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碰面之后,几人又是一段时间未见,越明鸥处理公务忙得团团转自不必说,悬济医馆如今新招了伙计,江笠阳忙着带人也没有太多时间出门闲晃,只有东嫤和卜逯儿还算清闲。
东嫤如今得了进出兵营的机会,倒没有被强制赶进营地,出入全凭自觉,接送卜逯儿来往飞鸢阁的空当会跟着东磬海去练一练。
日子就在几人各司其职的过程中,有条不紊地慢慢流动,转眼就到了塞北使臣来访的日子。
听闻塞北王族个个高头大马,毕竟是在辽阔草原游牧的剽悍民族,想来身形也该更加健硕,气度也该更加豪迈,使节来访的消息一散播,百姓早早地齐聚长安街,争相围观要一睹风采。
越明鸥作为皇室成员,自然要与越明信一起前去城关迎接,方能体现明越热情好客的风范。
这种热闹的日子,东嫤怎么可能错过?
也是占了一手消息的优势,最佳观赏位二楼的雅间早就包下来,拉着小伙伴去看越明鸥装相,卜逯儿闲时总和东嫤待在一起,出现在这儿理所当然,江笠阳可是被硬薅来的。
从医馆被扯出来,连头上的帽子都还没来得及摘,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无论如何拗不过爱玩的皮猴,医馆如今也不是一定要江医师坐镇才能运转,索性当作休息,安分地坐下了。
东嫤和楼下自发聚在街道两旁等待的百姓一样期待,在凳子上根本坐不住,早站起来往外张望,半截身子都挂在窗边,就这么沐浴在阳光里,眼睛盯着外面,侧身说话。
“怎么还没来,城关到这儿也不远啊,磨磨唧唧的。”
卜逯儿坐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猜测道:“许是寒暄了一阵,此次大使来访很受皇上重视,声势总得浩大些。”
江笠阳坐在一边,没事干摸过逯儿的手开始把脉。
“说起来,晋王府小郡主怎么今天没有来,她不是也很爱凑热闹嘛,”侧身挎在窗边的姿势站久了腰酸,东嫤面向窗外弯腰,面条似的挂了一会儿才直起身来,“今天竟然没有来,难不成也去迎接了?”
卜逯儿总不习惯在诊脉时放松,为免脉搏被气息干扰,僵着身子,不自觉提气放轻了呼吸,说话声音变得更加和缓轻柔。
“郡主还不到迎接使臣的层级,她最近新开的那几间铺子正好抢在使臣来访这几天开张,今天万人空巷,百姓齐聚于此,那几件铺子生意恐怕太过红火,她一时间忙不过来。”
小郡主忙着将暂存在飞鸢阁的银两全部转出去,免得越明垒哪天再发颠去找逯儿的麻烦,卜逯儿近段时间也去帮了忙,正好新选几间旺铺,又要开始钱生钱。
“她可真会赚钱呢,”东嫤在逯儿开口时就听出来声音和平时不一样,转头看见江笠阳在把脉,边听边走回到逯儿身边坐下,应过逯儿后问江笠阳道,“如何?”
“湿气已经祛得差不多,脉象倒是愈发稳健了,”江笠阳收回手,问道,“近日胃口如何,还会积食吗?”
卜逯儿摇摇头,未待开口,东嫤就在一边接话道:“严格按照你的食谱在荤素搭配,最近胃口不错,不肥的能多吃两口,一顿饭能吃下两碗了,只是为了清淡饮食,厨师调味都不敢下重手。”
江笠阳问的是逯儿,却从东嫤那里得到答案,也见怪不怪,只是一味点头认可后者照顾得细致。
东嫤说完问道:“如今湿气祛了,逯儿能不能吃些味道重点的食物?肉食总白灼也不是个事儿呀!”
不能红烧,肉香都少了一半,白灼跟吃素有什么区别。
“可以,只要不是顿顿都重口,控制着些倒没什么影响。”
“那就好,”听到这儿,对调控饮食很有信心的人此时喜笑颜开,看到逯儿伸手,突然想到什么,又扬眉张眼地问,“对了,糕饼、零嘴儿能吃了吗,逯儿最近除了吃饭喝水,什么都没碰。”
“不影响正常吃饭的话,随意尝尝倒没什么。”
就是影响吃饭呀,本来胃容量就那么大点儿,吃了糕饼半天不消化,正餐食欲就要减退不少,那还是忍一忍吧。
卜逯儿听了这话,手上拿着饶味轩掌心大小的茶糕停在半路,一时间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半个多月没碰过的东西就在眼前,馋,舍不得。
“好啦,就尝一点,”东嫤在一边看了忍不住笑,伸手接过帕子,将茶糕分作两半,想了想,又把其中一半再分成两半,拿起小小一块喂给逯儿,“先尝尝,要是一会儿不觉得占肚子,再吃剩下的。”
卜逯儿应着“好”张嘴接了,清甜味道在口中绵延,浓郁茶香萦绕到鼻尖,整个人都精神起来,眉眼弯弯,可开心。
江笠阳在一边看着,啃了茶糕边嚼边纳闷儿,东嫤出去几年回来是变得不爱吃甜食了还是怎么,也不见碰。
这边闲聊了几句,就听楼下本就吵闹的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几人连忙起身扶着窗沿往外看。
远远望去,守卫在前面开道,越明鸥和越明信骑马紧随其后,护卫着身后造型奇特的马车,带领衣着奇特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城来。
东嫤一手托着茶糕,见江笠阳已经伸直手臂撑着窗沿挡在逯儿身前,便将另一只手举到逯儿额前给她遮阳,不解问道:“怎么不见二皇子,难不成越明鸥最近斗她二哥有进展了?”
卜逯儿才将糕点咽下,开口都是清淡茶香,“二皇子如今官司缠身,该是被禁足了,不过还没有传出受罚的消息,结果如何就看今晚宫中为使臣开的接风宴上他会否现身。”
迎接国力强盛之邦来使,这样隆重的宴会,若是不被允许现身,那越明鸥扳倒越明垒就指日可待了。
卜逯儿思忖着,东嫤却被楼下淘气乱窜的小孩儿吸引了注意。
夹道欢迎的百姓,远远看见车队时就开始热情抛洒鲜花,营造出热烈欢迎的气氛,贪玩又好奇的小孩儿看车队还远远的没接近,便大着胆子去捡,又不敢离父母太远,三三两两窜出来几步,捡一把又钻回去举着炫耀。
见几个小孩儿玩得高兴,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东嫤又将目光转回去,看着逐渐接近的车队。
“没见那什么来使呢,是躲在后面的车里了?”东嫤伸长脖子,仰起头企图往后眺,看见造型奇特的马车时惊了一瞬,“别说这车还挺好看。”
轻罗帷帐随马车前行微微晃动,富丽花纹倒显出几分矜贵。
卜逯儿在一旁应道:“是塞北月氏十四部王族专属纹样,使臣能乘坐这样的马车来访,该是很受器重的人物。”
“看来他们对这次来访也挺重视。”
只是不知道这重视到底是好是坏,若只是缔结友好盟约当然皆大欢喜,若对方真如同越明鸥一直以来担心的那样……
江笠阳听着东嫤和逯儿的谈话,不敢再往下想,只是沉默地远眺着骑在马背上的人,身姿挺拔、丰神俊秀,叆叇增添了疏离与淡漠,很有几分模样。
只是离得更近了,就连江笠阳也能看出来,清俊面容上的表情实在算不上从容,面色凝重地目视前方,似乎在思索些什么,令人不禁猜测是否与使臣队伍发生了不愉快。
东嫤也看见了,以为越明鸥在装模做样维持皇室仪态,越是正经的模样越让人想使坏,于是肚子里揣了坏水的人,衔着手指,在楼上冲还未到近前的三公主呼了个响亮又轻佻的哨子。
尖啸甚至盖过百姓的欢呼直达被挑衅之人耳畔,越明鸥和楼下围观的人一起抬头,看清二楼窗台上的人之后,才露出笑。
围观民众本想看看是哪个活腻了的胆大包天,敢公然调戏三公主,结果抬头就看见将府千金那张俊美又英气的面容,正迎着骄阳挥手灿笑,于是欢天喜地跟着起哄。
江笠阳对上越明鸥望向二楼窗台眼神,知道那目光是落在哪里,慌慌张垂头看向楼下闹哄哄的人群。
没有回应是意料之中,越明鸥转眼看到东嫤和逯儿挥手的样子,无奈笑笑,收回视线,又变回那个清贵从容的三公主。
“哪有什么人靠衣装,越明鸥只需要装一装,”说着,东嫤将举着剩下半块儿茶糕的手从卜逯儿面前移开,劝道,“剩下就不吃了吧?马上到饭点,别再把肚子占住。”
卜逯儿点点头,应和着东嫤前面说的话,“明鸥好歹是公主,又在朝中领了要职,端起架势来还是很有皇室威仪的。”
正说着话,行进队伍离得更近,越明鸥不知怎的又抬头望了一眼,东嫤瞧见了,一边对逯儿的话表示赞同,一边要将剩下的茶糕扔进嘴里,没成想被旁边伸来一只手抢了去。
连跟越明鸥打招呼都顾不上,东嫤转头看向好似吃太急噎到面色涨红的江笠阳,呆愣一瞬,“不给我留一块儿?”
卜逯儿已经端来茶水,东嫤见状移开在江笠阳背上给她顺气的手,还不忘揶揄,“我们江神医一如既往喜欢饶味轩的茶糕呢,都不跟最好的朋友分享,噎着了吧,叫你小气!”
江笠阳喝下茶水顺了气,不羞不恼呛声道:“方才在桌上没见你动一块儿,还当是不喜欢。”
“谁说我不爱吃!那是怕馋着……”东嫤还要跟江笠阳闲扯,却听楼下传来烈马嘶鸣声。
“阿嫤!”
听逯儿惊声唤得惶急,东嫤瞬间扭头,就见车队随行烈马以后腿直立,扬了前蹄便挣脱缰绳腾跃出去。
底下民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四处躲避,当场乱作一团,哄闹声似乎进一步形成刺激,那马匹奔得更疯,前路还有捡花的孩童被疾奔的烈马吓得呆在原地。
危急时刻,东嫤长腿一抬踩上窗沿,脚下借力便飞身蹬出去。
“肃列!拦马!”
越明鸥担心失控烈马冲撞百姓,早就追了出来,见东嫤在檐上几个跨步已经追到近前,便将马匹交给东嫤,准备自己飞身上前抱开孩童。
将孩童抱进臂弯的瞬间,马蹄嘚嘚声逼近,巨大阴影顷刻覆盖住两人身形,仿佛下一息就要砸到背上,越明鸥用尽全力蹬腿朝一旁飞扑出去,身后只传来烈马更加激愤的嘶鸣。
三公主忙着救人不曾回头,后面的人却看得清楚,那颀长身形落到马背上之后一手紧攥马鬃,一手去摸套索,发现衔铁断裂,便踩着脚蹬借力,抓住鬃毛使了狠劲往后扯,直把那发狂的烈马痛到高抬起前蹄要将背上的人摔下去。
马背上的人借机攥着马鬃翻身,死命扯拽,才让扬蹄至半空的烈马失去平衡,直直朝旁边倒去。
“闪开!”
一声爆呵惊醒了围观人群,纷纷往两边散开,让出了摔马的空地,东嫤趁烈马倒下的间隙,手撑在马身上往另一边侧翻出去,一个漂亮的空翻平稳落地,避免了被压在马肚子底下。
庞然大物轰然倒地,也将围观的人吓了一跳,直到马匹躺在地上“哀哀”叫着,围观人群才从飒爽英姿的震撼中回神,纷纷鼓掌叫起好来。
东嫤两口喘匀气,上前拉了一把越明鸥,“你怎么样,小孩儿怎么样?”
“我们都没事,”越明鸥将吓哭的孩子交还给父母,和东嫤一起委婉接了道谢,才继续道,“今日迎接来使事关重大,影卫不能暴露,守卫顾及维护秩序,此番多亏有你在,不然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大的乱子。”
东嫤摆摆手示意无妨,“我好歹也算在兵营里当值,责无旁贷,不过这马看起来不像咱们的啊?”
说着走到马匹边上仔细瞧,那通身油亮的毛色实在贵气,方才在马背上也感觉到了比寻常马匹更加健硕有力,就是可惜性情不稳,不然当真是一匹好马。
围观人群也惊叹于这烈马的华贵。
“阿嫤!”
转头一看,是卜逯儿和江笠阳赶来,东嫤上前几步,将逯儿因担忧探来的手稳稳托在前臂。
卜逯儿关切询问:“还好吗,有没有伤到?”
“不曾,我俩都好好的,方才救下的孩子也只是受了点惊吓,没什么大碍,”东嫤托住手臂捏了捏,笑着安慰道,“不必担心。”
卜逯儿长舒一口气,看到躺在地上的马匹也有些意外,“这马是塞北使臣带来的?”
越明鸥皱着眉头应道:“是,说是进献的骏马,不知为何当街发狂。”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传来低沉嗓音,“确实是我们的失误。”
几人回身,只见一身形高大的人走上前来,传闻塞北男子生得虎背熊腰,眼前这位身形却只是比京城寻常男子高一截,和身边追随着的月氏护卫对比起来,倒显得清瘦许多。
越明鸥看清来人,错开视线往后望了一眼,看到越明信已经带守卫维护好现场秩序,便收回目光打算与使臣见礼,却不想那人错身而过,昂首阔步往烈马躺倒的地方行去。
东嫤还以为此人是心念爱马,不舍得让马匹在地上躺久了,要亲自去牵引起来,正想着自己摔了马要不要帮忙,谁知那人竟大庭广众之下抽刀,手起刀落,鲜红血液泼一地,就此了结了骏马的性命。
这诡异行径出乎所有人意料,四周人群震惊得呆若木鸡。
使臣收了刀,也不管下裳溅上大片血迹,转回身来向越明鸥见礼,“三公主勿怪,是我月氏烈马不受控,乱了一方安宁,理应由我亲自斩马赔罪。”
面上僵硬的肌肉堆叠出谄笑,目光与嘴角却透露出威胁与挑衅。
当街斩马,这分明是下马威,越明鸥忍下恼怒,咬牙展出笑来客套:“无妨,蒙岱大人也是为了彰显诚心,我明越百姓自有气量感戴这番歉意。”
既然已经在此碰面,相互介绍自然是无可避免,越明鸥正打算开口,不想那使臣迫不及待上前一步接近东嫤,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在下木斯臣·蒙岱,这位便是传说中镇国将军府的千金,东小姐了?”
东嫤不喜此人面上的虚伪与试探,微微蹙眉勉强维持住礼节,应承道:“是,欢迎蒙岱大人来访。”
“东小姐能撂倒我月氏的发狂烈马,真是身手矫健、英气逼人,令在下钦佩。”
“大人谬赞,该是时候入宫觐见,切莫误了时辰。”
刻意忽略旁人冲自己来是什么意思?东嫤可没耐心客套,忍着不爽礼貌赶人,看向越明鸥的眼神暗含警告。
再不把这人牵走,你等我跟你秋后算账的!
越明鸥还算有点良心,没让东嫤被折磨太久,上前来三言两语将使臣重新哄进马车,命部分守卫留下清理和维持秩序,与几人打过招呼,便急匆匆带着车队再次启程向皇宫前进。
长安街像没发生过任何危险一般,重新热闹起来。
东嫤背过身向卜逯儿和江笠阳抱怨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没看见马车经过时帷帐被掀起,大皇子和使臣的目光都意味深长地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
卜逯儿却看得明白,心中隐隐不安。
悬济医馆的未来神医此时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事,她方才在使臣从面前走过时闻到了一股异香,因此留心了那人靠近马匹时的动劲,分明看见烈马在他靠近时双目更赤,鼻孔再度大张着喷气。
待车队远离,人群散去,几人往回走的途中,江笠阳才向两人说明此事,道出心中猜想,“所以那匹马突然失控,恐怕是使臣有意为之。”
东嫤听得来气,“我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闹市纵马该重罚,何况故意纵马伤人,证据确凿,非给他施杖刑不可!”
卜逯儿思忖着开口道:“马匹已经被处理,不好再找证据。”
不知他为何要如此行事,如果真的是当街发难,为何偏偏选择那个时机,过后直冲阿嫤而来又是何目的,难道这使臣其实是塞北那位的亲信?
想来想去只知道对方来者不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头绪。
不为无谓之事心忧的人叫嚷着肚饿,要好好吃一顿犒赏自己方才出那么大一份力,将深陷思虑的人从劳神的忖度中拉出来,心情愉悦地结伴朝饶味轩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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