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三个月,城中接连死了十二人。全是意外,现场连目击者也没有。
这话在乌延清自己听来,都觉得荒谬。
可眼下,他也只能顶着陆云征冷厉的目光,磕磕巴巴的应下。若说前两桩案子发生时他并未如何上心,可当时隔数日,出现第三位死者时,乌延清也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但纵使他带人如何反复查验尸身,勘察现场,得出的结论都是意外。乌延清不是不知道城中百姓对此议论纷纷,可作为一城的父母官,他只得稳住民心,严令压下非议。
初时听说安远侯要亲自来审查案情,乌延清心中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若说这频发的命案背后真是妖邪为乱,那他一个半截身子埋土里的普通文官破不了也属正常了;忧的是,倘使叫陆侯爷查出这些案子实是人为,只怕他就不能安稳致仕了。
陆云征放下那些卷宗,瞥了眼躬身垂首的乌大人,蹙眉问道:“乌大人,这最后一位死者的尸身可还在?”
乌延清忙应声:“在的,在的。”
陆云征口中的最后一名死者,说的正是三日前殒命仁心医馆后门的江麓。因着昨日衙中仵作才勘验完,何大夫又忙于照顾何芝,是以还未来得及将尸身领走安葬。
乌延清殷切的引着陆云征几人往殓房去。白布掀开,江麓仍保持着他死前那刻的模样。
“侯爷,乌大人。从尸身上看,江麓的致命伤在后脑处,应是磕到硬物导致后颅骨破裂。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其余伤处。而死亡时间,约是在丑时至寅时间。”
仵作缓声朝陆云征和乌延清陈述勘验结论,陆云征听完却并未言语,只是敛眉望着江麓的面容。
诚如仵作所言,虽则鲜血浸了半边身子,但江麓身上只有脑后那一处伤。但陆云征却觉得江麓的尸身,透着点怪异。
“乌大人,江麓丧命之时当真无一人看见、察觉?”陆云征收回目光,沉声问。
乌延清:“侯爷有所不知,仁心医馆后门所在的那条小巷偏僻,寻日里便极少有人去。而医馆后门离何氏父女的安寝之处也比较远,是以未能有人察觉。”
陆云征边朝门外走边说:“还请乌大人着人带陆锋他们去案发现场看一看。另外,与这些案件有关的人,还需一一再查问。”
乌延清忙不迭应下,按着陆云征的吩咐安排下去。
府衙里的官差和那些穿着甲胄的军卫成日里在这合阳城中巡问勘察,百姓间很快便传开了,京都里来了个陆侯爷,要彻查那些命案。
陆云征到合阳城已有五六日,他带来的人连同乌延清的手下一并将此前那些案件相关联的人都细细盘问了个遍,可并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这日,陆云征正在府衙书房翻看过往的验状。却见陆锋领着气喘吁吁的乌延清进了门。
“候...侯爷,不...不好了。”乌延清咽了咽嗓子,接着道:“又死了一个。”
“什么?”陆云征眸光一紧,倏地站起身便朝外走:“快引我去,边走边说。”
乌延清:“方才,有人来衙门报案,说是有个姓陶的书生掉进了河里,捞上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气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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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水河旁此刻已是聚了不少人,陆云征还未能看清里间情状,便听见一道悲切的女子声音在哭喊:“二郎...”
乌延清带来的府衙官差上前将围观的众人隔开,陆云征才看到适才哭喊的是位中年农妇,而她怀里半抱着位年轻人,想来就是那位陶姓书生了。
陆云征仔细看了眼河岸边,又瞧了瞧围观议论的众人,沉声吩咐道:“陆锋,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府衙的人将哭哭啼啼的沈氏和凉透了的陶二郎带走了,陆锋领着几个定北军的人盘问剩下的百姓。而陆云征一直默然不语的站在河岸旁,身侧是不明所以的乌延清。
过了片刻,陆锋才朝这边走近几步,低声道:“侯爷,死者是陶家二郎陶齐志,据说家中除了他便只有寡母沈氏,就是方才抱着尸身哭喊的那位。一个时辰前,有人看见...”
陆锋话中的有人,正是平日在桥上摆摊卖些小物件的货郎钱力。
约莫一个时辰前,钱力正欲准备收摊回家,余光却瞥见河边来了个瘦长的身影。因着那会儿已近正午,冬日里河边又风寒料峭,所以当这身影在河岸徘徊时,钱力就留心了几分。
他盯着那身影慢慢走近了些,才认出来是陶家二郎。只是这陶齐志,素日里是极少出门的,也不知这大冷天儿的跑河边上是要作甚。
钱力将东西收拾好了,瞧见陶齐志仍旧定定的站在邯水河边,便高声喊他:“陶二郎...嘿...”
只是任他扯着嗓子咽了满口的寒风,河岸边的陶齐志都不曾有甚反应。虽说这陶齐志少与人来往,但到底也是个读书人,应当不会这般无礼才是。
钱力心中不解,想着下了桥再去看看。可就这转眼的功夫,耳边传来一道“扑通”的重物落水声。钱力赶忙回头去看,河岸边空空荡荡的,已没了陶齐志的身影。
“来人啊,快来人,陶二郎落水了......”钱力心道不好,边喊边往桥下跑。
周围的人因着他的呼喊纷纷围了过来,可寒冬时节,谁也不敢贸然下水。最后是几个身强体壮的船夫驾了艘小舟,又用长杆划拉了好些时候,才将陶齐志捞了上来。
只是,人却是死的透透的了。
“你是说,他落水后并未呼救?”陆云征沉声问。
话音刚落,钱力怔了一下,仔细回忆道:“回大人,小人...确实未听到他有过呼救,就连落水之后的挣扎也没有......”
“莫非他是自尽?”乌延清猜测。
“尚不可就此下定论。”陆云征冷声道:“先回府衙问问那沈氏。”
乌延清垂首应下,二人领着人回了衙门。方才围观的众人也已纷纷散去,邯水河旁又恢复了冬日的寒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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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天,书房里的陆云征正对着桌案上沈氏的供词眉头深锁。
白日里,钱力曾言明,陶齐志落水前无视他的招呼,落水之后既无呼救也无挣扎,这般看来确实像是自杀。
可沈氏的供词里却说,陶齐志近来并未有何异常之处,甚至言行比之从前更加开朗。且据那些与陶家相熟的近邻说,沈氏十分心疼二郎,从未听闻他母子二人有过什么争执。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无端端跳河呢。
而数日前,仁心医馆的江麓,在即将入赘结亲之时,于半夜莫名磕死在医馆后门。
此事,被定论为意外。可江麓为何会夜半时分出现在医馆后门呢?
这两桩案子,究竟是否有关联呢......
江麓,陶齐志......
忽的,陆云征脑中闪过江麓的面容,他心中微动,快速起身朝外而去。
他要再去看看陶齐志的尸身。
乌延清早将府衙中的备用钥匙给了陆锋,这会陆云征要深夜去殓房,自是也不必惊动其他人。陆锋提着灯笼引路,后面跟着面沉如水的陆云征。
穿过游廊,又走了片刻,二人才停在了那座小房子前。
四周黑沉沉的,陆云征接过陆锋手中的灯笼,等他将门打开后低声道:“你就在门外候着,我去看看就出来。”
“是。”
殓房里漆黑一片,陆云征将手里的灯笼往前伸了伸,借着这点微黄的暖光才辩清了停尸的案台方位。他缓步朝那掩着白布的尸身走去,微一定神轻轻将那白布掀开,陶齐志那张泡白的脸便露了出来。
陆云征抬手缓缓将灯笼靠近那张发胀的面容。烛光之下,他看的十分真切,陶齐志双目紧闭,嘴角却微扬起一个古怪的弧度。
陆云征心如擂鼓,他攥紧了灯笼慢慢朝旁边的台案走去。那里躺着的,是江麓。
半掀的白布之下,是同样双目紧闭,嘴角微扬的江麓。就连嘴角的弧度,似乎都与陶齐志一般无二。
他们二人,为何都会是这般神色。
陆云征喉头微动,被眼前这番景象惊在原地。
门外的夜风从半开的门缝里卷入,将他手中的灯笼烛火吹得摇晃了几下,烛火将陆云征的身形比照着映在墙上,可此刻在陆云征微抬的眼眸中,墙上的黑影却是一双。
“呵...竟真叫你看出端倪了......”耳畔的声音极轻,似是这说话之人就在耳畔低语。
陆云征心头巨震,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烛火又晃了一下,墙上的两抹黑影渐渐融到了一起,陆云征的双目不知何时也阖上了。
外头的风愈发猛了,将半掩木门重重的推了开来。陆锋低沉的嗓音随之递了进来:“侯爷?”
背对门外的陆云征倏地睁开眼,眼底的黑雾一闪而逝。他冷笑着瞥了眼台案上的两具尸身,转身朝外去。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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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锋实不知他家侯爷那日半夜查验尸身发现了什么,只是这两日陆云征整个人似是换了个人一般。他再不似头先那样追查案件细则,反而有种欲匆匆结案的架势。
这不对劲。陆锋心道。
他追随陆云征十数载,对他家侯爷的言行可谓是分外熟悉。眼前的这个陆云征,面容身形都挑不出半点毛病,只是言谈举止间却叫他生出了些怪异之感。
早起之时,陆云征忽然吩咐他出来买吃食。这会儿,陆锋提着满满当当的食盒,心下很是疑惑不安。正心绪纷杂之时,他打眼在人群里瞧见了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神官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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