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乡的烟柳巷,藏着一座不起眼的老琴坊,名叫“泠音阁”。琴坊的主人叫沈清弦,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乐师,一手琵琶弹得颇有章法,却总差着几分神韵。他自小跟着师父学琴,师父去世后,便守着这间祖传的琴坊,靠修琴、卖琴和偶尔的堂会演出谋生。烟柳巷里的人都知道,沈清弦的琵琶弹得稳,却少了点魂儿,就像没睡醒的鸟儿,空有华丽的羽毛,却唱不出动人的歌。
那天黄昏,沈清弦刚送走最后一个修琴的客人,准备关门歇业,巷口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怀里抱着一个用蓝布包裹的物件,颤巍巍地站在琴坊门口。“小哥,收琴吗?”老头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疲惫。
沈清弦打量了老头一眼,见他面色蜡黄,双手布满老茧,不像是懂琴之人,便随口问道:“什么琴?”
老头小心翼翼地解开蓝布,露出一把琵琶。那琵琶的琴身是老红木所制,颜色深红,透着温润的光泽,琴头雕刻着一朵盛放的牡丹,纹路细腻,只是琴身上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琴弦也断了两根,显得有些破败。沈清弦心里一动,这琵琶的木料和工艺,看着像是晚清的物件,绝非寻常俗品。
他接过琵琶,入手沉甸甸的,琴身的包浆自然醇厚,指尖划过琴面,能感受到木质的细腻纹理。“老人家,这琴你从哪儿来的?”
老头叹了口气:“这是我老伴的遗物,她生前最喜欢弹琵琶,可惜去年走了。家里实在困难,没办法才想着把它卖掉,换点钱给孙子治病。”
沈清弦看着琵琶上断了的琴弦,又看了看老头憔悴的模样,心里不忍,说道:“这琴是好琴,只是有些破损,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看行吗?”
老头闻言,眼睛一亮,连忙点头:“行,行,太谢谢你了小哥!”
沈清弦付了钱,送走老头,抱着琵琶回到琴坊。他打来一盆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琴身,灰尘褪去后,琵琶的真面目愈发清晰,琴头的牡丹雕刻栩栩如生,琴身上还隐约能看到淡淡的刻字,凑近了看,是“晚晴”二字,想必是这琵琶的名字。
他找出新的琴弦,仔细地换上,又调试了音准。当指尖第一次拨动琴弦时,一声清越婉转的琴声响起,不同于他以往弹过的任何一把琵琶,那声音空灵而缠绵,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沈清弦心中诧异,这把“晚晴”琵琶,音色竟如此绝妙。
那天晚上,沈清弦在琴坊里弹了很久,平日里觉得晦涩难通的曲子,此刻弹起来却得心应手,指尖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流水般的琴声从琴弦上流淌而出。他越弹越投入,直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停了下来。
可奇怪的是,第二天早上,当他再次拿起“晚晴”琵琶弹奏时,却发现昨日的灵感消失得无影无踪,琴声又回到了往日的平淡,甚至比平时还要生涩几分。沈清弦以为是自己昨晚太过疲惫,出现了幻觉,并未放在心上。
可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白天弹奏时,“晚晴”琵琶的音色虽好,却始终缺少神韵,可一到深夜,当琴坊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四周静悄悄的时候,只要他拿起“晚晴”,指尖就会变得灵活无比,弹奏出的曲子也变得妙不可言,时而如高山流水,清冽激昂;时而如空谷幽兰,婉转缠绵;时而如诉如泣,催人泪下。
更让他感到诡异的是,有好几次,他明明想弹奏《十面埋伏》,指尖却不由自主地弹出了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那曲子旋律优美,意境深远,带着淡淡的忧伤,让他听得如痴如醉。
这天深夜,沈清弦又在琴坊里弹奏“晚晴”。当那首不知名的曲子再次响起时,他隐约感觉到琴身似乎微微发烫,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穿淡紫色长裙的女子,身姿窈窕,长发披肩,正坐在他对面,素手纤纤,拨动着琴弦,神情专注而忧伤。
沈清弦吓了一跳,手指一顿,琴声戛然而止,眼前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刚才的场景太过真实,女子的模样虽然模糊,却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从那以后,沈清弦越发觉得这把“晚晴”琵琶不简单。他开始查阅古籍,询问镇上的老人,想要弄清这把琵琶的来历。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位老秀才的帮助下,他找到了一本尘封已久的地方志,上面记载着一段关于晚清女乐师苏晚晴的故事。
苏晚晴是江南有名的琵琶乐师,天资聪颖,琴艺高超,尤其擅长弹奏自己创作的曲子,一时名动江南。可她性情刚烈,不愿为权贵折腰,拒绝了知府的邀请,不愿入府为妾。知府恼羞成怒,诬陷她通匪,将她关入大牢。苏晚晴在狱中受尽折磨,却始终不肯屈服,最后在牢中抱着她心爱的琵琶,弹奏完最后一首曲子,便含恨而终。
地方志上还记载,苏晚晴死后,她的琵琶不知去向,有人说被狱卒拿走了,有人说被她的弟子偷偷藏了起来,从此再无音讯。沈清弦看着手中的“晚晴”琵琶,又看了看地方志上苏晚晴的名字,心里渐渐明白了,这把琵琶,正是苏晚晴生前所用之物,而附在琵琶上的,想必就是她的魂魄。
弄清真相后,沈清弦并没有害怕,反而对苏晚晴充满了敬佩。他知道,苏晚晴是个爱琴如命的人,即使死后,魂魄也不愿离开自己心爱的琵琶,还想继续弹奏曲子。
从那以后,沈清弦每晚都会来到琴坊,抱着“晚晴”琵琶弹奏。他不再刻意控制自己的指尖,而是任由苏晚晴的魂魄引导着,弹奏出一首首绝妙的乐曲。有时候,他会和苏晚晴“对话”,虽然看不到她的身影,听不到她的声音,但他能感受到她的情绪,感受到她对音乐的热爱,感受到她心中的悲愤与不甘。
有一次,他弹奏一首悲伤的曲子时,忽然感觉到琴身微微颤抖,琴弦发出的声音也带着浓浓的哭腔,仿佛苏晚晴在诉说着自己的冤屈。沈清弦停下弹奏,对着琵琶轻声说道:“苏前辈,你的遭遇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会把你的曲子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知道你的才华,知道你的故事。”
话音刚落,琵琶忽然发出一声清越的琴音,像是在回应他。沈清弦微微一笑,继续弹奏起来,这一次,琴声中少了几分悲伤,多了几分坚定。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清弦的琴艺突飞猛进,他弹奏的曲子越来越受欢迎。烟柳巷里的人都惊讶于他的变化,纷纷议论说,沈清弦的琵琶像是开了窍,不仅弹得稳,还多了魂儿,听他弹琴,就像是在听一个有故事的人说话。
很快,沈清弦的名声传到了城里。城里的戏班老板、富绅乡绅都纷纷邀请他去演出,出价越来越高。沈清弦也不推辞,他带着“晚晴”琵琶,走遍了江南的各个城镇,为人们弹奏曲子。每一次演出,他都会弹奏苏晚晴创作的那几首不知名的曲子,那些曲子旋律优美,意境深远,总能打动人心,让听众们听得如痴如醉。
有一次,他在城里最大的戏楼演出。当他弹奏起那首苏晚晴创作的《泣血花》时,戏楼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沉浸在琴声中。琴声时而悲愤激昂,像是在控诉不公;时而哀婉缠绵,像是在诉说委屈;时而又带着一丝希望,像是在期盼光明。演出结束后,戏楼里掌声雷动,听众们纷纷站起来,向沈清弦鞠躬致敬。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乐师走到后台,握着沈清弦的手,激动地说:“小哥,你的琴艺真是出神入化,尤其是刚才那首曲子,简直是天籁之音!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琵琶曲。”
沈清弦笑了笑,指了指手中的“晚晴”琵琶,说道:“老人家,这不是我的功劳,是这把琵琶的功劳,是它在指引着我弹奏。”
老乐师疑惑地看着琵琶:“这把琵琶?它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沈清弦把苏晚晴的故事告诉了老乐师。老乐师听了,感慨万千:“没想到这把琵琶竟然有如此传奇的来历,苏晚晴真是个才女,可惜了。”他顿了顿,又说道,“小哥,你一定要好好保管这把琵琶,把苏晚晴的曲子传承下去,不要让她的才华被埋没。”
沈清弦点了点头:“我会的,前辈。”
随着名声越来越大,沈清弦也遇到了一些麻烦。有个有权有势的盐商,非常喜欢“晚晴”琵琶,想要花重金买下它。盐商派了人来跟沈清弦谈判,出价一万两银子,可沈清弦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盐商不死心,又派人来威胁沈清弦,说如果他不把琵琶交出来,就砸了他的琴坊,让他在江南无立足之地。沈清弦毫不畏惧,他抱着“晚晴”琵琶,对着盐商派来的人说道:“这把琵琶是苏前辈的遗物,是我的恩师,多少钱我都不会卖。你们要是敢动它一根手指头,我就跟你们拼命。”
就在这时,“晚晴”琵琶忽然发出一阵急促而激昂的琴声,像是在发怒,又像是在威慑。盐商派来的人见状,吓得脸色发白,以为是闹鬼了,连忙狼狈地逃走了。
沈清弦知道,这是苏晚晴在保护他,保护这把琵琶。他对着琵琶深深鞠了一躬:“苏前辈,谢谢你。”
琵琶发出一声轻柔的琴音,像是在回应他。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打“晚晴”琵琶的主意了。沈清弦继续带着它四处演出,传播苏晚晴的曲子,讲述苏晚晴的故事。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苏晚晴的遭遇,为她的才华所折服,为她的冤屈而不平。
有一次,沈清弦在一个偏远的小镇演出。演出结束后,一位老人找到了他,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纸,对他说:“小哥,我看你弹的这把琵琶,还有你弹的曲子,让我想起了我的祖母。我的祖母曾经是苏晚晴的弟子,她生前经常跟我说起苏晚晴的事情,还留下了这张曲谱。”
沈清弦接过曲谱,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几首曲子的名字,其中就有他经常弹奏的《泣血花》《梦江南》。曲谱的末尾,还写着一行小字:“吾师晚晴,琴艺无双,含冤而逝,吾不忍其曲失传,故录于此,望后人能传之。”
沈清弦激动得热泪盈眶,他终于找到了苏晚晴曲子的正式曲谱,终于可以更准确地弹奏出她的曲子了。他对着老人深深鞠了一躬:“老人家,谢谢你,这张曲谱对我太重要了。”
老人笑了笑:“不用谢,我祖母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让苏晚晴的曲子流传下去。现在看到你这么用心地传播她的曲子,我祖母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的。”
沈清弦带着曲谱回到琴坊,他对照着曲谱,一遍遍弹奏着苏晚晴的曲子。在苏晚晴魂魄的引导下,他对这些曲子的理解越来越深,弹奏得也越来越精彩。他还根据曲谱上的提示,创作了几首新的曲子,延续了苏晚晴的风格,同样受到了听众们的喜爱。
几年后,沈清弦成了江南最有名的琵琶乐师,人们都说他的琴艺已经超越了当年的苏晚晴。可沈清弦始终记得,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苏晚晴的帮助和指引。他从未忘记过苏晚晴,从未忘记过这把“晚晴”琵琶。
他在烟柳巷的琴坊里,开办了一个琵琶学堂,招收了很多喜欢琵琶的年轻人,把自己的琴艺,把苏晚晴的曲子,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他们。他还把苏晚晴的故事讲给学生们听,告诉他们,学琴不仅要学技艺,还要学做人,要做一个正直、善良、有骨气的人。
学生们都很敬佩沈清弦,也很喜欢苏晚晴的曲子。他们跟着沈清弦,认真地学习琵琶,努力地传播苏晚晴的音乐。渐渐地,苏晚晴的曲子传遍了大江南北,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这位晚清女乐师的才华和遭遇,她的故事也被人们铭记在心。
有一天深夜,沈清弦像往常一样,在琴坊里弹奏“晚晴”琵琶。当他弹奏完最后一首曲子时,忽然感觉到琴身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眼前出现了一个清晰的身影。那是一位身穿淡紫色长裙的女子,面容清丽,眼神温柔,正是苏晚晴。
苏晚晴对着沈清弦微微一笑,说道:“清弦,谢谢你,谢谢你帮我完成了心愿,让我的曲子流传下去,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故事。”
沈清弦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能亲眼看到苏晚晴的身影。他激动地说道:“苏前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的才华不该被埋没,你的故事不该被遗忘。”
苏晚晴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感激:“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很用心地传播我的曲子,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现在,我的心愿已经了结,可以安心地离开了。”
沈清弦心里一紧,问道:“苏前辈,你要走了吗?”
苏晚晴笑了笑:“是啊,我已经在这琵琶里待了太久,也该去投胎转世了。以后,这把琵琶就交给你了,希望你能好好保管它,继续传播我们的音乐。”
沈清弦重重地点了点头:“苏前辈,你放心,我一定会的。我会把你的曲子,把你的精神,一直传承下去。”
苏晚晴对着他深深鞠了一躬,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夜色中。“晚晴”琵琶上的光芒也渐渐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沈清弦抱着琵琶,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知道,苏晚晴真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可他心里并不难过,反而替苏晚晴感到高兴,她终于可以放下执念,投胎转世,开始新的生活了。
从那以后,沈清弦依然每天都会弹奏“晚晴”琵琶。虽然苏晚晴的魂魄已经离开了,但琵琶的音色依旧绝妙,弹奏起来,依然能感受到那股独特的神韵。沈清弦知道,苏晚晴的精神已经融入了这把琵琶,融入了每一首曲子里,永远都不会消失。
多年后,沈清弦已经白发苍苍,他的学生们也都成了有名的乐师,继续传播着苏晚晴的曲子。“晚晴”琵琶依然被好好地保存在泠音阁里,成了江南乐坛的一件珍宝。
烟柳巷里的人都说,沈清弦的琴坊里,藏着一个传奇,藏着一段跨越生死的音乐情缘。每当有人走进泠音阁,看到那把深红色的“晚晴”琵琶,都会想起那个爱琴如命的女乐师苏晚晴,想起那个坚守传承的乐师沈清弦,想起那些动人心弦的绝妙乐曲。
而那些乐曲,就像江南的流水,源远流长,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的人,让人们感受到音乐的魅力,感受到真情的可贵,感受到即使跨越生死,才华与精神也永远不会被埋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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