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缠绵的周末，傅西洲的马丁靴踩过沈南风家积灰的地毯，在惨白的日光灯下，衣柜深处的病历本像被惊醒的亡灵，泛着冰冷的光。最上面那本的封皮上，"重度焦虑症"的诊断戳印被指甲抠出毛边，他数到第三页时，"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字样突然刺得眼眶发疼——那些字迹和母亲画室起火报告上的"意外事故"一样，带着官僚主义的冰冷。
"看够了就帮我把抗抑郁药递过来。"
沈南风倚在门框上，指间的薄荷烟明明灭灭。阳光穿过他腕间新添的牙印——那是昨夜傅西洲在画室发病时，他强行喂药被咬的。少年的白衬衫领口大开，露出锁骨下方淡青色的静脉，像条游向阴影的鱼。
傅西洲的喉结滚动了两下。他摸出裤兜里的碎纸机插头，电线在积灰的地板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像极了沈南风素描本里的星芒轨迹。病历本塞进进纸口的瞬间，沈南风突然轻笑出声："上次我爸撕碎我妈的诊断书时，用的是雪茄剪。"
碎纸机的轰鸣声响彻客厅。傅西洲看着那些承载着痛苦的纸张被碾成银灰色的碎屑，忽然想起母亲**前撕碎的画作——颜料粉末飘在松节油里，像场不会凝固的星雨。他转身抱住沈南风发颤的肩膀，闻到对方身上混着薄荷烟和薰衣草洗衣液的气息，那是他在少管所时，隔着铁窗梦见过的味道。
"他们说我是疯狗，"沈南风的声音闷在他肩头，带着抗抑郁药的苦味，"可你见过疯狗会给兔子叼胡萝卜吗？"
傅西洲的指尖陷进对方后腰的伤疤。那是沈南风父亲用皮带扣抽打的痕迹，形状与他小臂上的刀疤惊人地相似。他摸出藏在烟盒里的星芒吊坠，将碎玻璃片按在对方腕间的牙印上："兔子的爪子也能挠出星芒，知道吗？"
窗外的雨突然变大。沈南风抬头时，看见傅西洲眼底翻涌的暗色——那是他在画室烧松节油时才会有的光。少年拽着他跌坐在碎纸机旁，银灰色的纸屑顺着敞开的窗户飘出去，在雨幕中组成模糊的星芒形状。
"我妈临死前在画室写满了'对不起'"，傅西洲摸出打火机，却在火苗窜起时转向碎纸屑，"但老子觉得，道歉不如烧了那些狗屁诊断书。"松节油泼在纸屑堆上的瞬间，蓝色火焰腾起，照亮沈南风瞳孔里跳动的碎光。
沈南风忽然想起母亲跳楼那天，他在垃圾桶里发现的诊断书残片。当时他用那些碎纸折了星星，塞进傅西洲的烟盒——此刻那些星星正在火焰中重生，变成银灰色的蝴蝶，扑向雨幕中的月亮。
"知道为什么我总画星芒吗？"他摸出牛仔裤后兜的素描本，里面夹着傅西洲从少管所寄来的信，信纸边缘有烟熏的痕迹，"因为星芒的每道裂痕，都是光挤进来的地方。"
傅西洲的嘴唇轻触他发顶。雨丝从窗户飘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伤疤上，像在给疼痛洗澡。碎纸机的余温混着松节油的气味，在客厅里酿成某种温暖的混沌，沈南风听见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不是绝望，而是某种久违的、想要燃烧的冲动。
"下次该烧你爸的离婚协议书了，"傅西洲捡起块未被碾碎的病历残片，上面"建议电击治疗"的字样被烧成焦黑的星芒，"用你的抗抑郁药瓶当燃料，肯定能烧出彩虹。"
凌晨的雨幕中，两人蹲在阳台看星星。沈南风的头靠在傅西洲肩上，看着那些被撕碎的诊断书纸屑，正随着雨水流向街道的裂缝。远处的便利店亮起暖黄色的灯，傅西洲摸出颗薄荷糖，糖纸在指间发出脆响。
"知道吗？"沈南风指着水中漂浮的星芒纸屑，"它们现在是真正的星星了。"
傅西洲笑了，笑声混着雨声碎成温柔的玻璃碴。他点燃烟，任由火光映亮两人交叠的影子——在满地狼藉的客厅里，在被撕碎的诊断书残骸中，他们的伤疤正在月光下，生长成最亮的星芒。
原来有些伤口注定要彼此看见，有些疼痛注定要共同燃烧。就像被碎纸机碾过的诊断书，就像在雨幕中重生的星芒，两个遍体鳞伤的灵魂，终于在彼此的裂缝里，找到了对抗世界的火种。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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