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则随跟随在宋扰身后穿梭于这座大楼之中,见到最多的场景就是一扇扇禁闭的房门,看不见里面的具体情形,但能清晰听到从房间里传出的各种声音——
类似于床板碰撞的声音,玻璃砸碎在地面的声音,还有柜子重重倒地的声音……
如果有对声音敏感度较强的个体于此地经过,他们或许还能听到□□撞在墙面或是门板的声音。
而至始自终沈则随对这些声音都恍若未闻,脸上表情如旧,完全不受影响,脚步不重不急地跟在宋扰身后,任由眼前这人将自己带到何处。
走了不知多久,沈则随被带到一间房间门口,房门紧闭着,上面的锁是指纹锁。
宋扰的手指轻靠在指纹感应器上,门锁应声而开,宋扰推开房门,侧身对沈则随做了个“请”的手势:“请进。”
沈则随没有犹豫地抬脚从宋扰面前擦肩而过,径直走进了房间。
在沈则随进入房间后,身后传来房间门闭合的声音,沈则随颔首侧头,身旁多了一道身影,耳旁响起温润的嗓音:“这里是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回归礼物,我一直很期待你回到这里的时刻。”
沈则随没有去看宋扰,视线扫视着自己所处地方的模样。
整个屋子的空间非常宽阔,堪比一个小型公寓,四周完全密闭,没有一扇窗户,也没有其它墙面分断阻隔,一眼就能将这间房间里的所有东西一览无余。
而这间房间的装修简单又古怪,四周摆满了各种大小的箱子,长条形的,正方体的,竖着的,横着的,几乎占了大半个房间的空间,与邮轮中那最后一场表演里两个少年所处的房间有异曲同工之妙。
唯一醒目的是这个房间的一角还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有着一些散乱的纸张还有一本摊开的书本。
“你为我准备的礼物就是这个么?”沈则随粗略地看了圈,表现得毫不在意。
宋扰看见沈则随的反应,微微一笑:“当然不止这些,你想要的东西就在这里,我知道那个东西对你很重要,所以请放心,除了你没有人可以得到它。”
话语在耳边回荡,沈则随却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直到再度响起房门关闭落锁的声音,沈则随依旧站在那里,似是被这道声音恍然惊醒,他轻眨了下眼,思绪逐渐回笼,此刻整个房间除了沈则随再无一人。
沈则随重新审度着眼前的房间,只是这次看似毫无变化的眼神多了一缕难以言说的情绪色彩,转瞬又被很好很好地压抑在瞳墨中。
过了许久,沈则随抬起一只脚向前一步,驱动自己有些僵直的身体,他一只手插在上衣外套的口袋中,在房间里看似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沈则随的视线在墙边柜子不停地移动着,看到最后都没有上前打开任何一个柜子,直到沈则随来到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例外”——那张桌子跟前。
桌子上是一堆纸张杂乱无章地散放在上面,纸张是有彩色的水笔和蜡笔涂抹的各种图案,或者说那只是一些混乱的随意涂抹的彩色线条,毫无章法,没有内涵,让人摸不清这作画的主人到底想表达些什么。
沈则随从那些纸张上一一扫过,最后伸手拿起桌上那本摊开的书,是奥地利小说家卡夫卡的《审判》,而摊开的页面上有一句被人刻意标记过无比醒目的话:“没有绝对的清白,只有不同程度的有罪。”
沈则随其实很早就看过这本书,不止一次,甚至可以说是无比熟悉了。
沈则随翻动着书页,目光再次停留于一处——
“处于锁链之中往往比自由更安全。”
……
“在谎言的世界里,真理就是一种罪行。”
……
“你越是渴望被看见,就越会成为他人的标本。”
……
“审判与正义无关,关乎的是权力。”
……
沈则随翻书的动作愈来愈快,书页翻卷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嘈杂聒噪,直到翻动到最后一页时,右下角空白处正写着一句话,字迹歪曲而方正:“我们终将得到审判。”
熟悉又陌生的话在瞬时间化作一把无形之锤敲打着名为理智的思绪之线,沉默的文字在耳旁深沉低诵,连带着头脑中记忆深海里被淹没的部分画面被动地打捞出水面。
尽管依旧不完整,但回忆中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足以让人痛苦得想要逃避——
阴雨的天气,永远阴暗的天空,走不出的窄巷,身旁是散发着浓烈腐烂恶臭味的垃圾箱,以及前方一个模糊的背影正在决绝地往前方走去,耳旁恍惚间响起一道女人声嘶力竭的尖叫声:“都怪你,我所有的不幸都怪你,我就不该生下你!!”
……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
“不记得了。”
……
“你就是个骗子,你就活该一直一个人。”
……
“总有一天,我们终会等到一场审判,谁也逃脱不了,除了死亡。”
……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明明应该接受审判的人是你!!!”
……
“为什么那一次死的人……不是我?”
说完最后一句话,身上力气彻底溃散,眼前所有光怪陆离的景象被血雾淹没,最后一幕是金色亮眼的吊坠埋在黏稠的血浆中,黯淡无光。
世界落针可闻,只剩自己的呼吸声,沉重的身体在一瞬间如同掉进幽暗刺骨的海水中,任由其无限下坠,死神降临。
……
回忆的画面戛然而止,那是身体感受到巨大痛苦的威胁,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于是强迫性中止一切回想。
与此同时,手中摊开的书面从手心上滑落,重重砸在地面上。
沈则随一只手下意识扶住桌面,另一只手轻搭在后颈处的位置,像是在努力让自己头脑变得清醒,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桌面上那些散乱的纸张,原本杂乱无章的彩色线条突然在脑海里自动重组,黑色拼凑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而其中的深红色和各种明艳的线条,无限刺激着每一处感官,在眼前无限制地放大膨胀,最后扩展到弥漫一地的血色,而这地上血液的来源是……
沈则随的呼吸变得急喘,右眼已然变得深红,心脏仿佛在无形之中被一只恶魔的手握住,恶魔尚在无情的收拢紧五指,享受着手心中急促跳跃的心脏被压迫的快感,思绪在涣散,意志在崩塌,直到再也支撑不住身体。
沈则随单膝跪倒在地面,一只手紧扣住桌沿,另一只手轻垂在地面,他想尝试强撑着让自己再站起来,可刚直起半边身体,全身猛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随后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面上。
眼皮变得愈发沉重,呼吸变得微弱杂乱,就在世界即将完全陷入黑暗的前一秒,恍惚间紧闭的房间门被人从外打开,眼前出现一个熟悉又模糊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正一步步朝自己缓缓走来。
“楚……楚……烬。”
沈则随用尽残余的力气喊出心中的名字,声音微弱到几乎听不见,但那人似乎听见了,他脚步闻声顿在原地,不再向前靠近一步。
在沈则随意识彻底消沉之时,他看清了被灯光笼罩的人脸以及那人眼中凉薄浅淡的笑意。
不是他……
此想法一出,沈则随彻底失去所有的意识,陷入长久黑暗的昏迷之中。
**
“醒醒。”
一声清朗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生生唤醒了沉睡中的人。
被叫醒的人迷茫地睁开眼,入目见到了一个少年,少年的脸与身后的环境格格不入,哪怕他们所处的空间内头顶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经一对比世界清晰可见,少年的脸异常模糊,似是故意想让人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刚醒来的人却下意识觉得这少年十分明亮,宛若一束光,一出现令人安心,连带着昏暗的环境也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醒来的人看见少年朝自己伸出一只手,他略微犹豫片刻,还是回握住了少年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少年毫无预兆地问。
“我叫……”他下意识地想回答,原本呼之欲出的答案在想出口之时瞬间忘记了,只感受到了自己的双唇无声地蠕动了两下,他没有听见听见自己的声音。
奇怪的是少年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说:“很好听的名字。”
名字?可他自己都不记得他的名字到底是什么,他好笑地想问少年他的名字是什么,但想问的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还没等反应过来,少年突然深沉的看向一处,他不解地跟随着少年的目光随之望去,可远处除了黑暗还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你知道怎么最快的杀死一个人吗?”少年自然平淡地问出这么一个可怕的问题。
他在听到这个问题时也感到无比寻常,像是少年只是在问他的名字一样,他回答并大胆询问:“不知道,你能教我吗?”
“好啊,我可以教你,但是有一个条件。”少年说。
“什么条件?”
“你要记得我的名字,并且永远不要忘记。”
他犹豫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好,我会记得的,你先告诉你的名字是什么?”
少年回头注视着他的眼,他看见少年的唇张合几下,没有声音。
“记住了吗?我的名字。”
他原本应是没有听到答案的,但他还是点头了,他说:“记住了。”
他骗了少年。
少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反而对着他真诚地笑了:“我信你。”
你看,信任就是如此简单,于是换回了谎言也毫不见怪。
少年又望着他,神情认真地说:“你会活下去的,哪怕你还是会被审判,但我祝福你能于审判中幸存,并有一日逃脱这里,带着我的名字。”
他不懂少年为何会这样说,可一眨眼的功夫少年消失得无影无踪,头顶上唯一一盏灯也跟着少年的身影熄灭了,他无措的站在原地,黑暗带来大片未知的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此地,突然他察觉自己手里多了一样东西,他举起右手发现自己手里正紧握着一把匕首,刀身上还挂着深色的液体,稍一抖动,那黏稠的液体顺着光滑的刀身于刀尖处滴落,刚好滴落在伸出的左手的手心上,在这光怪陆离又阴沉冰冷的世界里,手心中却感受到了滚烫灼热的温度,显得那般真实。
面前亮起一道光,他抬头往前看去,前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面墙,而墙上刻画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十字架上缠绕着粗壮的锁链。
在看到十字架的一刹那,他意识到一切,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刚刚经历了一场审判,死去的人不是他,那死去的人是谁呢?被审判的人又是谁?
他没有想起少年,又或者说他已完全忘记了少年的存在。
他单纯地以为这次审判的对象绝不会是他,可下一秒十字架前出现一名少女,低着头双手合拳,正虔诚地进行着祷告,嘴角弯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观察到少女的四肢都被锁链束缚着,而锁链的另一端正好连着十字架上。
少女抬起头直视着他□□之下的灵魂,微笑着宣告,无情地推翻了他心里的推断:“本次审判,审判者已死,得到审判,其名为——”
“纪随。”
少女悠扬的嗓音缓缓道出这个早被遗弃多年的旧名,腐朽的墓碑被风吹散了上面的厚灰,露出了其上的墓志铭。
“我们终将得到审判,无人可幸免,除了死亡。”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