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官大人!”
几乎是在话刚出口的时候,陆锋便后悔了。
奈何方才一时心情激荡,声儿喊得略高了些,神官大人又是个耳聪目明的,这会对上闻昱随意疏淡的目光,陆锋只得顶着那张七分惊喜与三分尴尬的脸,坚定的朝闻昱挥了挥手。
若是以他家侯爷如今与闻昱的交情论,陆锋觉得闻昱此刻直接无视他转身离去也是很平常的。
陆锋提着食盒,颇有些进退踌躇。隔着熙攘的人群,他看见闻昱微微低头朝身侧言语了几句,继而抬步朝他的方向而来。
神官大人身量高,一袭青黑色长袍,又是那样一副冷俊相貌,缓步而行的时候,周围的人竟都下意识的礼让了下。暖金色的晨光撒了闻昱满身,陆锋甚至觉得闻昱刀刻般的清冷面容都柔和了几分。
“陆参将,”闻昱扫了眼他手中的食盒,淡声道:“这般闲适,想是陆侯爷此番进展颇为顺利。”
陆锋尴尬的扯了下嘴角,将提着食盒的手悄悄往身后掩了掩,略思忖了下才低声朝闻昱说:“闻大人,侯爷他好像有些...不大对。”
闻昱听完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却并没有要追问的意思,神情仍是那般疏淡。陆锋看他不说话,心下也着急了几分,又见这街上人来人往的,只得急声请闻昱随他到街旁那间尚未开门的铺子廊下细说。
这铺子应是许久未开了。离得近了才看见门扇上积了不少尘土,但此处确也没什么人。陆锋的目光四下看了一圈,这才微微安了心,低声同闻昱说起这两日的情境。
“侯爷分明对那几起案子生了疑,甚至深夜去查探尸身,怎么会...怎么会忽然就认定这些都是意外了呢?这太奇怪了,而且这两日侯爷的举动,就像是变了个人......”陆锋一边说一边小心看闻昱的反应,却发现面前的人神色一丝波澜也未曾有。
陆锋更心焦了。
他随陆云征来到这西南小城,身边多是定北军里的将士。若是陆云征身上真的出了什么变故,他能想到的助力也只剩闻昱了。可眼下看神官大人的反应,陆锋心里也有些惴惴的。
“闻大人,可否请您...去府衙”陆锋的话被闻昱漫不经心扫过来的清冷眸光打断,只见闻昱伸手递给他一枚折成三角的符纸,随即淡声道:“将这枚符纸放到你们侯爷近身处,若有异样,我自会登府拜会。”
闻昱说完便转身朝来的方向而去,陆丰将那枚符纸小心收好,再抬首时恍惚瞧见闻昱身旁多了道绯色俏影。
陆锋目光一怔,下意识低喃出声:“凌姑娘......”
即便已是寒冬时节,城里的早市人也依旧多。熙来攘往,人潮攒动间,那两道身影很快就隐去看不清了。陆锋收回目光,拎上食盒回身往府衙走,摇摇头暗嘲自己竟年纪轻轻眼就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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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芜正捧着个炸糖饼小口吃,刚出锅的,还在冒着丝丝热气。虽然隔着层油纸,但还是有些烫手。
闻昱瞧见她两只手来回的倒腾,嘴里还时不时的吹两下。这鲜活模样倒叫闻昱心头渐生出绒绒的暖意来,他轻笑着掏出一方手帕递给凌芜,示意她包在油纸外边。
凌芜大方接过,在忙于吃食的当口儿还不忘问他:“陆锋怎么了?”
“他没事,是陆云征。他怀疑陆云征身上有问题。”
“咱们不去看看?”凌芜扭头问。
闻昱只缓缓摇头道:“不急。先去趟仁心医馆。”
凌芜“嗯”了一声,却忽然瞧见闻昱眼底浮起了明亮的笑意,不禁迟疑道:“你笑什么?”
其实凌芜只是因为吃的不小心,嘴角颊边沾了些许糖汁和几粒芝麻,配上她此刻狐疑的表情,恁的逗趣。
闻昱笑意不减,轻声说:“没什么,只是你脸上沾了东西。”说着,抬手欲帮她拂去。
只是手到中途,心头忽然想起:男女有别,此举于礼教上而言,只怕是不妥。
彼时在云栖宫,因着他与凌芜是别后初逢,失而复得一时情难自控,才有了那略显逾矩的拥抱.....也不知凌芜会否觉得自己举止孟浪。眼下又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如此直接上手,岂不是更显唐突了?
不过是转息之间,闻昱的脑海中已是转过了这许多思虑。
而凌芜方才听见闻昱说她脸上沾了东西,本欲伸手去擦的,但又瞧见闻昱抬手过来,便自然而然的等他代劳。这会儿看他停在了半途,不由问道:“怎么了?”
闻昱恍然回神,垂眸微笑道:“无事。”言语间,便不着痕迹的用覆着袖布的指节,细心的替凌芜拂去唇畔的糖渍和芝麻粒。
相比闻昱的千回百转的思绪,凌芜倒是显得闲适不少,她颇气定神闲的立在那,安静的任闻昱动作,只是那双灵动的水眸,透了丝清浅的笑意。
闻昱放下手,温声道:“仁心医馆的那位何姑娘,疯的时候巧了些。”看凌芜咽下最后一小块糖饼,又从她手中接过空了的油纸,将帕子留给她。
凌芜点了点头,与他并肩朝邻街的仁心医馆走。
何家的仁心医馆开在秋水街尾,往日里来寻医问药的人倒也多。只是自打江麓身死,何芝也得了失心疯之后,医馆霎时间便冷清了下来。
仁心医馆在这合阳城里也开了好些年,铺子门楣看起来有些老旧。近些时日上门的客人更是寥寥,这会儿,冷冽的北风卷着店前的招子晃晃悠悠,更显出几分凄冷来。
凌芜同闻昱并肩踏入门内,医馆里倒是整洁有序,目之所及甚至空的有些过了。他二人动作轻,角落里收拾箱笼的人一时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闻昱,咱们来的还挺巧。”凌芜用目光示意了一下那处角落里的人,“看这架势,这父女俩是要关铺子搬走啊。”
“嗯。”闻昱微微颔首,旋即淡然开口唤道:“何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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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松柏闻声转过身来,就见两个年轻人安静的站在柜台旁,方才唤他的便是那位冷面郎君了。
“两位是要问诊还是取药?”何松柏拍了拍衣袍走近几步,他观二人容色便知不是熟客,温声劝道:“只是医馆如今正要关了,二位还是移步去绿石巷的济世堂吧。”
凌芜忽的展颜一笑:“我们并非来求医问药,此番是特意来替何姑娘瞧病的。”
话音刚落,何松柏的面色便冷了下来。眼含戒备道:“你们是何人?小女的病症自有老夫照料,就不劳二位多费心了。”
“何大夫,听闻江麓是与何姑娘定了亲的未婚夫,怎么你却不等他的案子了结便要搬走呢?”闻昱对这老大夫的反应似是早有预料一般:“而且何姑娘既是你的独女,缘何又不愿她得到医治呢?”
“走得这般急,莫不是江麓的案子其实与你们有关?”凌芜的声音又轻又缓:“又或是,何姑娘的疯病...是假的?”
何松柏心头咯噔一下,面色愈发难看了,他急声道:“姑娘休要胡说,江麓的事府衙已有定论。今日医馆不待客,请二位速速离开。”
闻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只一眼,看不出表情,也辨不出喜怒。
“案子尚未审结,何大夫莫非以为你们眼下当真能离开合阳城?”
何松柏强自按下心底的慌乱,兀自张了张嘴,一时却又想不出辩驳的言语。
“阿爹,告诉他们吧。”角门后传出一道细弱的女声。
凌芜二人对视一眼,心知门后的便是何芝了。
何松柏面色发苦,轻叹一声便先去将大门关上,然后又领着他们往后院去。
家中的物件大多都收拾打包了,何家父女只得请凌芜二人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安坐。
闻昱:“江麓出事的时候,何姑娘可是看到了什么?”
坐在凌芜对面的何芝,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她沉默了一下,半晌才颤着声将那日的情境细细道出。
何芝身弱,夜里总是睡得不实。那夜子时方过,她被外间的一声门响惊醒,担心是父亲有事便要起身查看。不想却见到江麓穿戴齐整,拎着个小包袱鬼鬼祟祟的往后门走,何芝心生疑惑便也悄悄的跟在他后面。
走到门后时,江麓忽然停下来小心的打量了下四周,何芝赶忙躲在一旁的杂物后面。
“他没发现我,我看见...他将那小包袱打开,里面是我家中的钱财房契。”何芝咬牙道:“我实是没想到他竟是要卷了我家的积蓄一走了之。”
坐在她身旁的何松柏也是满脸愤慨。
眼看着他系好包袱开了门,何芝心中又气又急。她一个弱质女子,父亲又不在近前,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家贼远走?
何芝心下一横,正欲大声呼喊时,却瞧见江麓呆愣愣的定在了门外的台阶上。
寒夜里,屋檐下的灯笼烛光撒了江麓满身,何芝惊讶的发现地上映出了两道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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