吢纾王与王庾的巡边使团离京，仪仗煊赫，旌旗招展，引得沿途百姓纷纷驻足围观。王驾行辕之内，气氛却与外表的隆重截然不同。
吢纾王年近花甲，须发皆白，身着亲王常服，半阖着眼靠在软垫上，手中缓缓捻动着一串沉香木念珠，一副超然物外、不问世事的模样。他对面，坐着面色严肃、腰背挺直如松的王庾。
“王爷，”王庾沉声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沉寂，“此次巡边，关系边疆稳定，更关乎忠良之将的清白。下官以为，抵达凉州后，当先核实军情，查证赵党所言祁将军‘拥兵自重’、‘虚耗国帑’等事，是否属实。”
吢纾王眼皮都未抬，只慢悠悠地道：“王御史忠心体国，老夫佩服。只是这查证之事，需讲求真凭实据，切莫先入为主，偏听偏信。陛下既派你我前来，便是要一个‘公’字。”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未反对王庾，也未表明立场，只将“公允”二字挂在嘴边。王庾心中虽急切，却也知这位老王爷素来圆滑，只得按下性子，拱手道：“王爷教诲的是，下官谨记。”
使团一路西行，越靠近凉州，沿途所见便越发荒凉。时值春季，本该是草木萌发的时节，但田野间却少见青绿，多是裸露的黄土地，偶尔可见被焚毁的村庄废墟，残垣断壁间，无声诉说着边疆的残酷。
王庾命人停下马车，亲自走入一处废墟查看。焦黑的梁木，散落的破碎瓦罐，以及地上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都让这位以刚直闻名的御史眉头紧锁，面色沉重。
“王爷请看，”他回到车驾前，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西戎肆虐，边民苦不堪言！祁将军镇守此地，若再受朝中掣肘，如何能保境安民？”
吢纾王这才微微睁开眼，瞥了一眼远处的废墟，叹了口气：“民生多艰啊。所以陛下才派我等前来，体察民情，安抚边陲。”他依旧没有对祁泩做出任何评价，但眼神深处，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凉州城内，祁泩早已接到使团即将抵达的通报。他下令全军整肃军容，加强城防，同时亲自检查了迎接王驾的一应事宜，务求严谨周到，不授人以柄。
陈策的伤已好了大半，跟在祁泩身边，低声道：“将军，听说那位吢纾王是个不管事的，倒是王御史，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主。赵党那边，会不会已经给他们下了绊子？”
祁泩目光扫过擦拭得锃亮的城墙垛口，语气平静：“清者自清。我等只需恪尽职守，如实陈情，不必过多担忧。至于赵党的手段……”他顿了顿，眼神微冷，“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他心中并非毫无压力。赵莀老谋深算，绝不会坐视巡边使团公正行事。他担心的，不是明面上的查问，而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冷箭。
这一日，使团抵达凉州。祁泩率凉州文武官员于城外十里亭相迎。仪式依制而行，庄重而简朴。祁泩甲胄在身，不便大礼，只是抱拳躬身：“末将祁泩，恭迎王爷、御史大人王驾！”
吢纾王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下马车，笑容和煦：“祁将军辛苦了，不必多礼。”他目光在祁泩身上扫过，见他身形挺拔，面容坚毅，眼神清正，心中暗暗点头，此子确有一派大将风范。
王庾则仔细打量着祁泩及其身后的将领、军容，见军纪严明，将士精神饱满，并无骄纵懈怠之象，心下稍安，但脸上依旧严肃：“祁将军，本官与王爷奉旨巡边，望将军全力配合，以明边事。”
“末将遵命，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祁泩不卑不亢地回应。
入城后，吢纾王以旅途劳顿为由，径自去了安排好的行辕歇息，将一应查勘事务皆推与王庾。这看似甩手掌柜的行为，却恰恰符合他一贯的立场，也给了王庾放手查证的空间。
王庾雷厉风行，当即在临时设下的议事厅内，召见祁泩及军中主要将领，询问军务。
“祁将军，本官离京之前，闻听朝中有言，将军屡次上奏索要军饷，数额巨大，然西戎虽有小股滋扰，却未见大战，此事你作何解释？”王庾开门见山，目光如炬。
祁泩早有准备，命人抬上数个木箱，里面是历年军械损耗记录、粮草消耗账簿，以及阵亡将士的抚恤名录。
“御史大人明鉴，”祁泩声音沉稳，“凉州地处要冲，西戎巴图部拥兵数万，虎视眈眈。边境线漫长，需常年驻守重兵，日常操练、军械维护、边墙修缮，皆需钱粮。去岁至今，西戎大小袭扰共计三十七次，我军伤亡虽不似大战惨重，然累计亦逾数百。这些皆有据可查。且边疆苦寒，物资转运损耗极大，若按内地标准拨付，实难维持。”
他拿起一份账簿，指向其中一项：“例如弩箭一项，去岁兵部核准补充八千支，实际到位不足五千，且多有粗制滥造者。此事，押运官及接收军吏皆可作证。”
王庾仔细翻阅着账簿和记录，眉头越皱越紧。他是实干派，对钱粮数字颇为敏感，粗略核算，便知祁泩所言非虚。尤其是那短缺的弩箭和粗劣的冬衣记录，让他心中怒火渐升。
“如此看来，非是将军虚耗，而是有人从中梗阻，甚至以次充好，克扣军资！”王庾合上账簿，声音带着寒意。
就在这时，一名王庾带来的随从悄声入内，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并递上一封匿名书信。王庾展开一看，信中竟列举了凉州军中几名低阶军官的姓名，指称他们与上京某些权贵府邸有秘密往来，疑似传递军情。
王庾眼神一凝，将信纸示于祁泩：“祁将军，这信中之事，你可知晓？”
祁泩接过一看，心中凛然。赵党的动作果然来了！他面色不变，坦然道：“回大人，军中确有此类流言，末将已命人暗中查探。然此信来历不明，所指之人是否确有其事，尚需核实。若确有其事，末将绝不姑息。”
他的坦诚反而让王庾高看一眼。若祁泩急于否认或推诿，反倒可疑。
“既如此，便请将军协助，将信中提及之人，暂且隔离问话，待本官查明真相。”王庾沉声道。
“末将领命。”祁泩毫不犹豫。他深知，此刻任何的犹豫都会引来更大的猜疑。
就在王庾于议事厅内紧锣密鼓地查证之时，行辕内的吢纾王，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赵管事扮作商人模样，以敬献地方特产为名，求见王爷。
吢纾王捻着佛珠，看着面前笑容谄媚的赵管事，慢条斯理地道：“老夫此行，只为体察民情，不负圣托。地方特产嘛……心领了，东西带回去吧。”
赵管事忙道：“王爷清廉，小人佩服。只是……小人久居凉州，对这边疆事务，倒也知晓一二。听闻……祁将军治军虽严，但麾下也非铁板一块，近日似乎……与西戎那边，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往来……”
他话说得含糊，意在试探，更是泼脏水。
吢纾王眼皮微微一跳，手中念珠停顿了一瞬，随即又恢复如常，淡淡道：“哦？竟有此事？若有真凭实据，当呈报王御史查明，与老夫说这些，有何用处？送客。”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赵管事碰了个软钉子，不敢再多言，只得悻悻退下。
待人走后，吢纾王缓缓睁开眼，看着窗外凉州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叹了口气。这趟差事，果然不轻松。赵党的手，伸得比他想象的还要长。他虽不愿掺和党争，但若有人想在他眼皮底下颠倒黑白，构陷忠良，他也绝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这其中的分寸，该如何拿捏？
与此同时，远在上京的年舒衍，也通过特殊渠道，得知了使团已抵达凉州，以及王庾开始查证的消息。
他坐在画案前，面前的宣纸上，墨迹勾勒出几杆在风雨中摇曳的墨竹。笔力遒劲，带着一股不屈的韧性。
风雨已至凉州，祁泩，望你能如这墨竹，屹立不倒。
今天双更，以后基本上都是双更，特殊情况会说明，双更一般都是在早上8点和晚上8点，大多都不会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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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王驾西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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