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头紧锁、下显三白,晶亮的瞳仁似能瞪出火星,原来这双总是配合笑靥闪动的眼睛,动怒的时候是这个样子。
越明鸥顶着东嫤凌人的气势开口道:“如果我说这是逯儿开始的呢?”
东嫤果然松开手,问:“什么意思?”
越明鸥重新戴好叆叇,从摇椅上起身,在东嫤让出的空间里从容应答:“当年是逯儿劝我入身官场,得见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她说我是公主亦是皇子,该有如此野心。”
东嫤目光震颤,看越明鸥的样子似乎不作假,垂首看向腰间的佩刀,脑海中回忆着逯儿何时流露过此等野心,探寻无果后在越明鸥的诉说中重新抬眸。
“我深以为然,近年已经凭借父皇的赏识入主户部,但是这远远不够,如你所言,朝中势力尽是供我那两位皇兄挑选的,我需要自己培养助力,因而举步维艰。”
“逯儿在帮你做些什么,此去西南又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我不是说过如今盛世太平没有什么建立功业的机会嘛,加上父皇立储之意日渐旺盛,我身为公主本就不在他考虑之列,因此想要争先的心比两位皇兄更加急迫,西南那边就是我立威的第一步,至于能不能成还要看逯儿交涉的结果。”
东嫤紧握刀柄,心中沉郁,她一心只想着要成为逯儿的倚仗,信件中吐露自己想要成为风光人物,却从来没有问过逯儿想做什么,原来通信并不能取代朝夕相处,自己对逯儿的了解和越明鸥比起来竟相形见绌。
越明鸥以为东嫤心中犹豫,继续劝诱:“好歹是旧识,对我有点信心,还是说你不相信逯儿能做好?”
“只要是逯儿想做的事她就一定能做到,”无论是学女红还是入学宫,东嫤对卜逯儿的能力从不怀疑,“这条船我上,西南我也会去,若你让逯儿身处险境,我定亲自将她拉出来与你划清界限。”
了解逯儿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也知道逯儿计划未得圆满就不愿向任何人透露的个性,况且事以密成,本就不能大肆宣扬,因此东嫤并不怪逯儿不告诉自己,如今有机会并肩前行,她当然不会错过。
越明鸥看着东嫤坚决的眼神,对这个结果丝毫不意外,“放心,我比你想象的更珍惜逯儿这个朋友。”
看两人终于达成一致,江笠阳也松了一口气,她方才守在一边没有走开,就是担心两人话不投机再起争执,虽说自认发挥不了什么作用,但好歹能帮性子风风火火的那个拉一拉神智。
放下心的人伸手轻拍东嫤臂膀,示意到时间该取针,后者乖乖坐到小凳上仰着脸任由动作。
越明鸥在一边找事,“刚才被东嫤打断了,我这眼睛还要不要继续敷?”
江笠阳目不斜视应道:“眼睛还难受吗?不难受就不用了。”
越明鸥还要说什么,却被东嫤打断。
“你刚才说话的时候眼睛都没眨几下,看来是没事儿了,现在是给我诊治呢,你别来捣乱!”
越明鸥假笑着准备上手,“取针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反正我没事做,也来帮忙好了。”
“没事做就回宫,别在这儿发癫!”东嫤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她要干嘛,一伸手挡开,“对了,我之前听逯儿说起飞鸢阁,该是她自己经手的商行,但她这次带出去的随行护卫貌似不是自己培养的,你们对争渡宫了解多少?”
越明鸥被打开的手还疼着,背着手面无表情接话,“我是宫主。”
“知道你是公主,排行第三,问正事儿呢打什么诨,”东嫤半是因为受胁迫和越明鸥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半是因为不如越明鸥了解逯儿的志向,气还没顺,恼了,“再发癫让江笠阳给你也扎两针!”
越明鸥被言语冒犯也异常平静,“我是争渡宫宫主。”
东嫤疑惑挑眉,“嗯?”
越明鸥肯定点头,“嗯。”
江笠阳看在眼里,站一边憋笑憋到手抖,总算将银针全部取完。
东嫤看向江笠阳求证,在后者肯定的眼神中目瞪口呆。
越明鸥勾唇得意,“所以逯儿的安全你可以完全放心,西南就先不要去了,还是剿匪一事比较紧急。”
“西南那边的情况你了解多少,如何保证逯儿一定安全?”
“西南蜀国王女与我共谋之事对她自己百利而无一害,只是最近不知遇到什么阻碍态度模糊,逯儿此番前去只是打探情况,那位王女正和自己王兄夺权,需要我们的助力,定然不会对逯儿不利,你大可放心。”
“逯儿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你合作的?”
越明鸥张嘴却迟疑了一下,目光在东嫤两只眼睛上逡巡一瞬,想着自己不能越俎代庖,笑道:“不记得了,这有什么要紧,还是来说说要紧事吧!”
“还有什么要说,”东嫤揉揉脸吸吸鼻子,向江笠阳抱怨,“没什么效果啊,还是闻不到味道呢?”
“那是因为没有刺激性气味,你们先聊,我进去拿东西。”
江笠阳收拾好针袋,说完转身朝里屋去,越明鸥也在一旁坐下。
“得委屈你一阵儿,不仅闹匪乱不能让东将军知道,你回过京的事也不能让除我们之外的任何人知道。”
“你意思是我连家都不能回去一趟?”
“对,我们需要抢占先机,得在冤大头反应过来之前动手,如果要抢头功,就必须在事情捅出来之前摆平,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并且不能让任何人察觉你我早已联手,争储之心暴露过早只会是死路一条。”
“那照你这么说,我今天就得出京了。”
“那样最好,免得夜长梦多。”
东嫤深吸一口气长叹出去,也不知道是为自己上了贼船后悔还是为自己交友不慎懊恼。
“还有一个问题,我去哪里调人手,那山坳里养的兵规模不小,估计是用来配合演戏用的,要动手肯定得把他们也当匪徒一起打,你总不能让我自己去招兵买马吧?”
“冶县到梧阳共计五城,不能从这五座城里调,先从周边城镇借驻城守卫直捣黄龙,”越明鸥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你知道我说的是哪儿吧?”
“啧!”
看不起谁?这暗含轻蔑的问话让东嫤英眉一蹙,越明鸥也意识到自己话有歧义,连忙解释。
“不,我很认真地说,散落各处的匪窝其实无关紧要,只要将……”
“只要将山坳里的兵清完再把各县府衙端了他们就群龙无首,我知道我知道!”东嫤捏起拳头送到越明鸥眼前,不耐烦道,“我的拳头馋你面皮很久了,再废话我真的会揍你。”
越明鸥扶了把叆叇,将东嫤的手按下,“你说的没错,五县府衙的事倒不急,你先将山坳里的‘匪’处理干净,届时再放出消息,看他们是准备支援还是联手造反。”
东嫤双臂交叉挽在胸前,“反了更好,反得越彻底我的功劳才越大呢!”
越明鸥失笑道:“就怕他们没那么蠢。”
“官匪勾结为害一方,你别说为顾全大局要放过他们。”
东嫤紧抱双臂直起身子,偏头斜觑着越明鸥,似乎只要对方敢点一下头她就要翻脸,还好越明鸥的下一句话证明了双方志同道合。
“当然不会,我在京城也会着手此事,争渡宫影卫任你调遣,在你剿匪的时候就由她们去搜集证据。”
越明鸥话音刚落,随侍的护卫就飞出院子去了,东嫤疑惑问去处,原来是去飞鸢阁传消息。
“争渡宫在郊外,需要从飞鸢阁传信过去,你先行南下,她们会自己想办法追上你。”
“这还差不多,”东嫤满意点头,松开手撑在膝上展肩,歪着头继续说,“最后一个问题,邻县驻城守卫我要怎么调,你的公主名头不可能管用吧?”
“你镇国将军府当然比我更好用。”
“别说你要我回家偷兵符,”东嫤想起小时候挨的家法,手心幻痛,一下就坐正了,“我爹非扒我一层皮不可!”
“那倒不用,你身上有没有什么能证明将府身份的东西?”
“我倒是一直有一块儿将府令牌,不过小时候被我师父给收了,但区区一块令牌能管用吗?”
“够用了,正好还能佐证你是行走江湖时路见不平临时起意,只是调用驻城守卫用来打草惊蛇,也不需要多大规模。”
“那行,我正好回山上一趟,也让怀鹤门的师姐们一起去。”
“说起来,你们师门当真心怀天下,有没有兴趣让她们也……”
“你打住,嘴一张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东嫤站起身,俯视着越明鸥,“我就算了,其她人你想都不要想!”
越明鸥笑着扶了下叆叇,无奈摇头,这家伙还和小时候一样,即便拿自己当朋友,也终归因为立场并不像信任其她人那样信任自己,不过想想也是,幼时只相处了几月便分别,如今能与她熟悉,已经是幸事。
这时候江笠阳也出来了,打开药膏给东嫤闻。
东嫤边嗅闻边抱怨:“你怎么进去那么久才出来啊,我都打算进去找你了。”
“刚才医馆前面正好有事,我忙完出来的,反正你也不急,”江笠阳将东西放在东嫤鼻端来回轻晃几回,见对方挑眉就知道闻出来了,于是将东西塞东嫤手里让她自己嗅一会儿,“前厅开始忙起来了,我顾不上你,你自己找事做,我一会儿忙完了再来找你。”
大忙人说完和越明鸥打过招呼就要转身,却在听到东嫤接下来的话时顿住脚。
“那你忙去吧,反正我也要走了,”东嫤嗅着药膏,惊喜抬头,“这不是小时候做的青花膏嘛!好久没闻到了,你还在做这个啊?”
“逯儿每年都采花来,我改了配方给她熏衣裳用,”江笠阳朝东嫤又走近一步,问道,“你要去哪儿?”
东嫤嘟囔着那晚自己要是鼻子没堵是不是该早就和逯儿相认了,将药膏收起来,答道:“南下去剿匪,现在就走。”
“不是才回来吗,怎么这么急?”
小皮猴蔫儿坏,脑袋往越明鸥那边一扬,“她赶我。”
江笠阳不解,“公主?”
越明鸥也站起来,此时有口难辨,毕竟这家伙说的也没错,于是扶了下叆叇道:“匪事确实紧急。”
江笠阳僵立原地,几年不见的好友重逢还没聊上几句话就又要分别,说舍得是假话,回想自己方才似乎也没说出几句贴心的好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东嫤却好似看出了她心中的不舍,展开灿烂笑容安慰:“好啦,又不是要去好几年,不出几个月就回来了,到时候再聚吧,届时你们可得好好给我接风洗尘。”
“那我送送你。”
“不用,你不是还忙着嘛,我早去才能早回,”东嫤扬手道别,就像来时那般张扬明媚,“走啦!”
说完潇洒转身,大步跨出院门,独留院中人怅然追随,好在还有一句熟悉的嚷叫跃过高高院墙,掷定归期。
“江笠阳,青花膏别忘了给我也留点儿,等我回来拿!”
就好像这只是同幼时上演过无数次的情形一样的短暂分别,莫名让留守的人安心。
白驹过隙。
卜逯儿一行人已经抵达西南境内,进入蜀国都城,此时正在受邀前往王女宫殿的路上。
本打算在都城游览一番再递交拜帖,没想到入城第一天就被巡逻的士兵截住,半恭敬半胁迫地将两兄妹和几名装作随行侍卫的影卫带往宫殿。
卜正阳一路被色彩艳丽的服饰和风格奇异的建筑吸引,还庆幸此地竟如此热情好客接待来访商队,应接不暇间未对受蜀国王女接待一事起疑。
卜逯儿心知这是之前提前递信的结果,不知道这位态度不明的王女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打算静观其变。
行至宫殿,只见金器充栋,可谓富丽堂皇。守卫将带刀的影卫拦在殿前,搜身收缴完利器后,才将兄妹二人迎了进去。
入殿走过长厅,终于得见阶前高座,座上一女子坐姿乖张,左手搭在屈膝盘着的那条腿上,右胳膊支着扶手撑住头,另一条腿随意踩着拖地的虎皮,纤足未着履,金饰满身、衣着鲜艳、面容艳丽、气质诡谲,嘴角噙一抹笑打量着座下两人。
这便是蜀国王女——谯姶。
两兄妹对王女见过礼,由于王女衣着姿势都实在豪放,卜正阳出于礼节,始终低着头,却引得谯姶嗤笑。
只见那红艳薄唇轻启,搭着慵懒声线便吐出讥诮的话来,“明越来使还带男眷?”
卜逯儿应道:“这是家兄,入蜀路途遥远,家兄陪我来访,多谢王女担待。”
“哼,有意思,你此番来不过是为劝我尽早轼兄,把自己哥哥带来,是要以身作则吗?”谯姶开门见山点破客套,仿佛在期待发生有趣的事,将视线落在卜逯儿身上,“行动远比游说有用,若你现在动手,我便起兵去杀了我那王兄,如何?”
卜正阳心中惊疑,直起身挡在逯儿面前,看来这蜀国王女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亲和。
谯姶没看到期待的画面,冷笑道:“若是来演兄妹情深,本殿倒没什么兴趣。”
卜逯儿拉着哥哥手腕示意无碍,从卜正阳身后出来,直视谯姶道:“王女说笑了,我们兄妹二人不过是来此地行商,蒙王女照拂,若有得罪,还望海涵。”
看着身子骨柔柔弱弱,一双眼睛却直迸寒星,闭口不提合议之事,摆明兄长与此事无关,面上神色无一丝卑怯,横眉冷眼分明是在警告谯姶不要将无关紧要的人拉扯进来。
“我倒是很好奇,你能拿什么来威胁我。”
性情难以捉摸的人此时又起了兴致,说着便从铺了虎皮的高座上起身,缓步下阶走到卜逯儿面前,伸手捏住对方的下巴捻转着打量。
卜正阳听不懂两人之间的哑谜,看这位王女言行恣肆,担心逯儿安危,忌惮着出言制止:“王女自重!”
谁知话音刚落,就有几名护卫上前将兵器架在卜正阳脖子上,“不得对王女无礼。”
谯姶轻飘飘一瞥,眼神中流露出独属上位者的轻蔑,正思忖如何处置冒犯自己的人,却被卜逯儿拉回神思。
“我们兄妹二人栉风沐雨来此觐见,还未洗去风尘实在冒昧,斗胆请王女容我们拾掇一番再来献策。”
谯姶松开卜逯儿的下巴,勾唇道:“是副好皮相,献美人计却可惜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夜王宫设宴,你随我去见一见自己将要谋杀的王子,想来应该会很有趣。”
不是邀请而是命令,这位王女信中言辞还是收敛了,不等卜逯儿答复,便吩咐守卫将卜正阳带下去好生招待,让卜逯儿跟自己走,摆明以软禁卜正阳威胁卜逯儿就范,当真睚眦必报。
“逯儿!”卜正阳还要跟着,却被守护拦住。
卜逯儿上前低声道:“哥哥放心,王女不会拿我怎么样的,你且宽心去安置,等我回来会将一切告诉你。”
话罢,露出一个安抚的笑,随后在卜正阳担忧的目光中转身跟上谯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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