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佟叔四十八。本命年,不顺。
即使他穿了红内裤,带着金戒指,还是先后经历了妻亡、子病。
好在已经到了年底,腊月的雪一下,就快要过新年,也许能换个好运道。
天还没亮,佟叔便起了,裹了件能盖到脚面的军棉袄,踩着快散架的三轮车,到镇上坐公交,要赶去市里的大医院照顾儿子。
一整条街的店,只开了两家做早点的,一家在炖牛骨头,另一家正给烧饼剁肉馅。佟叔将车停了,在店里寻摸了会儿,算算时间来不及等出餐,只好空着肚子继续赶路。
三轮车吱呀吱呀地骑起来不比走路快多少,混着寒风凛凛的呼啸,差点盖过孩子的哼声。
一个穿着单薄的幼童仰躺在袜子厂后门边的矮树桩上,不知在这儿待了多久,衣服上积了雪,又化了,结成冰,像冰糖葫芦的糖衣,晶莹剔透。
佟叔跳下车将孩子抱起,小小一团抱在怀中,在写寒冬腊月的彻骨寒风中,竟感觉到了火炉似的热乎:“这么烫,发高烧了。”
他把三轮车上装着的去医院陪夜的被子解开,将孩子囫囵藏进被窝里,闷头闷脸只露出一对喘气的鼻孔。
只向着镇上骑了一小段,他又突然调头,回到烧饼铺子问老板要了个小暖壶焐着。
老板摸了摸孩子的脸,怪可怜的,就从锅里拿出自己的粮:“志刚,饼没好,这馒头我刚热了热,你拿着路上垫垫。”
佟叔骑得更卖力了,不到一小时便进了镇医院,抱着昏迷的孩子就往急诊冲。
“你这孩子没发烧,健康着呢,大清早的,快回去吧。”
佟叔心想这是碰上了庸医:“不会吧,刚刚人还发烫,现在都烧晕了。”
“哪里晕了,明明是睡着了。”
佟叔不慌了,静下心一听,还真是睡着了,在梦里打着小呼噜呢。
于是他带着孩子在市医院住了几天,想着等回去了送到福利院,再帮着找找他的家人。只是他搜遍孩子全身,一点身份信息都没有,只有一个挂在脖子上的长生锁。
这锁金灿灿的,还沉,像纯金的,掖在孩子后背衣服里。佟叔不敢在病房里细看,找着个隔壁床家属不在的机会,把帘子拉上,趁孩子睡着,才掏出来。
他偷偷摸摸做贼似的,凑在儿子耳边用气声问:“佟磊,你看这玩意儿,是不是值钱东西?”
“像金的,”佟磊才动手术没几天,头上缠了一圈圈纱布,像孙猴子被念了紧箍咒,实在没有精力,答得很是敷衍,“你管它什么东西,又不是我们的。”
“你掂掂,我还没见过这么大块实心的……上边雕的纹也细巧。”
佟磊不耐烦,握住佟叔放在他手心上的长生锁,哄人一般动了两下手指算是掂量过了:“沉沉沉……”
“臭小子,这宝贝可不是随处可见的。”
看过了,佟叔便要将它挂回小孩儿头上,才提起挂绳,手里就是一紧——长生锁被佟磊捏住:“等一下!这锁拿着还挺舒服,头都不太疼了。”
*
佟叔毕恭毕敬地坐在徐敏敏面前,把那年的事说了个明白:“我真的不是贪财,只是这长生锁能治病,保佑我儿子佟磊平平安安。他得的是脑瘤,医生说切不干净,动了手术也很难活过五年。”
所以他把长生锁占为己有,又将徐敏敏送进了福利院,心虚地让知情人保密,不要叫徐敏敏知道自己曾经在佟家待过一阵子。
他带着佟磊去了外地生活,祭祖的时候才会回来,每次都花些时间在福利院的墙外看着徐敏敏一年年长大,直到福利院搬迁。
徐敏敏:“那佟磊现在怎么样?”
“前年去世了,车祸。可能是命里注定吧,那天他正好把长生锁落在家里。我强留了他二十年,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总归对不起你。”
徐敏敏有些不是滋味:“你好心救我,我没什么好怪你。只是可惜……”
佟叔眼圈红了一片,也许是想起儿子,也许是终于放下了这么多年的愧疚:“这宝物已经帮了我许多,谈不上可惜。”
徐敏敏本就不记得这长生锁,如今突然得了,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他拿着长生锁翻来覆去看了许久,心里突然便起了个念头:这东西是今无风的。
他下意识地出声:“今无风……”
孟季安莫名其妙回了“嗯”。他把长生锁从徐敏敏手心抠了去,放在鼻下闻,除了今无风的松竹香,还闻到一点潮热的雨水味,和夏天傍晚突如其来的阵雨很像。
“你还记得捡到徐敏敏的袜子厂后门在哪个位置吗?”
“当然知道。”
顿时十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他。
“后……后门的那个树桩子还在呢。”
阳台楼下的那张棋盘石桌两侧,对立有一对圆凳,都是树根形状的木头桩子,一真一假。
佟叔指着北面这张:“这是为了和真树桩成对,配的假货。”
他将手指一挪,指着南面那张:“那个树桩,就是你小时候躺过的。”
*
他们五人明面上和佟叔道了别,后半夜又悄悄潜回来,围住那个看起来无甚特殊的树桩。
“安哥,这树桩子有什么讲究?”
孟季安递了长生锁给他:“你带上,然后坐上去试试。”
徐敏敏虽然不理解,但还是言听计从,只是他在树桩上来回变了好几个姿势,都没有任何事发生。
“是不是方式不对?”
他说着就要站起来,却被孟季安捏住肩膀,一掌按在树桩上。掌中生气随即扑面而来,将徐敏敏脖子上的长生锁震到不断砸他脆弱的锁骨。
“痛痛痛痛!骨头要裂了”
只听“咔”一声,徐敏敏的锁骨没裂,长生锁上的图腾顺时针转了半圈,将众人吸入了一个水雾浓浓的空间。
是和长生锁上一样的雨水味。
徐敏敏不禁抱住钱多宝,树袋熊一样无力挂着:“哇靠,我们又进什么幻境了吗?有有……有没有鬼?”
钱多宝这次没嫌弃。
他也有点慌,感觉被抱住还有点安全感,强装镇定道:“幻境是什么?是不是做梦的意思。对了,怎么只有四个人了。”
徐敏敏眯着眼环顾四周,才发现郁拾天不见了。他对时不时少人倒是颇有经验:“哦,没事的,上次少的是你。”
……钱多宝趁人不注意,抬手擦掉了额角渗出的汗珠。
这地方空气闷热,遍布浓雾,看不清几步之外,视线中只有脚下潮湿的土。
钱多宝拖着徐敏敏,紧紧跟住孟季安和形玉,怕一不留神就迷失在这里。
“走了好久了,哪儿都一个样,”形玉突然止步,“引路人给带个路吧。”
孟季安转身看着钱多宝,打趣道:“打头吧,引路人,这下我们全要倚仗你了。”
开玩笑的吧?
钱多宝看形玉脸色认真,原地僵了会儿,试探性地随便指了个方向:“那,走这边?”
无人反对。
他便苦哈哈地拖着块人形行李,勇往无前地“开疆扩土”,心里啥也没有,只有句“比我还疯”滚动播放。
钱多宝一开始还有些紧张,走得时间长了,就不自觉放空起来,身体里混乱的生气不知为何也渐渐平静。
这种平静与他刻意保持冷静,压制着生气不要窜动不同,更像几股生气被放入铁轨,虽然照常流转,却各行其道,不再横冲直撞、互相纠缠。
而那只建造铁轨、摆放生气的“手”,似乎就是他体内最强大的那股力量。
他能闻到越来越浓的松香,像置身松林,千万松果从天而降,散落绵绵细雨般的松花,溶在水雾中成了金色的亮片,将这茫茫空间装点成绚丽舞台。
“卧槽,你还真的认得路!”
脑海中的松林散了,钱多宝像从温暖的睡梦中被唤醒,不禁打了个寒颤。遮天蔽日的大雾不知在何时已退去,空气中的湿度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他站在一条黄沙古道上,四周是风蚀后的城墙土屋,干燥、阴暗。
徐敏敏从他肩上爬下来,血液才重新冲进手臂,像一群蚂蚁啃噬着血肉,反倒让他觉出双肢发麻后的痒痛。
徐敏敏这时忘了怕,一个人踌躇着往前走了几步,从房屋前捡起一支竹蜻蜓和一块巨大的石头:“唔……这里怎么有点眼熟。”
他习惯性地放开手,将下落的石头踢飞出去。那石头越过几座房的屋顶,穿过一排破成布条的酒旗,落入一座还算完好的宅子后院。
院墙里有两棵枯萎的树,无花无叶唯有枝干。枝干一大一小,一粗一细,并肩而立,相互缠绕,如一对交颈的天鹅,从墙头高歌而出。
“这是哪儿啊?”
徐敏敏忽觉脸痒,伸手一挠,擦了一片泪,心中大惊:完了完了,越来越胆小了,没鬼都会吓哭。
哐啷。
什么声儿?
徐敏敏和钱多宝默默往孟季安和形玉身后躲。
吱~
又来了一声长音。
院子旁上锁的木制偏门动了。
推门而出的人,他们都认识。
钱多宝叫他程林新,而其他人唤他:观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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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长生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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