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庾的查证雷厉风行。那几名被匿名信点出的低阶军官被迅速隔离,分别问话。起初几人尚能咬紧牙关,口径一致地否认,只说是正常同乡往来。然而王庾带来的刑名老吏经验丰富,几番攻心之下,又出示了一些他们与京中特定府邸往来的物证,其中一名姓孙的校尉心理防线率先崩溃。
“大人!小人招,小人都招!”孙校尉瘫倒在地,面如土色,“是……是京里赵太傅府上的管事,让小人留意军中动向,尤其是……尤其是祁将军与上京的往来信件,还有军中布防的调整……每隔一段时间,便有商队带来银钱和指令……”
他断断续续的供述,如同惊雷,在临时议事厅内炸响。虽然并未直接指认祁泩通敌,但这私通朝臣、窥探主帅、泄露军情的罪名,已是板上钉钉!
王庾面色铁青,猛地一拍桌案:“好胆!竟敢在军中行此鬼蜮伎俩!来人,将这几人严加看管,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他立刻将审讯结果禀报了吢纾王。老王爷捻着佛珠的手终于停了下来,沉默良久,才缓缓道:“证据确凿,依律办理便是。只是……牵扯到京中重臣,需得谨慎,人犯口供、物证,务必保管妥当,待回京后,由陛下圣裁。”
他这话,已是表明了态度——此事绝不会姑息,但如何处理,需由皇帝定夺。这既给了王庾继续追查的底气,也划下了一道界限,避免在凉州地界引发更大的动荡。
消息传到祁泩耳中时,他正在校场检阅士卒。陈策急匆匆赶来,低声禀报了孙校尉等人招供之事。
祁泩握着剑柄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他虽早有预料,但真当证据摆在面前,证实军中确有赵党安插的钉子,心头仍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寒意。这些人,为了一己私利,竟敢拿边疆安危、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当筹码!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配合王御史,他需要什么,便提供什么。另外,传令下去,今日起,各营加强戒备,没有我的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自调动。”
“是!”陈策领命,犹豫了一下,又道,“将军,赵党如此下作,我们难道就这么忍着?”
祁泩目光扫过校场上操练的士兵,他们呼喝的口号声震天动地,带着边军特有的悍勇与忠诚。
“小不忍则乱大谋。”祁泩收回目光,看向陈策,“王御史和吢纾王在此,便是最好的见证。赵党越是如此,越证明他们心虚。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稳住军心,守住防线。这笔账,迟早要算。”
他语气平静,但眼底深处,却仿佛有冰层下的火焰在燃烧。
上京,赵府。
赵管事连滚爬爬地冲进书房,声音都变了调:“叔父,不好了!凉州传来消息,孙……孙校尉他们,被王庾撬开了嘴,招了!”
赵莀正在练字的手猛地一顿,上好的宣纸上洇开一大团墨迹。他缓缓放下笔,抬起头,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阴鸷得吓人。
“招了多少?”
“据……据说是孙校尉扛不住,把收钱传递消息的事都说了……但,但还没牵扯到叔父您,只说是府里管事指使……”
“废物!”赵莀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不知是在骂孙校尉,还是在骂办事不利的赵管事。他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速度越来越快。
他没想到王庾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之狠,更没想到吢纾王那个老狐狸,此次竟没有和稀泥,而是默许了王庾追查到底。
“祁泩……祁泩……”赵莀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恨意滔天。此人不仅战场上是块硬骨头,在这朝堂倾轧中,竟也如此难缠!
“叔父,现在怎么办?若是王庾带着人证物证回京,陛下面前……”
赵莀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们想顺藤摸瓜?老夫就给他们来个釜底抽薪!”他盯着赵管事,一字一顿道,“给巴图传信,告诉他,计划有变!让他不必再小打小闹,集结兵力,给老夫强攻凉州!至少要打下一两个外围据点,做出大军压境的姿态!”
赵管事一惊:“强攻?叔父,这……万一祁泩顶不住……”
“顶不住?”赵莀狞笑一声,“顶不住才好!届时边疆告急,谁还有心思追究几个小小校尉的通敌之罪?一切都要为战事让路!若祁泩败了,自然是罪该万死!若他胜了……哼,长期对峙,消耗国力,老夫照样可以参他一个劳师糜饷、战事不利之罪!”
他这是要强行将水搅浑,用一场真正的边境危机,来掩盖自身的罪行,并将祁泩拖入战争的泥潭,无论胜败,都要让其付出代价。
“另外,”赵莀补充道,“让我们在朝中的人,立刻上书,就说接到边关急报,西戎异动,局势危急,请陛下速调他处兵马支援凉州,以防不测。”他这是要未雨绸缪,既显得自己“心系边疆”,又为后续可能出现的失利提前铺垫,甚至可能借机安插自己的人进入凉州军系。
“侄儿明白了!这就去办!”赵管事心领神会,匆匆离去。
赵莀独自站在书房中,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脸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阴冷。祁泩,你以为有皇帝和两个钦差护着,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在这朝堂之上,真正的杀招,从来不在明处。
凉州,行辕。
王庾将审讯结果与相关证物整理成册,准备呈报吢纾王并快马发往京城。他心情沉重,虽揪出了军中毒瘤,证明了祁泩的清白,但此事牵扯到当朝太傅,后续必是一场巨大的风波。
然而,还没等他缓过气来,更加紧急的军报便如雪片般飞来!
“报——!西戎巴图部集结逾万骑兵,猛攻我黑山戍!”
“报——!溚雀岗烽火台被围,请求支援!”
“报——!西戎前锋已抵距离凉州城不足八十里的邺峮川!”
军情急报一声紧过一声,整个凉州城的气氛瞬间绷紧!战鼓隆隆响起,城头旗帜猎猎,士兵们奔跑集结的脚步声、军官的呼喝声、兵甲碰撞声交织在一起,战争的阴云瞬间笼罩全城。
王庾快步走出议事厅,正好遇见同样被惊动的吢纾王。
“王爷,西戎大举进犯!”王庾急声道。
吢纾王看着远处城头上匆忙调动的人影,听着那隐隐传来的战鼓声,一直淡然的脸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看来,有人不想让我们安安稳稳地查下去啊。”
祁泩一身戎装,大步流星地走上城楼,陈策、张九等将领紧随其后。他目光冷静地扫过远方尘土飞扬的地平线,迅速下达一连串命令:
“命黑山戍坚守待援,弩箭滚木准备充足!”
“溚雀岗烽火台点燃三堆烽火,示警周边!”
“骑兵营随我出城,于邺峮川前列阵,阻敌锋锐!步卒坚守城池,没有命令,绝不可出城浪战!”
“王御史,王爷,”祁泩转向两位钦差,抱拳道,“军情紧急,末将需亲赴前线。凉州城防,暂由副将主持,望二位坐镇城中,稳定民心!”
王庾看着眼前这位瞬间进入状态的将军,之前所有的怀疑都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敬佩与担忧:“祁将军放心前去,城中有本官与王爷!”
吢纾王也点了点头:“将军保重。”
祁泩不再多言,转身快步走下城楼,玄色披风在身后扬起一道凛冽的弧线。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王庾深吸一口气,对吢纾王道:“王爷,如今看来,祁将军非但无过,反而有功!是有人在故意构陷忠良,甚至不惜引外敌来袭!此事,必须彻查到底!”
吢纾王望着城外卷起的烟尘,缓缓捻动佛珠,第一次用无比清晰的语气说道:“是啊,有些人,做得太过火了。”
上京,画院。
年舒衍刚刚完成一幅《风雨牧归图》,画中牧童在狂风暴雨中驱赶着牛群归家,笔触充满了动感与力量。他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正准备歇息,林洝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窗外,递进来一张小小的纸条。
年舒衍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三个字:
“刀兵起。”
他握着纸条的手微微一颤,猛地抬头望向西北方向,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那烽火连天的边关。
景渊,终究还是……避不开了吗?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决然。他走到案前,重新铺开一张宣纸,墨汁在砚台中重新磨开,浓黑如夜。
既然风雨已至,刀兵已起,那他所能做的,便是在这风暴眼中,继续描绘这山河,等待云开雾散,或是……与这山河共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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