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个村民打扮的高壮男人,往观空房间的窗缝里插了一支**香。
不过半刻钟,香便燃尽。
“狗子哥,香灭了。”
一身蓝布袄的狗子从怀里摸出两块黑布:“拿着,憨娃,把脸挡住。”
憨娃头一次干这事儿,不懂规矩,却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莽:“他都晕了,挡脸做什么?不就是进去扎两刀的事儿。”
憨娃举起刀,月下的微光在刀面上一晃,扎了狗子的眼:“蠢货,死前见了我们的面孔,变成死煞来寻仇怎办?我们得假装山匪进村打劫。”
狗子兀自蒙上脸,脱了外袄,露出里边儿的粗麻罩子,又抓乱头发用枯苇竿随意一束,摆出恶狠狠的表情,活脱一个饿极了的流民土匪。
他催促道:“快,跟我一样弄。”
憨娃有样学样,只是没准备粗麻罩子,穿了件棉布单衣,好在是个穷苦人,单衣上大小补丁不少,线头长乱,不算违和。
憨娃又憨了:“族长咋不叫我们提前准备?”
“憨货,村里藏死煞的事儿又不是人人知道,不然也不会叫你这傻子来干这活儿。”
两人不再多话,含清心解药,推门而入,走到床榻前。
憨娃说得勇猛,真到了这一步就只高举着刀子,迟迟不敢下手。狗子一把夺过,刀尖向下,垂直刺去。
只听“叮”一声脆响,刀尖好似刺中了什么坚硬非凡的异物,竟被生生磕断。
破了口的衣服里滑出一片红色薄玉,刹那间发出刺眼的红光,金色鱼鳞样丝线在玉面闪烁。狗子和憨娃未及反应,便被一人踢飞了手中刀。
这是一个红衣女子,腰间也有一片一样的红玉,在黑夜中释放炫目的光,或许就是在两人睁不开眼时来得这房内。
憨娃怕得不行,被踹了两脚便慌慌张张跑了出去,只剩下狗子一人仰面摔在床下。
狗子屁滚尿流地爬起来,结结巴巴地跪地求饶道:“女……女侠……”
涂灵挥袖欲将狗子扇出门去,却只带起一片微风,除了掀动他脸上黑布,再无其他变化。
她向前走了两步,只觉双腿发软,竟是来得太急,不防备下也吸入了未散的**香。
见涂灵走不稳当,狗子来了精神,两眼放光,站起身来看着涂灵坐在床头,顶住昏沉的**,迷离着双眼用力拍打着观空,却怎么也叫不醒。
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狗子捡起利刃咽了咽口水:“要怪就怪他杀死我们的家人……”
说时迟那时快,狗子直冲涂灵刺出几刀,涂灵艰难抵挡,过招间隙辩驳道:“他只杀死煞。”
“死煞也分善恶,他们是我们的家人,从不为非作歹。”
“狗子哥!我带人来了!”
憨娃跑得气喘吁吁,带着族长招呼来成群的村民,蜂拥而入,直取床上观空性命。
涂灵飞身去救,反被狗子砍中两刀。眼看村民手中刀斧将要砸中观空,她长啸一声,下半身变出原型,绯红鱼尾浸了血水变得更为妖艳,横扫之下甩飞众人,刹那间下了一场凄凉的血雨。
“妖怪……妖怪!”
“快跑啊!是妖怪!”
“鱼精杀人了!”
村民仓皇而逃,留下床上无知无觉的观空,和血泊中奄奄一息的涂灵。
观空醒后,也曾抱着涂灵到同尘山寻找今无风和形玉,但山巅只有那间木屋和静止的秋千。连云奴也不在柏木丛中,不知满山遍野跑去了哪里。
他将从宝钗上取下的血珠,又往涂灵咽喉深处抵了抵,把她最后一口将散未散的生气挡在口中,赤红着眼走上了去往雁横山庄的路。
*
葛仲山所说灭世之祸的起因,竟是涂灵之死,而看起来有所谋划,意欲复活涂灵的观空,或许是之后一切的操刀手。
形玉不信:“他有他所坚信的道,不会害人。”
毕竟在形玉心里,观空是个外表柔软而内心充满原则的好人。
孟季安却神色恹恹。
他知道形玉的想法,但观空的选择其实不能以正常人的心理去推测,曾经是除煞,如今或许是起死回生,他都当得一个“执”字。
“得道、成魔,本就只隔一念。”
被调虎离山的樊诚和其他人,因为樊景的报信陆续回来。
樊诚绕着孟季安和形玉转了一圈,确定是两个全乎人,才问道:“那个斗篷人来做什么?”
“那是葛仲山。”
“葛仲山?就是幻境里那个?他他……他从阴世过来的?”
孟季安无视樊诚的连环问:“现在外面什么情况了?”
“死煞的进攻消失了,但是死气下沉快了不少。”
孟季安心想,这是葛仲山给他们留了时间,去把观空找出来啊。
既然如此,“我和形玉先去趟阴世。”
*
两人须臾间到了同尘山结界外,死气深如海水,仰望不见天日,行于其间似海底漫步,憋得人喘不上气。不远处枯树犹在,金光浮动减了光辉,密林却被死气所摧,化成灰烬,与尘土合为一体。
无人看清,树上符文转了流向。
一阵熟悉的晕眩之后,他们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这是一望无垠的沙漠中仅存的一座废城,黄泥土墙,残垣断壁,一地风沙。
眼前垮塌了一半的城墙上,城门匾额被风蚀得缺了字,只留有“原城”模糊可见。
城墙后正中的天街一里长,路尽头是一座勉强算得上完整的宅子,门敞着,可见几间房。
宅中跑出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在街上到处乱窜找些能玩的石头、木杆。他步伐不稳,时不时左脚绊右脚,摔个大马趴,但总是不哭不闹地自己站起来,又去捡别的。
过了片刻,那门后又走出一个女子,身上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
她向城外望来,视线越过形、孟二人,遥看风沙中渐渐出现的人影。
那是今无风和曾经的形玉。
“这里不是阴世?是幻境。”
孟季安有了些印象:“这是曾经的鬼地。”
“鬼地?”
“我曾经一个人来过这里。”
鬼地是一座荒城,离同尘山不算很远,现在想来差不多就在现世的山谷村附近。
荒城里住着有一群对人世有留恋的死煞,共同抚养了一个能看见死气的人类婴儿。婴儿无名无姓,是城里唯一的活人。
生死本不该同存,这孩子受死气压制,没有多灾多病已是幸事,只是长得很慢,数十年过去,死煞同伴都换了好几茬,他仍是一岁不到的样子,蹒跚学步,不言不语。
今无风遇见了,便不能放任不管,捻了一缕生气结成长生锁,挂在他的脖子上,如今看他能跑能跳,想来多少有些效用。
“回屋里去。”
小孩儿听那女子叫他,倒是听话,朝天踹飞手上捧的一块比他自己还大不少的巨石,便冲进宅子去了。
今无风与形玉路过后世的两人往城里去,见女子一脸愁绪,便问:“你知我为何来?”
女子拂了拂袖,坦白说:“这几年死气渐渐变少,鬼地也有好多日子没有新来的兄弟姐妹了,想必我们到了上路的时候。那年你看在我们安分守己的份上放我们一马,已是恩情,今日由你处置,我们必无多话,只是这孩子,刚会认人,还没长大。”
今无风于是照着她的样子,用生气捏了一个女人。一人一煞,对面而立,相互打量,而后照镜子一般,同时笑了起来。
死煞笑着笑着,便落下一滴泪来,叫替身进宅子去,自己则站在门外久久不能释怀。
“养了这么多年,总归不舍得。”
今无风此时有些后悔带形玉来这儿,害他难过。
“你去城外等吧?”
形玉却固执地摇头。
今无风骨子里比形玉冷漠得多,想做什么便做了。
他掷出阵石将整个荒城囊括其中,只听皇天后土“锵锵”合鸣,沙石如被置于震动中的鼓面上下跳跃。
女子面露痛楚,难耐之下抱住门柱,吐出一口乌黑的死气,便像被抽干了灵魂,缓缓滑坐在地上,身形变淡,在风涡中消失无踪。
三五分钟后,城中十几个旋风渐止,城空了。
孟季安喃喃道:“这是最初的引煞阵。”
他记得同尘山上普通的一天,观空在阵法书中记录一个“无用”之阵。
“这是引煞阵,可将附近的死气引来,送往‘归处’。”
“归处是指哪儿?”
涂灵面北坐在黑岩上晒太阳,正南的金芒暖着她,叫她晕乎乎的。
“归处……”观空单腿盘坐在黑岩另一边,听涂灵问,笔落得迟疑,在字间滴了好大一团墨。
“我也不知。”
他兴许不好意思,白净的脸上多了两坨红晕。
“那这阵如何用呢?”
“既然不知原委,便不能用,否则招来死气却驱散不掉,岂不伤人,”观空嘴上这么说,拿笔的手却不停,洋洋洒洒将引煞阵的秘法写个分明。
今无风又仔细剥去了一颗红枣的皮,将甜腻的果肉放在新烧的玉白色瓷碟子上,凑够了九颗,递予形玉做点心。见他抿着枣肉吐出尖核吃得欢,才分心问观空:“既无用,记它做什么?”
观空却突然失神地望着北侧的山脉,意外地说了句连他自己也琢磨不透的话:“我总觉得,这阵对你有用。”
于是在之后的十年,今无风与形玉循着舆图,在一座又一座城池将引煞阵布下,这鬼地便是最后一处了。
既已落成,人间太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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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众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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