真是感动了老天,才借机阻了这门亲事。”洛媛连忙打趣,敏鸳也跟着笑说:“这还真说不准,再或许……我听爹爹说,六皇子曾来将军府里看望过四姑娘,所以……会不会是那次来过以后就被吓到了?回去就后悔了?”
“你们烦不烦啊,吃东西都堵不住你们的嘴。”洛晴随手抄起一个果子就往敏鸳嘴里塞去,惊得敏鸳连忙躲避,一边躲还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好妹妹、好妹妹,我错了还不成嘛,你看你这力道,硬是要把我的嘴撑破啊?”
“我才不管,让你总胡说八道,合着二姐欺负我!”洛晴不依不饶。
“我岂能舍得欺负你?我可是替你欢喜呢,要是六皇子随后央求皇上退了婚事,你岂不就有希望了?”敏鸳一脸委屈。
“殿下……肯吗?”洛晴闻声愣住,敏鸳赶紧借机从小炕上爬起来,抚着她的手道:“怎么没可能。依我看啊,这四姑娘还没进宫就把自己未来的夫君克病了,六皇子何许人也?保不齐就是将来的圣上,岂能娶个克夫的女子回家?”
洛媛听完顿时一惊,敛了笑容连忙阻止:“敏鸳表妹切莫胡说……这皇宫里的事万不可乱讲,小心惹祸上身!”
“惹祸上身?”一声清丽嗓音传入室内,“敏鸳表姐这席话还未惹祸上身,怕是就要先惹恼表妹了!”
只见耻莲披着白狐皮斗篷携着夜风从屋外大步跨入,目露怒色,瞪着众人。
一时之间,室内几人竟不知如何回应,默了片刻洛媛才打起圆场:“我道是谁?原来是四妹,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固然是刺骨寒风!整个将军府上上下下都寂静一片,唯有姐姐们在这有说有笑……如此一来,耻莲自然要过来和姐姐们一同热闹热闹。”她说罢冷笑起来,“谁知这路只走到一半,凉风便已入耳,就连这言语也和风一般尖刻起来!”
洛晴见她气势汹汹,顿时心生不快,转过身轻哼一声:“喝,谁稀罕你来!”
耻莲倒也不挠,反而绕到洛晴身前,盯着她笑道:“三姐这病刚好,竟不在自己房中养着?”
“养不养是我的事,与你何干?”洛晴侧眼睨着耻莲反问。
“三姐这话说得蹊跷,你可是耻莲亲姐,姐姐生病,做妹妹的岂有不关心的道理?”
“好了好了,四妹你就少说一句罢。洛晴好歹也是大病初愈,不可再劳心费神,动气对她有害无益。”洛媛将二人僵持不下,便又上前试图将耻莲推开。
耻莲虽被推了几步开外,却还是借着亮光看到了洛晴额鬓上的短钗,映着烛光,颇为夺目。
“四姑娘不是也刚刚养好身子吗?现在的你可不比往日,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不然……这来年的大婚,岂不是又要被拖延了?”敏鸳从小便和耻莲互相看不入眼,如今见她受窘,反而心里痛快许多。
可这话既出口,场面却愈加尴尬了。
耻莲没想到自己竟被姊妹们如此针对,自然气不打一处来。她整张脸都憋得煞白,白得几乎要超过身上的狐皮斗篷。
“敏鸳表姐素日与耻莲不甚亲近,但即便表姐再怎么不喜耻莲,耻莲自问对表姐也是依礼而待,恭敬有加,断不曾有所冒犯……可今日,表姐屡屡出言不逊,难不成是要与耻莲生分不成?”
“四姑娘这么说可当真是误会我了。我今日所言哪里只是自己的意思?左不过是将府外和宫里的传言说与你两位姐姐罢了,你怎的就往心里去了”见她生气,敏鸳反而愈加镇静。
“原来如此,那耻莲还要多谢表姐照怀才是。不然还真不知这外面竟传出了如此恶闻。”说着,耻莲的眼圈已经开始泛红,但她还是强忍着被欺侮的气愤,努力平复情绪道。
“罢了罢了,都各自少说一句罢。既然都是自家姐妹,又何苦闹成这样?我看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过一会儿怕是还会下雪,咱们就在这散了罢!待改日天气转好,再邀几位妹妹来我这坐坐可好?”洛媛见众人不似有和解之意,便想着如此僵持下去也是有害无益,便赶忙找个由头催众人回去,避免矛盾升级后不好收场。
耻莲回房后一头卧在床上,任由两行委屈的眼泪唰唰滚落。她虽从小便听惯冷言冷语,也逐渐适应了家里的厚此薄彼,可现如今,自己竟莫名其妙就成为了三姐的“障碍”,又要莫名其妙招致如此恶毒的言论……而所谓的姊妹们,却无一人顾念血脉之情,对她言辞相害,可谓毫无顾忌!
下人们见她哭得伤心,一时无措,也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位可怜的小姐,只得将晚膳放下后就默默退出去了。
哭着哭着,她便累了,卧在床上,她的脑海中不禁涌现出从小在图府长大的日子。她自小就没见过生母,一直是独自夹生在家中,这个中辛酸实为难言。尽管爹爹对待四个女儿不偏不倚,但毕竟照顾有限,难以顾全。
有时候,耻莲真的怀疑自己会否是爹爹的亲生女儿。她也时常好奇自己的娘亲究竟姓是名谁,家住何方,人丁几许……可这府里偏偏无人能与她提起娘亲的事,即便是画像也不曾有过。
好不容易就这样小心翼翼地长大,她心里盼着有朝一日能离开这个家,告别爹爹,告别将军府,告别那让自己不堪又无奈的身份,自由自在,浪迹天涯。可偏偏在那之前杀出个莫名其妙的赐婚,对方还是当今圣上的爱子,搞得自己偏偏沦为家里姐妹的眼中钉、肉中刺。
什么皇子妃,什么荣华富贵,与我何干?才不稀罕……
雪花翩翩飞落,天边乌云似有缱绻。
近日图阿勇常常不在府中,不是在校场练兵,就是在宫中议事,偶尔回府也会立即扎进书房中埋头公务。
夜色如幕,天边皎月已然升起。府里掌灯,火光缭绕,飞雪混着薄雾,在石路两旁忽闪明灭。
耻莲拉紧了斗篷,看着爹爹书房内摇曳的烛光,犹豫许久,终还是决定见见爹爹。
书房门前守夜的下人远远看见耻莲,连忙提着灯迎上来:“四小姐安,这么晚了,还下着雪,敢问小姐有何事通传?”
“我想见爹爹一面,劳烦通报一声。”
下人听了似有为难,“真是不巧啊小姐。不是小的要为难您,着实是老爷吩咐了无论是谁也不可入内打扰。老爷现下正和佐使大人在内商谈要务,不便打扰。”
“舅舅也在书房?何时来的?”
“回小姐,小的听闻近日里西北军情有变,老爷怕是也在为此忧虑,小的看着也很是担心。”
耻莲有些吃惊,毕竟自己前阵子一直在生病,即使病好了也总是在为赐婚烦恼,丝毫没有关注到爹爹在朝廷上的动向。没想到爹爹不但要应对家里的琐事,还要顶着朝廷政务的重压,想必也是分身乏术、焦头烂额。况且还关系到边关战事,爹爹必定要为圣上分忧,冲锋陷阵,在所难免。可若真要出征又该如何是好……爹爹年事已高,虽贵为大武名将,却无奈于膝下无子,家里也无一人可随父上阵。愁闷之情,可谓灼心。
耻莲站在门外,心中满是不忍和惭愧,此时的爹爹政务缠身,自己怎好再拿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烦扰爹爹?既想于此,她便再挪不动步子。
下人见她犹豫,灵机一动,提议道:“小姐,若您今日一定要见老爷,倒不如先随小的去廊内候着,待老爷忙完了,小的便立刻去请您。”
耻莲摇了摇头:“算了罢,也非要紧事,我改日再来也无妨。还劳你多提醒爹爹注意身子,切莫积劳成疾才是。”
“请小姐放心,小的定当做好!”
这日清晨,耻莲又早早从床上爬起,打算梳洗一番便去大夫人的住处问安。大娘是嫡母,是府中内务的管事人,更是除爹爹以外第二公道的长辈。
可公道虽公道,时常冷漠也是自然。自从长姐洛谦入宫以后,大娘的心思似乎也随她一并进了紫荆宫,除了会为爹爹多几分用心外,对待旁人便是一贯的家长之态。耻莲在人前受的委屈,她见了就掰上几句,人后吃的暗亏,她不见也自然就不理了。圣上赐婚,她为图府高兴,为耻莲欢喜,却无从顾及耻莲的心意。
这么多天以来,耻莲还是未能和爹爹说上一番心里话。至于赐婚的事以及府中姊妹间的矛盾,她告诉自己不去想,最后似乎真的就这样在心里慢慢淡化了。
她对人终究还是恨不起来,记不得旁人对自己的坏。
“四姑娘好早,今日雪天路滑,我刚还在为无人相陪而遗憾,却不曾想四姑娘竟来得如此早,真是有心了。”大夫人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坐在正厅里等着几位姨娘和小姐们前来小聚。
外面的积雪映得屋内格外明亮,桌堂上还摆满了瓜果,很是缤纷好看。
耻莲缓步入内,对着大夫人深深作了个揖,方道:“耻莲给大娘问安当然要早。”
大夫人听后笑得分外开心:“日日都是你最早,这份孝心,倒是你的姐姐们远远不及。”
“是谁不及呀?敏鸳才迟了一小会儿便听到大姨娘说嘴,真真是要伤心了!”二人正说着,便从门外传来敏鸳的声音,只见她和洛媛洛晴姐妹也纷纷走入屋内,后面一并来的还有二姨娘和三姨娘。
敏鸳一路小跑到大夫人身前,一下子屈膝伏在大夫人的膝上,嘟着嘴道:“敏鸳才来一日,大姨娘便要嫌敏鸳起的迟了不成?”
“瞧你说的,大姨娘何时嫌过你啊?你来看望,大姨娘高兴还来不及呢!你这一来,不但是我这热闹,你的几位姐妹处也热闹了不少不是?”大夫人抚着敏鸳的长发笑着说。
“给姐姐问安。”二姨娘和三姨娘也齐齐问候道。
大夫人点头示意,让下人们扶两位夫人就坐。
“洛晴的身子好多了吧?”大夫人问。
“回大娘,已经好多了。”
“那便最好。”
众人相聚,闲聊了好一会。不知谁提及了宫里事,于是大娘便想起一件要紧事。
“这几日宫中御务坊传皇后娘娘身子不适,想召个宗亲或官员家里的姑娘进宫陪侍,顺便也为如今还未婚配的皇宫子弟们寻门亲事……我和老爷反复思量,都认为咱们将军府洛媛和洛晴都极为机灵乖巧,皆很合适,故将二人之名均报了去。可这合适的姑娘数不在少,故宫里的人选一日未定,最终花落谁家也断未可知。”
众人一听皆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措,尤其是洛晴,更是惊得嘴张得老大。
“大姐……妹妹怎么没听老爷提及此事?洛媛也罢,但洛晴已心有所属,怕是不太合适罢?”二姨娘有些着急,生怕此事再刺激到洛晴,让她再病起来。
“老爷就怕你性急误事才瞒着没说,此次皇后娘娘既然要为皇子贵胄们寻亲事,自然是要仔细挑选一番。我们将军府四位小姐的婚嫁良缘一直是老爷的惦记,洛晴虽对六皇子情有独钟,但圣上赐婚已定,君无戏言,倒头来她终归还是要嫁人的。而洛媛也老大不小了,更不宜一味等着旁人提亲不是?”
“可是、可是……洛晴她自小娇生惯养,哪里会伺候人?而且前日里生病许久,身子怕是还未全好呢。到时若照顾不周在得罪皇后娘娘可如何是好”
二姨娘虽心焦如焚,但洛晴思量片刻,反而插嘴道:“大娘,洛晴愿意入宫陪侍!”转而又对自己亲娘安抚道,“娘您就放心罢!女儿早就想进宫看看,如今身子也都好了,您就放女儿去罢。”
“可是、可是……”二姨娘见她笑脸相劝,不似装假,但心里还是有些顾虑。
“你有何可担心?眼下也只是提了个名而已,这皇后娘娘的旨意还没下呢,到时候恐怕想进宫也没这个机会。”
“大姐所言极是,如今贵族适龄女儿数量众多,我们图府小姐未必能中选,况且咱们府的洛晴、洛媛和皇后娘娘又不熟,二姐您大可放心。”三姨娘也笑着劝道。
“和皇后娘娘又不熟”这话一出,二姨娘的脸色顿时一变。她想起前几日自己带女儿们偷偷入宫的事,虽然府里目前似乎还无人知晓,可洛晴已经给皇后留下了印象,如若被选,这几率也是十有**……
“二娘您这脸色怎么这么差?”耻莲看着二姨娘的表情阴晴不定,很是疑惑。
“没事、没事。”
“既然没事,大家伙就散了回去歇息罢。”大夫人抬手示意下人扶自己进屋,几位小姐和夫人便也都各自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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