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胃口好的人每顿多吃半碗饭不是没有好处,配合一套健体的功法,卜逯儿气色愈发红润,坏就坏在东嫤得寸进尺,天天喂肉给人喂积食了。
好心差点办了坏事的人,正老老实实蹲在悬济医馆后院,洗耳恭听江医师的教诲。
“逯儿近年饮食清淡,荤腥也沾得少,你一回来就拉着人大鱼大肉胡吃海塞,不积食才怪了,”江笠阳正给逯儿按着穴位缓解腹胀,看着东嫤蔫儿巴的样子也不嘴软,“就算要养开胃口也该循序渐进,急于求成算怎么回事,才从湿气重的地方回来,本就脾虚,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脾胃是铁打的?”
“是我错了,”东嫤那么高的个子,蹲在椅子边上竟也能蜷成一团,握着逯儿的手一阵懊悔,“我都不知道你是在硬撑,还这么难受。”
卜逯儿已经缓过劲,对心怀愧疚的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我没事,前几天也好好的,只是今天有些腹胀,现在不难受了。”
“有我在当然不难受,要再像之前那样吃不下硬劝,到时候别来找我哭!”江笠阳手上不得闲,嘴上也闲不住,边忙活边挤兑东嫤,转头面向逯儿却轻声细语起来,“你也别太惯着了,她喂什么你就吃什么啊?”
“我知道的,这几天确实胃口变得比以前更好,吃不下我就不吃了,阿嫤也没有逼我,只是近日多食了荤腥。”
“唉,”江笠阳对着逯儿发不出脾气,转头对东嫤没好气,“看会了没,看会了换你来给逯儿揉。”
“会了!”东嫤忙倾身上前,单膝跪地面向逯儿,双肘支在椅子两边,搓热手掌于上腹三皖轻轻按揉,仰起脸来观察着逯儿的神色,生怕自己没控制好力道给人按疼了。
这姿势就像是要将自己埋进逯儿怀里,偏偏动作眼神都小心翼翼,江笠阳也不好再继续指责,她哪里不知道自小就爱操心的人,照顾逯儿比照顾自己都上心,于是放心交给对方。
起身道:“先揉着,我进去抓药写方子。”
东嫤跟着抬头道:“顺便再写个食谱吧,完全戒食荤腥肯定也不行,看看怎么把身子骨再养好些!”
亮闪闪的眼睛扮可怜求起人来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在刀子嘴豆腐心的江笠阳面前更是屡试不爽。
“知道了知道了。”江笠阳狠狠闭了下眼睛,转身往里走,也不知道是烦东嫤还是烦自己。
手上动作不停的人,眼里的可怜劲儿一点没收,转回来就跟逯儿告状:“江笠阳又翻我白眼!”
走到门口的江医师头也不回,“我还能听见,再抱怨一会儿出来扎你!”
东嫤专心揉着肚子无所畏惧,“我才不怕呢,上回扎我也不疼。”
卜逯儿不解,问道:“上回?”
“就是去年分别之后,我回来了一趟,那之前在芫州城附近接连淋过几天雨,鼻子堵了个把月,正好回来找江笠阳灸一回,当时就治好了。”
原来是这个原因,闻不出气味,所以辨不出人。
算不上心结的一点委屈其实早在几月前就自己消化了,谁曾想此时竟得到解释,心里也熨帖,正悸动着,腹前的手就揉至上脘,带上来一阵暖热。
距离胸腔太近,恐怕会察觉到慌乱的心跳,卜逯儿悄悄握紧手,不自觉提着一口气放轻了呼吸,偏偏那双手的主人似乎也觉察到异样,抬起头来露出探究的神情。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太近了,无论是手,还是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卜逯儿忍着心口的酸软摇头,不敢开口回应。
“刚才江笠阳给你按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呀,”那双夺目星瞳的主人却没什么自觉,迎面贴得更近,连呼吸也喷在前襟,“是不是我按重了,难受?”
手指和手掌当然是不一样的。
卜逯儿急抽一口气,握住还在上腹按揉的手,推着东嫤的肩膀自己坐直起身,“我没事了。”
被推开的人顾不上错愕,还不放心,问道:“真的?”
卜逯儿缓和着呼吸点点头。
东嫤蹲跪着仔细瞧逯儿的神色,确实不像是难受的样子,但没来由的惊慌举动还是让她怀疑,是不是为了不让人担心在忍着什么。
“那深吸一口气试试,看还疼不疼。”
卜逯儿撑在东嫤肩头的手还没收回来,顺从照做,果然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东嫤这才放下心来,以为刚才是自己没控制好力道,握着手还有些自责。
“是我刚才按太重了吗?”
她已经很小心地尽量柔缓些了。
卜逯儿当然说不出实话,但也不能放任东嫤误会下去,“不疼,只是有些痒,所以才没忍住。”
“这样啊,那就好,”一脸紧张的人总算松了口气,露出笑靥逗趣,“本来腹痛就难受,我还担心要是再给你按疼了可怎么好。”
卜逯儿搭在东嫤肩头的手滑至肘部,微微往上使了点力气,“我已经没事了,阿嫤快起来吧,蹲久了该腿麻。”
“说起来还真有一点,”东嫤这才顺势起身压了压腿,随后拉着逯儿的手站起来,俯身轻轻晃着手臂道,“逯儿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我再去搬张凳子出来。”
得了回应后才将手臂妥帖放下,高高兴兴地往屋内行去,独留背人时才敢肆意脸热的人,用手背悄悄给自己降温,在院中忍受着一颗心胡乱撞壁。
卜逯儿吹了一会儿风已经平复好心绪,正好东嫤手臂上挎着张竹凳就跟在江笠阳身边走出来,嘴上问个不停,是在问方子和食谱的细节,江笠阳也没一点不耐烦,细致地一一解答了。
东嫤已经放好凳子在逯儿身边坐下,伸手跟江笠阳讨方子准备再仔细看看。
江笠阳倒不担心东嫤照顾起逯儿来会马虎,就怕这丫头连煎药都要亲力亲为,那还不如先在这儿练手,“正好在这儿,要不先将第一副药煎出来给逯儿喝了,也看看刚才说的那些你记没记住。”
“好呀,借你的炉子一用!”
“我再去拿。”
江笠阳正要转身进去,院门就被越明鸥推开。
东嫤抬头看了一眼,朗声调侃,“大忙人总算舍得出来了?”
“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嗓门儿跟个头一样高,”越明鸥接茬也很敏捷,走到江笠阳跟前儿时又表现得彬彬有礼,仿佛刚才跟东嫤斗嘴的不是同一个人,“江医师。”
“公主怎么这个时候来,可是眼睛又不舒服?”
越明鸥面露浅笑,柔声反问:“眼睛没事就不能来了?”
“额,那倒不是,”猝不及防给江笠阳问住了,但她又没掺和进她们谋划的事业里,除了看眼睛也没什么交集值得来一趟,“那公主自便,我进去拿点东西。”
说着江笠阳逃也似地转身就回里屋去了。
东嫤在一边研究方子没空搭理人,卜逯儿坐直了身子问道:“明鸥可是来寻我的?”
“正是,听影卫说你们在江医师这儿,我就寻过来了,听说是你身体抱恙,现在可好些了?”
“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说着越明鸥走到东嫤身边踢踢凳腿,“我今天被罚站了半晌,腿疼,起来换我坐会儿。”
“想坐凳子自己去搬,惯的你,”东嫤眼皮都没抬一下,“旁边那张椅子是江笠阳的,别没礼貌鸠占鹊巢。”
卜逯儿打算起身,被东嫤和江笠阳同时拦下。
一个顺手拦在腰间,“你才刚缓过劲儿,哪有给她让座的道理?”
一个将手按在肩头,“我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只是跟她闹着玩,不用起来,我自己去找。”
影卫知道有东嫤在用不着自己护卫,所以早就退守到院外,还是江笠阳的出现解决了这场小小风波,凳子上放着炉子锅具就这么搬出来,越明鸥见状连忙上前接过手,一通你来我往的客气之后总算都坐下来。
东嫤一门心思烧起了炉子,在江笠阳的指导下开始研究如何煎药。
卜逯儿与越明鸥交谈起来,“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官匪勾结的案子,所有证据都指向越明垒,只是父皇还没明确态度,越明垒估计急疯了最近四处攀咬,我担心他再来给你找不痛快,特地出来提个醒。”
卜逯儿思量间,东嫤嗤道:“早就来找过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快点儿让他垮台,关哪儿也行啊?”
“真有说话这么简单倒好了,”越明鸥也直皱眉,叹了口气才舒展开,转而对逯儿道,“上次你们遇见他的事情我也听说了,还好你们机敏没与他扯上什么关系。”
“上次独留下郡主应付二皇子,我们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说起她呀,也是那丫头运气好,见你们那天正好带了西南货物清对的账本,和越明垒打完机锋觉察到不对劲,转头就给烧得一干二净,果然当晚越明垒手底下的几个官员就借机开始查她商队的账目。”
卜逯儿目露担忧问道:“那西南带回来的那些货物?”
“她早就全典干净了,银子暂存在飞鸢阁,要不说这丫头有赚钱的头脑呢,越明垒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她还能毫发无损逃过一劫。”
“那就好,”卜逯儿松了口气,想到郡主的性子不禁莞尔,“郡主该气坏了吧?”
“可不是嘛,那丫头关起门来骂得可脏了。”
这边两人聊得正酣,江笠阳已经习惯了并不在意,东嫤却听得心里有些别扭。
逯儿和别人有自己不了解的默契,她不习惯,何况聊的还是已经认识过的人,令人别扭的不熟悉感显得她格格不入。
不希望六年的空白里产生隔阂,其实已经尽力在弥补,时刻陪伴左右,毫无嫌隙地彼此亲近给了她延续幼时情谊的信心,只是一天之内接连从饮食习惯和人际交往上,意识到自己对逯儿并不是全然了解,有些受挫。
但回想起逯儿对自己也如同幼时一般迁就,便能意识到她和自己应当怀着同样珍视彼此情谊的心情,若因为一点陌生而生出芥蒂才是本末倒置。
那一点陌生又算得了什么,以后的日子还长,彼此陪伴着再培养新的默契就好了。
心态乐观的人很快将自己哄好,小扇子扇得“呼呼”响。
卜逯儿听着动劲以为她乏了,伸手来讨扇子,“可是扇累了?我来吧。”
“不累,你本就是因为我才遭这份罪,这点小事交给我就好,”东嫤牵住逯儿伸来的手放在膝头,另一只手也放缓了扇动的速度,心里踏实了心情也好起来,转头就拿越明鸥开涮,“最受宠的三公主被罚站又是怎么回事,说出来让大家高兴高兴?”
越明鸥收回落在东嫤膝头的视线,想着早晨在御书房的事。
她照例陪顺帝批阅奏折,站在一边随时准备着应对提问,对答几回赢得夸赞之后心中自得,意识到只有自己得此殊荣,两位皇兄皆不曾受此器重。
已经忘记是从哪里开始论到女子入仕的话题,谈及自己和东嫤受到的阻挠,往日与大臣们的争执还历历在目,胸中不忿的人终究没能沉住气,鬼使神差问出来。
“父皇,若世人不曾轻视女身,儿臣如今的境遇会否大不相同?”
此话出口便没有后悔的余地,励精图治的人手执权衡自然八面玲珑,不可能发现不了这质询中的熊熊野心,却久久未曾回话,只是自顾自批阅奏折,也不曾再说出什么来转移话题。
越明鸥就这么沉默着、等待着、内心也煎熬着,一遍一遍设想父皇心中会不会竖起父爱与君威的天平,自己在父亲这里得到的宠爱到底是否足以抗衡朝臣的抵拒。
御书房里太过安静,静到可以听清朱笔过纸的声音,也能听到心跳在耳边化作嗡鸣,等待回应的人挺直脊背注视着能予夺自己权力的父亲,即便双腿站到僵直麻木,也固执地要讨一个指示。
顺帝终于停下手中的笔,抬起眼来看着这个子嗣中最像自己、也最得自己喜爱的女儿,有才学的人当然会有野心,越是身处困境越不甘心,这一点也很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怀着慈爱之心的皇帝,终于平静而威严地开口道:“你既已知晓前路艰辛,又何必妄想脚下平坦,恪守祖训宗法之人,凭何容你离经叛道?”
叆叇后的一双眼睛亮起来,顺帝便知道聪颖的孩子已经领悟点拨,圣心甚微。
“我儿聪慧,该明白‘路漫漫其修远兮’,辟径求索绝非坦途,摒弃怨怼、坚守本心才是成事之道。”
不是宠溺的哄语,也不是敷衍的糊弄,更不是打压的斥责,在一番训诫中开悟的人,已经清楚知道自己其实获得了父亲的赏识,无需再预设最大的阻碍,不由雀跃。
“谨遵父皇教诲!”
回忆里的喜悦再度浮上面容,越明鸥笑而不语,给东嫤看出一身鸡皮疙瘩,“你能不能不要光笑着不说话,罚站还是好事不成?”
“只是与父皇交谈,得了个好结果,”越明鸥回过神来,也打算涮一涮东嫤,“既然这么关心我,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如果是和你有关的话,那就先说坏消息让我开心开心。”
“好吧,好消息是,宫中又有妃嫔怀上龙胎,可能会生出个六皇子来。”
卜逯儿和江笠阳听了都一脸震惊,东嫤白眼还没翻完就把眼珠子转回来,看越明鸥的眼神像在关爱失心疯患者。
“这也能算好消息的话,坏消息得坏到什么程度?”
平地起惊雷的人一脸无所谓道:“这当然算好消息。”
东嫤不解,“多出生个皇子来给你争夺皇位增加难度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父皇老当益壮,便不再急于立储,越明信和越明垒的追随者自然也就歇了急于争储的心思,我不就有更多时间做谋划?”
卜逯儿闻言点点头表示同意,“确实如此。”
越明鸥继续说:“何况多降生一个皇子,越明垒这个皇子之位的珍贵程度就大打折扣,二皇子变得可有可无,于我百利而无一害。”
前提是六皇子能平平安安,毕竟原本该平安降生的四皇子也没逃过早夭的命运,老五倒是凭借女儿身幸存下来。
东嫤勉强认可了越明鸥的观点,边扇着炉子边好奇:“我现在真的很想知道坏消息到底能有多坏。”
“塞北那边派了使臣来访,不日就要进京。”
越明鸥说完靠在椅背上望天,不用看就知道另外三双眼睛已经齐刷刷落在自己身上。
“我们还未与塞北那边攀上关系,与西南不同,谯姶有求于我,结盟缔约是理所当然,塞北那位却没什么破绽,反倒是我有求于人,倒显得我被动许多。”
炉子上的汤药已经煎好,东嫤由江笠阳看着小心滤入碗中。
卜逯儿安慰道:“或许不是为求亲而来,只是试探也不一定。”
“无论是何目的,塞北极寒之地,我恐怕得亲自去一趟。”
东嫤滤完汤药抬起头来问:“那你朝中职务要怎么办?”
“我想通了,只有你我站在朝堂之上远远不够,必须培养自己的拥趸,待我们站稳脚跟再步步为营实在太慢,”越明鸥说到这儿看向卜逯儿,接着道,“我们养的那些候试考生,也是时候大显身手了。”
争渡宫近年除培养影卫之外,还养了一批准备应试的女考生,安插自己人替换负责搜检的监门官不是难事。
卜逯儿还想稳妥行事,问道:“是何契机让明鸥决定放她们应试?”
“陈暮,下一任监考官,欠我们东大小姐一个大人情,此人知恩图报,值得拉拢。”
东嫤在一边扇着扇子给汤药降温,闻言冲越明鸥犯了一个非常标准的白眼,深得江笠阳真传,“说事就说事,别扯上我,再犯病给你也煎一碗。”
“该利用的时候就得利用,我又没说错,”越明鸥摊手,继而意有所指地看向江笠阳道,“若此举成功让女子混入仕途,那心怀为官之志的人,自然就无后顾之忧了。”
江笠阳本来在一边默默收拾器具,侧耳听着,闻言心中警铃大作,还记得自己六年前为隐瞒身份而扯的要“考入太医院”的谎话,一时面色发白。
越明鸥本就关注着江笠阳的反应,本以为能看到欣喜神色,却不想对方面露惊惶,遂起身上前关切道:“江医师,是怎么了?”
另外两人闻言也看过来,江笠阳连忙收好东西站起来,急声道:“没什么,公主且休息着,逯儿该喝药,我去拿蜜饯。”
说完脚步飞快,连让越明鸥出言询问的气口都没留,人就已经窜进屋内没影了。
东嫤还是头回见江笠阳将疏远表现得这么明显,一脸不解问:“你不是经常来找江笠阳看眼睛吗,这么些年过去,你们俩怎么还是这么生分?”
越明鸥锁着眉坐回去,应道:“与江医师初见时,是我用皇室威仪吓了她一回,自那之后江医师便一直与我保持客气,本以为近年交往密切该有所缓和,倒是我自作多情。”
“呵,该!”听完原委,东嫤也想起小时候江笠阳不高兴那回的事了,直为好友不平,“你真是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卜逯儿说了几句宽慰的话替江笠阳开脱,反倒激起越明鸥的疑心。
观察面前两人的反应,似乎并没有听懂自己方才的暗示,她们知晓江医师女身秘密比自己更早,帮着隐瞒良久该更敏感才是,如今看来,江医师隐瞒身份恐怕另有隐情。
心思细腻的人盯着里屋黑洞洞的门,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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