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划破领口的一刹,孟季安的嘴角竟微微勾起,充满邪性的表情在他的脸上异常突兀。他躲闪触手后站定在钟楼前的空地,张开手掌,五指因用力而骨节嶙峋,抓握间地面掀起了气流,源源不断的生气从四周聚集而来。
那生气来自于长街的万千生物,老宅内外的青苔随之枯黄,远处的稻田焦黑了一片,躲雨的村民忽然感觉一阵眩晕。
就在此刻,一股强劲的水柱直逼过来,一部分冲向死煞将它击飞出去,另一小部分水流“劈了叉”,重重拍在孟季安脸上,让孟季安重温了儿时在西双版纳泼水节的经历。
形玉从河里控点水废了老大的劲,再加上孟季安动用“吸星**”使他多少也受了点负累,这时有些气喘吁吁。
他看见孟季安头发打了绺,落汤鸡一样呆立着,好在眼睛里的血光倒是隐去不少。
孟季安拧了一把发尾的水,死煞已经咆哮着站起来,重新扑来。
“没完没了。”
孟季安才嘟囔一句,便被死煞抓住时机一尾巴砸中,撞在钟楼的巨石墙体上,磕了一嘴血。
那血滴飞溅出去却像有了灵魂,沿着墙面爬动起来,很快钻入巨石连接处的缝隙消失不见。
钟楼上随即传来“呜呜”的低吟,如歌如泣、似语非语,随后有金光一闪而过,一根粗大的鲸杵从无到有悬在梁下,向铜钟稳稳一击,便发出响彻云霄的撞钟之音。
那钟声的声浪宛如惊涛,层层叠叠向四周扫荡而去,稻田和树苗倒伏一片,玻璃和碎石被声压扫成了一个围住整个村庄的圈。
鲸杵每撞击一次,老宅的景象就变上一分,几响过后便幻化成了形玉所说驿站的模样。
被封印的、通往同尘山的阵法重启了。
余光中有金属的光泽一闪而过,孟季安退到形玉身边,向上望着铜钟,只见一把出处不明的黑色砍刀凭空漂浮钟下,冲着四周转了一圈,长了眼睛一样,冲着孟季安向外飞出,狠戾地劈在空地正中。
这砍刀连带刀柄足有1米长,刀身从刀柄往刀尖逐渐加宽,在最宽处被斜向下截断,断面并不规则,像被摔断过。黑色岩石磨制成的刀面上有坑坑洼洼的粗糙沙砾,刀锋厚钝但坚硬无比,震动时发出的嗡鸣却有几分金属质感。
死煞才动,它便似有灵识般,在水泥碎块中忽然转向,以刀锋直面魔物,并发出一声尖锐长鸣。
孟季安本能地伸出左手中、食两指指向砍刀,自然地像做过千万次一样。而砍刀也应其感应,劈开砖石凌空腾起,离弦之箭一般射来。
孟季安当即握住刀柄,俯身抬手、横刀一挡,正好抵住怪物大力掼下的蛇尾。
蛇尾触碰到砍刀的瞬间,死煞像被火焰灼伤一样发出痛苦的咆哮,□□气化为乌黑的死气并蔓延至全身,而后死气如漩涡般被吸入砍刀体内,它腹部怪异的三张脸,一张哭、一张叫、一张失神地等待着湮灭。
不过数秒,死煞就消失了,砍刀在孟季安手中抖动了两下,还打了个饱嗝,一副餮足的样子。
这是油烟机成精了吗?
形玉走近来看,伸手要拿,才触到刀柄便被烫得缩手。孟季安举起刀仔细端详,两人才发觉那通体黑色的刀体上正燃烧着白蓝色的火焰。
“你不烫吗?”
孟季安摇摇头,也是不解,试探地从刀面上抚过,并无不适。不料砍刀一个激灵,脱手而出,从孟季安脊柱径直没入他的体内,不见了踪影。
一时之间,孟季安体内膨胀的生气贯穿而出,四处逃溢,所到之处一片生机。老宅墙角的野草绽放白花,河边被死煞拦腰折断的大树原地生根,远方田埂里枯黑的稻穗重新昂起头。
孟季安的五感也随之恢复,有种解开束缚的畅快和耳聪目明的敏捷。
体内的刀像沉睡一般毫无动静,立在孟季安的背脊处,竟有严丝合缝的感觉,好像那里本来就有这样一方空间,够放下这一把横刀。
形玉见孟季安神色无异,只是把手伸进腹部摸了半天,又手心空空地拿出来,便问道:“取不出来吗?”
“刀好像入了鞘,能摸到但拔不出来,”孟季安又想出一个办法,“我再试试。”
他将生气打散,但横刀却没有如他所想般掉落——他无形,刀也变成了无形。
“算了,就留着吧,这刀帅气,也算衬我气质。”
孟季安厚颜无耻,如果孟珂在这儿,一定会骂他两句,形玉倒也愿意代劳,只不过笨嘴拙舌,等孟季安拧着上衣的水往钟楼走了几步才憋出一句:“我看是人‘贱’合一。”
孟季安丝毫不生气,反而止步转身来看,神色间带着兴味,反驳道:“是刀,不是剑。”
说完,也不转回去,他就这样静静看着形玉,看得他本来就因为耍了嘴皮子而染上绯色的脸颊愈发红润,时常含着冷雾的双眸也承受不住注视而垂向地面,才轻声说了句“走吧”,闷头往钟楼的拱门而去。
形玉已经和他一般高了。
他早就知道,但此时才过心。
那个在山顶即使无趣得很了也不吱声、不知伤心为何物只会板着脸流眼泪的小不点,就算长得慢些,最终还是长成了会开玩笑的大人。
阵法重启后的钟楼变得有些不一样,孟季安与形玉刚踏上楼梯,机关就像认主一般自动排布,两人毫无阻碍地上了二层。
钟钮上的蒲牢活了,面向他们甩了甩头,接着伸个懒腰松松筋骨。它张嘴打了个大哈欠,一改龇牙咧嘴的凶相,变得憨态可掬起来。
钟侧鲸杵是个虚影,但蒲牢仍是怕它,缩脚挨着钟顶边缘,那里离鲸杵最远。
孟季安平素就爱招猫逗狗,今日见了神兽也改不了陋习,用指尖挠着蒲牢的下巴,丝毫不怕被咬。蒲牢也很配合,扬起脖子还挺享受,但凡再发出些“呼噜呼噜”的哼声,这和狗又有什么两样?
形玉也没忍住,顺毛撸了一把,蒲牢像被揉舒服了,四脚朝天仰卧,露出肚子上的一枚铜钱,天圆地方,上下刻“玄门”二字,左右画阵法咒言。
一时间钟楼金光乍现,地动山摇,再睁眼已至雪山之巅,九座险峰均在脚下。
千年已逝,同尘山顶的积雪比形玉下山时更厚了几分,木屋二楼的窗户只露出半个,屋内靠窗的地面也铺了薄薄一层白霜。形玉将雪化去一些,凉气顺着指尖向上蔓延,到了心间却有些暖意。
同尘山像回到了最初的模样,除了一间房便空无一物,只不过从原先满目的黑色岩石变成了刺眼的白,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
没有花田、树木和秋千,甚至悬崖边那块形玉躺了多年的巨大岩石,也被深埋在积雪之下。
而同尘山对面那座一起被封印的雪山,原本该有一株参天的柏树,如今连同它那名为云奴的精魄,也一起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中。
屋子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化,那本画册还摊开放在床上,只不过那些模糊的面孔上都出现了五官,今无风、涂灵和观空好像还好好活在画的世界。
形玉从窗户爬出去,只见孟季安背对他而立,朝北望了很久,似乎失了神。
“你怎么不进木屋看看?”
形玉走到崖边,顺着孟季安的目光扫视半晌,只见长到山腰高的半棵枯树,树尖上的死气如同袅袅的炊烟,萦绕盘旋与高空中的云层相接。
不。
这不是云层。
同尘山刺破重云,比它还要高出百米,死气却越过山顶,在更高的天际堆积,织了一张广阔无边的网,罩在万物之上。
“那棵枯树是死气的源头吗?”
孟季安摇摇头,什么都没解释,却突然抓住形玉的手:“下去看看。”
他拉着形玉纵身一跃,穿过雾霭夜露,包裹全身的生气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光芒,如星石坠落,长尾流光。
他们沿着江水向北绕过同尘山,经过一棵挡了路的巨大树根,才跨过去,便感觉脸颊被一层易破的屏障阻隔了一下,好像从巨大的肥皂泡中钻出。
同尘山又一次消失在视野。
眼前是排列整齐、纵横交错的树墙,像人为种植的密林,高大的枯树就在其中,比孟季安先前从锦水进山时看到的更高,站在树下看不见入云的树梢。
似是利剑出鞘,诘问苍天。
说不清是枯树带来了死气,还是死气孕育了怪树,孟季安只知道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壮,连中空的树干“河道”也比原先宽敞得多。
树枝上的咒文流速越来越快,字与字连成一串,像江滨公园树丛中的霓虹灯,也像发光的夜行爬虫,炫目地流窜。
形玉盯久了,便被迷了眼,仿佛正在走进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神志越沉越深……
“形玉!”
形玉猛地惊醒,周遭已经变了模样。
又是幻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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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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