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字,离婚。”
邓方隅递上协议书,岑煊并没有反应激烈,他坐在客厅的圆桌前微微低头,衣服因为骨架瘦小泛着许多褶皱。
鼻尖有点发酸,他张了几下嘴,没有说话,邓方隅还算礼貌,绕过来打开签字笔套上笔帽,语气带上几分温度:“放心吧,离婚后你会得到一笔很可观的赔偿金,就算岑家不欢迎你,这笔钱也能保你无忧无虑地度过后半生。”
无忧无虑?
岑煊又将头低下了点,直到看见自己放在膝盖上弯曲的手指,十个指头都有点发灰,今天早上他起床洗漱时,看见镜中自己的脸也是这样的灰色,黯淡无光,没有生命。
自从分化以来,他一直都在饱受折磨,原以为婚姻是场救赎,实际上却是深渊的开始。
因为信息素匹配度达到惊人的98.5%,邓方隅被迫和岑煊组成伴侣,步入婚姻殿堂。
于他而言,婚姻是一场束缚自由的囚牢,没想过结婚也不会结婚,在受到岑煊妈妈的要挟前,他一直是以这样的理念生活的。
然后一次突如其来的来访,突然告诉他要和一个陌生男人结婚。
他讨厌无趣的灵魂,虽然有时认为自己也很无趣,但两个无趣的人待在一起只会更无趣,他需要的是志同道合的伴友,而不是像岑煊这种十天里九天都在忧郁的少年。
没有义务问他为什么忧郁,也没有义务帮忙,因为是被迫结婚,邓方隅一开始就无情地和岑煊制定了婚姻法则:
①分房睡
②非必要不联系
③不允许干预对方的私生活
就这样平淡无味地度过三年,直到这一天,眼见岑家垮台,邓方隅终于等不了了,他准备好一切,将离婚协议书甩到岑煊面前让他签字,岑煊却迟迟不肯离婚。
是因为爱么?
邓方隅皱了皱眉。显然,这是一个很荒诞的原因。
一滴泪啪嗒滴在手指上,岑煊感觉眼前模糊一片,一眨眼又掉落一颗眼泪。
没有感情、没有筹码、没有势力,只有一个空荡荡的法律上妻子的名号,他想不到任何可以留下来的理由,却仍然要像个小丑一样赖着不走。
心里有了切实的痛感,然而,岑煊还是低头,不着痕迹地抹掉眼泪。
尽管没皮没脸地赖了一周,但没办法,他需要邓方隅,准确说不是邓方隅这个人,而是他的信息素。
岑煊是异型omega,去医院诊断时医生告诉他异型omega发q时任何抑制剂都无效,只有与自身信息素绝对匹配的唯一伴侣能够安抚。
而邓方隅就是这个与他信息素匹配的唯一伴侣。
当时岑煊对这番话并没有很深的体会,直到首次发q扔下第十二管注射器后,妈妈哭着打开门抱住蜷缩在地上的他,激动又怜惜地喊:“找到了!找到了!我的煊煊,以后终于可以幸福了。”
岑煊终于笑了,扯出最后一抹笑容后,他一头倒在了妈妈怀里。
铃声响起,邓方隅盯着眼前的陌生号码,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放在耳边。
“谁?”
“我是岑煊,很抱歉打扰到您,我想问一下……您下周三有空吗?”
因为太久没联系,邓方隅花了好些时间才将人和声音对上号,他坐在刚入住的办公室内,翻看了下最近的行程,说:“应该没有,我刚接手这块地方,最近会很忙。”
岑煊抿了抿嘴,掐了下手指强迫自己开口:“下周三是我的发q期,您如果有时间可以过来一趟吗?”
邓方隅看了眼时间,结婚三个月了,这是岑煊第一次主动来电,用非常恭敬的语气开口,他真的很希望邓方隅能帮助自己。
“……没有,不好意思了。”像对待问路的陌生人一样,邓方隅打开行程表,给予一个回答。
岑煊沉默片刻,说:“没事,那我挂了。”
“嗯。”
下午五点,天空阴沉沉的,像被一块巨型灰布包裹着,乌云密集又浓厚,他走到窗前看外面的景色,雨停息片刻,又落了下来。
三天后的发q期,天更阴了,岑煊虚弱地躺在床上,脸色如同棺材板上躺了三天的死尸。
一股剧痛袭来,他不断锤击胸口,咳嗽时感觉喉咙里直冒血。
攥紧床单时,床单被攥出了血,松开后岑煊出现了幻觉,他看到邓方隅站在门口自己下跪求情的场景,那人乞求着说:放一点,你就放一点点让我闻闻吧,不然我真的会痛死的,然后被邓方隅无情甩开了手。
岑煊痛苦地拧眉,翻过身,抱着枕头大口呼吸。
会是什么味道呢,好想闻,真的好想闻……
“你到底签不签字。”
岑煊心中一惊,抬头对上邓方隅冰冷的目光。
桌上有离婚协议,四周比想象中的画面亮许多,他这才想起自己当前所处的位置。
有点窘迫,岑煊又低下头,用恳求的语气开口:“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拜托了。”
一开始有礼貌的协商,得到的却是僵持到现在的结果,要说恨那倒谈不上,只是没有感情,婚姻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
所以离婚非常有必要,但岑煊不想离,邓方隅这时也没有了好脸色。
“岑煊,人都是要脸的。”
岑煊瞳孔变大,他抓紧裤子,咬咬唇闭上眼,费力地吐出一句:
“请再给我一点点时间。”
不断重复相同的话,邓方隅都快不明白一点点的大致时限了。
执着着不能实现的东西,真的有必要吗?
邓方隅收了纸笔,转身出门,临走前撂下一句:“最迟三天,不要等到人财两空才来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早点离。”
砰的一声,大门闭合,岑煊坐在椅子上,像定格动画的一帧,毫无生机,感受不到情绪变化。
下一秒,他抬手撑在桌上,泪水一下沾满整个掌心。
“小少爷,你打算怎么办呢,你不能离开邓先生,但邓先生有你没你都一样。”
放在写字台上不断重复招手动作的小E,被输入数据后如同有生命般发出了一声叹息,它的机器腔调非常正宗,岑煊侧躺在桌上,伸手去拨小E的机器臂,小E眼光一闪,立即切换屏幕露出用线条组成的微笑。
[据统计,异型症在人群中的触发率仅有0.03%,呵呵呵,小少爷,你的命好苦啊。]
岑煊皱了皱眉,一巴掌将小E推到一旁,小E收回轮子增加摩擦力,发出一连串尖叫的声音,最后官方地列出了几条建议。
都是岑煊听厌的话术。
建议谁不会给?行动才是困难的。
有点冷了,他走到衣柜前拿外套,听见机械猫又在调侃自己,拍了拍灰色大衣,面无表情地命令小E关机。
猫猫脸上的屏幕一闪,迅速切换成漆黑。
下午来了位中年男人,岑煊和他交流了几句,得知他是新来的管家,原先普通的别墅一周前被装修成富丽堂皇的豪门府邸,岑煊望着眼前不属于自己的天地,不敢想象这三年,邓方隅借助自家实力攀爬到了何种地步。
所以才有足够的底气和自己提离婚,汇涟集团的邓总,在接手企业后大放异彩,一跃成为行业内炙手可热的传奇人物,引得无数合作伙伴抛出橄榄枝。
岑家,之于邓方隅而言,如今已是风中残烛,随便一掐就能掐死。
岑煊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分胜算。
天蒙蒙亮,薄薄的水汽升腾,模糊了道路界限。
最近几天都睡不好,他撑住床,伸手去够床头的手机,解锁屏幕,一条未读消息映入眼帘,是父亲昨晚发来的:
[和方隅最近还好吗?有空常来家里看看,最好是带上方隅,一家人别这么不亲近,爸还等着早日抱孙子呢]
他往上翻消息,目光在某处顿住,定格在两人上一次的聊天日期上。
原来已经两个月了。
有点头疼,岑煊放下手机,走下床打开窗户呼吸新鲜空气。
枯叶悬在枝头,伴随着风簌簌飘落,女佣在一旁进行打扫,作为分界线,左端是清晰的石板,右端则铺满落叶。
不一会儿,她迅速扫完了,岑煊面无表情地看完这个过程,关掉窗,又坐在了椅子上。
管家在不久后推门而入,听到声音,岑煊淡淡地瞥向门口,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离婚协议,正想带动椅子转身,就被他先一步以双手呈递的姿势躬身请求。
“少爷,请签字吧。”
岑煊的动作顿住,他松手,望向窗外,目光近乎无神。
管家再次压低姿态,语气十分恭谦:“邓总让我每隔半小时来一次,您什么时候签字,我什么下班。”
有一瞬间,岑煊的大脑空白了,无助、无措,又绝望的感情混成一团,他做不出回复,感觉一张嘴就得哭。
“在此期间,您每拒绝一次,赔偿金就会少五十万。”
岑煊呼吸一滞。
桌上的小E发出一刹那的微弱光芒,缓冲片刻,它伸出轮子驶向前方。
岑煊平静地眨眨眼,收回即将流下的眼泪,侧过头问:“我……如果现在签字,能拿多少?”
“两百万,邓总承诺,一分都不会少。”管家明确到。
岑煊望着他,用力咬了下唇,表情有些痛苦。
“这根本不是钱的问题。”
管家向前伸手,将协议书和签字笔完全递在他面前,依旧重复:“少爷,请签字。”
岑煊失望地落下目光,接过离婚协议,看向上面的文字。
钱、房子、车子,全部归属邓方隅,这没什么好争议的,因为确实是他的东西,两百万赔偿金在合同最后写了出来,也是真实存在的,完全没问题。
岑煊扯出一丝苦笑,将纸平摊在桌上,翻过几页,终于拿起了笔。
签下名字,代表他和邓方隅的婚姻关系正式解除,他将没有权利待在这个地方,也没有能让邓方隅在发q期伸出援手的理由。
虽然结婚三年,他从未伸出过一次援手。
岑煊的心里有点沮丧,坐在窗台前的他被乌云衬得灰蒙蒙的,一切动作像设定好的程序般机械、没有感情。
在邓方隅的印象里,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形象,因为没有值得开心的东西,感知就会变得麻木,久而久之会丧失对生命的热情与追求,仅剩一副躯壳在世间苟延残喘。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想离婚,仔细想想把这样的人娶回家,跟娶了一具木乃伊有什么区别。
岑煊轻扯嘴角笑了一下,唇纹往两边撕裂。他翻过合同,正式拿起笔,沉重地在右下角写下自己名字的第一个字。
小E行驶到桌上,悄无声息地加快速度,在第二次书写快要落笔的瞬间,一个猛冲将签字笔撞到了地上。
[不要签字!不要签字!不要离婚!]
岑煊盯着地上不断重复播报的小E,瞳孔逐渐扩大。他赶紧起身抱起小E,拍了几下脑袋,小E瞬间黑屏。
管家目睹完一切,将视线落在刚才被机械猫伸出的刀片划出血的手指上,担忧地问:“少爷,您还好吧?”
“不……”岑煊来回拍着小E,一副思考的表情,不一会儿,他看向管家说:“客厅里有创可贴,帮我拿过来一盒,麻烦了。”
管家答应完,刚走几步,又返回来,盯着合同里被签字笔划出的醒目黑线,拿起来再次走到门口。
“我马上给您换一份。”
他关上门离开了。岑煊抱着小E坐在床上,低头看见机械猫的眼睛又闪了一下。
再次抬头,房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邓方隅站在门口,右手托着西装外套,两手衣袖被挽在手肘处,看样子刚从公司里回来。
岑煊的眼里出现一丝慌张,他看见邓方隅走过来将外套搭在椅子上,左手取下眼镜,转过了头。
“今天是第三天,一味的僵持没有意义。”
眼镜被放在桌上,邓方隅继续扯领带,将它搭在外套上面,岑煊紧张地咽了口水,感受到怀里的小E又在发热,突然跟鬼魂附体似的,冲过去紧紧抱住了邓方隅。
邓方隅眸中一惊,第一时间将他往外甩,可甩开后,岑煊又迎了上来,他不断用双手发力,却什么也不说,于是反复几次,邓方隅终于没了耐心,他拨开岑煊的手,为了不让对方有靠近的余地,还补了一个肘击,击中岑煊的胸口。
岑煊不受控制地朝后退去,还没完全站稳,突然被不知什么时候行驶到后方的小E绊了一下。
砰的一声,邓方隅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回头,看见岑煊坐在地上,整颗脑袋靠着床头柜的边角。
原本的装饰花瓶打碎一半,剩余一半滚到了邓方隅脚边。
小E正面朝天,两脚轮子在空中无助地滚动,随着报错、报错的机械音响起,屏幕里显示出一连串乱码。
管家推开门,看到眼前的一幕,愣了两秒,走到岑煊面前蹲下。
邓方隅踢开花瓶,盯着他扶起岑煊的动作,别开视线,看向床底持续报错的机械猫。
扑通一声,邓方隅皱眉,又将头转了回来。
岑煊再一次倒在了地上,管家用手托着他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松开,见他又有向右歪的趋势,赶忙伸手挡在下方。
于是那颗脑袋倒在了手掌上,岑煊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差劲,近距离观察,管家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他抬手触碰岑煊冰凉的脸蛋,再到侧面泛青的太阳穴,下一秒收回手,看向邓方隅问:
“邓总,要不要送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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