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的物理实验课拖到了晚上七点。晏鸣珂走出实验室时,天已经全黑了,旧教学楼的轮廓在夜色里像一头沉默的巨兽,让人敬而远之,却又忍不住上前看看。他往404教室走,刚上三楼,就看见孟栖梧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铜制星盘——那是历史系做的仿古教具,边缘刻着玄渊王朝的星图。
“等很久了?”晏鸣珂走过去,风衣下摆扫过地面的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孟栖梧转过身,星盘在他掌心转动,铜片摩擦的声音很轻:“刚到。”他抬头看了看天,“今晚云少,适合观星。”
晏鸣珂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夜空里缀着稀疏的星子,排列的形状有些眼熟。他想了想,突然记起梦里的场景:红衣少年拉着白衣少年的手,站在观星台上,指着同样的星象说:“这是‘同归’星,书上说,看到它的人,会永远在一起。”
“你看那里。”孟栖梧的指尖指向猎户座的腰带,“玄渊王朝的星象学里,这三颗星被称为‘锁灵三星’,对应锁灵阵的三个阵眼。”
晏鸣珂的心猛地一跳。他昨晚又做梦了,梦里的锁灵阵启动时,天空中正是这样的星象。红衣少年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对他笑了笑,那笑容亮得像要把黑夜烧穿。
“404教室的拓本里,夹着一张纸条。”孟栖梧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宣纸,纸色发暗,边缘已经脆了,“像是……未寄出的信。”
晏鸣珂接过纸条,展开时,指尖的发麻感再次涌上来。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是孟栖梧的笔迹,却比他现在的字多了几分凌厉——那是年轻时的笔锋。
“鸣珂亲启:观星台的桂花开了,比去年早了三日。昨日推演星象,见‘同归’星犯冲,恐有变数。你说离火阁的密信已收到,若真要动手,不必顾及我……”
读到这里,晏鸣珂的呼吸突然停住。他想起梦里那个雪夜,红衣少年躲在藏书阁的角落,手里捏着一封火漆封口的信,信纸被眼泪打湿了一角。那时他还不明白,信里写的“动手”,指的就是启动锁灵阵。
“后面的字被水浸了。”孟栖梧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但我记得,那天我在观星台等了你整夜,你没来。”
晏鸣珂的眼眶发烫。他想起来了,那天他去了离火阁的营地,不是为了传递天衍宗的布防图,而是为了阻止叛乱。可他刚到营地,就被叛徒认了出来,一箭射穿了肩膀——那支箭上淬了离火阁的“迷心散”,让他暂时失控,差点真的泄露了秘典的位置。
“我不是故意失约的。”他的声音带着哽咽,“那天我被……”
“我知道。”孟栖梧打断他,指尖轻轻拂过纸条上模糊的字迹,“拓本里还有一份离火阁的密档,记载了叛徒的名字。”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晏鸣珂,眼里的星光比天上的更亮,“你从来不是叛徒,对吗?”
晏鸣珂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三百年了,他一直活在“背叛”的愧疚里,哪怕转世忘了前尘,梦里的自责也从未停过。此刻被孟栖梧轻轻一句“我知道”化解,积压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汹涌得让他几乎站不稳。
孟栖梧伸手扶住他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毛衣传过来,安稳得像观星台的石阶。“去天台吧,”他说,“那里看得更清楚。”
旧教学楼的天台没有灯,只能借着月光看清脚下的台阶。晏鸣珂走到栏杆边,低头能看见图书馆的灯光,像撒在地上的碎金——三百年前,天衍宗的观星台也是这样,能俯瞰整个宗门的灯火,红衣少年总爱趴在栏杆上,说“等天下太平了,就在这里种满桂花”。
孟栖梧把星盘放在栏杆上,转动铜圈,将星象对准夜空:“玄渊王朝的人相信,人死后会化作星子,守护在意的人。”他指向一颗最亮的星,“你看那颗。”
晏鸣珂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颗星确实红得耀眼,在夜空中独自闪烁。他突然想起梦里最后的画面:红衣少年在白光中消散时,有一缕红光飞上天际,落在了那个位置。
“那是‘离火星’,”孟栖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玄渊灭亡后,这颗星才出现在夜空里,史书记载说是‘离火阁余烬所化’,但我知道不是。”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晏鸣珂,月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那是你。三百年前,我每天晚上都在这里看它,告诉自己,你一定还在。”
晏鸣珂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支刻着“梧”字的钢笔,递到孟栖梧面前:“这个,你还是收着吧。”笔身被他摩挲得发亮,“我总觉得,它该在你手里。”
孟栖梧接过钢笔,指尖触到笔帽上的刻痕,突然想起前世的一个午后。红衣少年坐在他的书案前,用这支笔在他的术法典籍上写字,阳光落在他的发梢,像镀了一层金边。他说:“栖梧,等叛乱平了,我们去江南好不好?听说那里的春天,有大片大片的梧桐花。”
“好。”孟栖梧当时是这么回答的,可他没能兑现承诺。
“你知道吗,”晏鸣珂突然开口,目光落在远处的图书馆,“我爷爷去世前,给了我一个木盒子,里面除了这支笔,还有半块玉佩。他说,这是‘等了很久的人’会认的东西。”
孟栖梧握紧了钢笔,笔身的温度透过掌心传过来,像三百年前那个午后的阳光:“我家也有一个木盒,里面是半块玉佩,和一本没写完的星象日志。最后一页写着‘庚辰年秋,等鸣珂于观星台’。”
庚辰年,正是玄渊王朝灭亡的那一年。
天台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两人的风衣猎猎作响。晏鸣珂的红绳手链缠上了孟栖梧的银链,像两条纠缠的蛇。他想解开,手指却被孟栖梧按住了。
“别解。”孟栖梧的声音在风里有些发飘,“这样……挺好的。”
晏鸣珂抬头,撞进他的眼睛里。那里有星子的光,有月光的碎片,还有藏了三百年的、不敢说出口的温柔。他突然明白,有些羁绊,从来不需要刻意维系。
就像这红绳与银链,就像这半块玉佩,就像这跨越三百年的月光。
“星盘借我看看。”晏鸣珂转移话题,指尖划过铜制的星图,“这个‘同归’星,真的能让人永远在一起吗?”
孟栖梧看着他的侧脸,月光在他眉骨下方的疤痕上投下浅影——那是前世被流矢划伤的地方,今生依然清晰。他想起前世无数次在观星台,看着红衣少年对着星象发呆,眼里的光比星子还要亮。
“不知道。”孟栖梧的声音很轻,“但我愿意信。”
晏鸣珂转过头,两人的距离很近,能闻到彼此呼吸里的桂花味。他突然笑了,像梦里那个红衣少年一样,眼里盛着星光:“我也信。”
天台的钟敲了十下,远处传来宿舍的熄灯铃声。孟栖梧收起星盘,晏鸣珂把那封未寄的信小心地折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明天还来吗?”晏鸣珂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来。”孟栖梧点头,“图书馆的管理员说,有一本《玄渊秘史》明天会到,里面可能有锁灵阵的后续记载。”
晏鸣珂嗯了一声,转身往楼梯口走。走到台阶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孟栖梧还站在栏杆边,手里握着那支钢笔,月光落在他身上,像三百年前那个等他的白衣少年。
他突然想起信里的最后一句,虽然被水浸得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几个字:“若我未能赴约,勿念,勿等……”
傻瓜,晏鸣珂在心里说。
夜风卷起一片梧桐叶,落在他的脚边。晏鸣珂弯腰捡起,叶面上的露珠沾湿了他的指尖,凉得像三百年前那个雪夜,落在他脸上的眼泪。
但这一次,他知道,不会再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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