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关上了。
天又阴沉了几分,簌簌的细雪换作了片片雪絮,书房里较之前愈发的昏暗了。
凌芜解下大氅挂在肘间,缓步朝书案的方向走去。书房里极静,就连她闲适轻缓的脚步声都衬得明显了些许,悬在臂弯里的大氅下摆也随着她的步子晃晃荡荡。
立在书案前的陆云征面上愈发冷沉,充满戒备的眸光在凌芜和闻昱之间不停扫视:“二位,这是何意?”
凌芜轻轻的笑了一声,摇头道:“当真是一开口,就露馅儿了。”
陆云征脸色微变,心知这二人与这副皮囊定是熟识了。他暗中将手覆在剑柄上,眼睛不由得死死的盯着凌芜。
凌芜停下了脚步。
她垂着的右手往上轻招,“呼”的一声,书房里的那盏烛灯倏地亮了。
突如其来的亮光让陆云征下意识的眯了下眼,他缓缓的侧首望向身后,飘忽不定的烛火下,墙上映出了两道影子,一道静如壁画,另一道,却忽的朝屋子中央的凌芜扑去。
几乎是在陆云征拔剑扑来的同时,静立在门边许久的闻昱倏然抬眸,手中的沧溟剑横空挑过,重重的打在陆云征的剑刃上,顿时将那利剑拦腰斩成两截,“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陆云征一击不中,转而觑了个空旋身朝此刻无人值守的门口扑去,却被门上一道幽蓝的寒光狠狠地弹开了数步。
蓝光乍起时,陆云征看的十分清楚,那是一道冰寒之气凝成的屏障。
这屋子,他出不去了。
凌芜看着半跪在地的陆云征慢慢站起身,转过身时眼底尽是惊怒。她眉梢轻挑,叹道:“你竟这般舍不得这躯壳......”话音刚落,就见她手腕轻转,忽的拂向陆云征所在之处。
陆云征根本来不及躲闪,便惊觉自己已被烈焰围了个严实。起初的火光尚不及小腿,可不过是片刻功夫,凭空而起的赤金色炽焰便漫至腰间。
眼见着那烈烈炽焰就要升过陆云征腰腹,突然一声尖啸,一团黑影自陆云征眉心蹿出,直往那高处奔袭而去。说时迟那时快,凌芜猱身而起,将搭在臂弯里的大氅抛了过去,恰将那团黑影裹在其间。
本该飘然落下的大氅,此刻却是鼓张着悬在半空。就像是罩了个看不见的人一般。
被笼在大氅里的黑影还欲挣脱,可这瞧着再是普通不过的衣服却怎么也脱不开,反而愈收愈紧。
围着陆云征的赤焰转眼便散了个干净,竟是连他身上的衣物都未有半点损伤。
等陆锋再踏进门时,入眼便是一件悬于半空仍挣动不休的大氅,气定神闲立在屋子中央的闻昱和凌芜,以及仰面倒在地上的他家侯爷。
“侯爷!”陆锋率先跑过去将昏迷不醒的陆云征扶起,却发现他家侯爷怎么都叫不醒,只得求助闻昱。
“闻大人,侯爷他...这是怎么了?”
闻昱:“没什么,把他扶到一边。你也来听听这些时日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陆锋观他神色疏离,一时也不敢反驳,只得先将陆云征扶到旁边的红木椅上,转身走回闻昱身侧。
“这是...什么?”
陆锋看着那件飘在半空仍旧挣扎不息的空衣,只觉有股寒意自骨缝处往外冒,后脖颈炸起一层小疙瘩。
闻昱:“是影妖。”
似是为了配合他的话,半空里自那大氅处递过来一声冷哼。
饶是陆锋心中对此处有妖邪之事早有准备,可当真亲眼看见这一切时仍是惊骇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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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白费力气了,凭你是挣不开这衣服的。”凌芜瞧那影妖犹自挣扎不休,懒懒的道:“且与我们说说,为何要无端杀害这许多人。”
陆锋初初进门时心系他家侯爷,继而又被挂在半空的影妖骇住,直到此刻听见凌芜熟悉的嗓音他才记起,这屋里,似乎还有个本应该已经死了的人。
他咽了下嗓子,循声望过去,恰好对上凌芜似笑非笑的眼眸。
真的是...凌姑娘。
陆锋背脊发凉,道:“凌...凌...姑娘。”
凌芜噗嗤一下笑出声:“数年未见,陆参将怎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陆锋悻悻,万分尴尬的朝她施了个礼便再不敢多话。
影妖方才“哼”过那一声后,就像是打定主意当个哑巴了一般,对凌芜方才的问话充耳不闻。
凌芜也不脑,只是朝身侧的闻昱眨了下眼。
闻昱垂于身侧的右手忽的五指微张,手腕轻震便见数道寒光径直射向半空中的那件空衣,霎时间,安静的书房里传来了一声痛叫。
陆锋凝睛一看,竟是有几把锋利的幽蓝冰刃牢牢地扎在那影妖身上。
凌芜:“早点说,还能少吃点苦头。”
想是那冰刃扎的颇疼,影妖再开口时声音都带着颤:“他们也不是什么无辜之人,我杀了便杀了......”
闻昱面沉如水,攥了攥骨节分明的长指,影妖立即闷哼一声,咬牙将它犯下的那些事细细诉来。
这影妖是三个月前潜进合阳城的。
但凡有光,它便能藏匿在倒影之中,继而覆在人身上,渐渐地取代原身,控制它偷来的躯壳皮囊。
最开始,是城中一个好吃懒做的赌徒。因着欠了赌坊一大笔钱,便动了去山中盗宝的念头。
一直有传言说合阳城外的野山深处有前朝大墓,这人便想铤而走险去偷点宝贝出来抵债,说不定还能一夕变富也未可知啊。于是,他挑了个晴好的日子进了山,可在山里打转了许久也未能寻到什么古墓,反在溪边休息饮水时,被影妖借着水面的倒影悄无声息的夺了身体。
未能寻到宝,还在欲回家的时候险些被那些四处搜寻他的赌坊打手撞上,影妖顿觉这幅身体有些麻烦。
“我控制了他,让他自己一把火点燃了屋子,以后他也不必活在被人活活打死或者断胳膊断腿的恐惧里,这不好么?”影妖吸了口气,冷笑道。
这便是合阳城里的第一个死者,赌徒葛成。
葛成的屋子烧成了焦墟,自然引得周围四邻的围观。他人缘本就不好,起火又是在深夜,邻里们多也只顾着自家不被牵连,倒真无一人想过要去救葛成。
只是,影妖却在这群人里寻到了新的宿体。
就这样,它接二连三的在合阳城中换了十来个身体,又因着它心中的是非观独断这些人的生死。
“仁心医馆那个男的,他不该死么?”影妖的声音又冷又怒:“背信忘义,还妄图谋夺别人的家财,他最该死!”
凌芜眼眸轻转,心道:这影妖似是对江麓格外厌恶啊。
陆锋愤愤:“那陶家二郎呢?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书生,也从未与人结过怨。”
“他啊...”影妖顿了一下,又厉声道:“虚耗时日,学而无用。也算他倒霉,我讨厌读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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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妖的这句话似是夹带了极重的情绪。
凌芜柳眉一挑,淡声道:“背信弃义该死,读书人也该死。难不成你真正憎恶的是背信弃义的...读书人?”
话音刚落,影妖便沉默了。
闻昱:“你心中的憎恨未免来的有些莫名,想来定是与你的际遇有关。”
书房里又陷入了沉寂,过了好半会儿,影妖才哑声道:“我曾经,也认识一位书生。可是,他却骗了我。”
算起来,也有好些年了。
那时候,影妖刚刚修炼成形。对凡世中的一切,它都颇有兴趣。而那位书生,是它碰到的第一个人。
书生住在山脚的一个小镇上,家中父母早已故去,族中亲眷也殊无往来,平日里除了读书抄写,偶尔也会进山摘点果子寻些野菜。影妖便是在这样的契机之下藏进了书生的影子里,偷偷跟着他回了家。
再寻常不过的凡尘生活,却叫影妖看的兴趣盎然。直等到夜幕降临,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书生将桌案上的烛灯点上,安心坐在书案前温书。
而影妖,就悄悄的守在一边。
许是白日有些劳累,书生不小心打了个盹儿。再醒过来时,却看见摊在眼前的书,正不时的翻过一页。就像是,有个看不见的人正在翻看这卷书。
书生心中一惊,微不可察的侧了下脸,余光赫然瞧见又道黑影伏在自己肩侧,微垂的脑袋正对着那书页。
不知为何,这诡异的场景却并未让书生有多害怕,他反而轻声询问起了那黑影。
“你...喜欢读书?”
影妖说到这里,声音都染上了些柔软,初识的场景勾起了它心中仅剩的那点温和。
一人一妖就这么相识了。
书生珍惜这个新奇的朋友,看它对尘世生活这般热衷,对影妖想要留在这里的请求也笑着应下了。
他的生活与从前相比,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多了一只妖的陪伴,到底也欢欣温情了不少。
变故发生在一年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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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灯下黑(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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