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晨光渗进客厅的裂缝，在满地碎纸屑上织出银灰色的蛛网。沈南风盯着茶几上的碎纸机，机身还残留着昨夜松节油燃烧的焦痕，像道正在愈合的伤疤。傅西洲的马丁靴碾过散落的病历碎屑，忽然弯腰捡起片带血的碎纸——那是沈南风撕病历本时划破手指留下的。
“疼吗？”少年用指尖按住他渗血的指腹，薄荷烟味混着碘伏气息漫过来，“老子见过最疯的兔子，会用爪子抓开猎人的枪管。”他摸出藏在烟盒里的创可贴，上面印着歪歪扭扭的星芒图案，“医务室老头给的，说能‘促进伤口发光’。”
沈南风盯着创可贴上的荧光星芒，想起昨夜火焰中飞舞的病历碎屑。傅西洲的衬衫领口还沾着松节油，在晨光中泛着淡紫色光泽，像极了母亲遗照里的薰衣草花田。他鬼使神差地伸手，替少年扯平皱巴巴的衣领，触到对方锁骨处的烧伤疤——那形状与自己后腰的皮带伤痕严丝合缝。
“下午去少管所，”傅西洲忽然拽过他的手腕，将星芒吊坠塞进对方掌心，“那帮小子说想看会燃烧的诊断书。”碎玻璃片硌着掌纹，沈南风却觉得那温度像块正在融化的薄荷糖，凉丝丝地渗进血管。
少管所的探视室里，铁窗切割的阳光落在傅西洲后颈的烧伤疤上。沈南风摸出用父亲最新的离婚协议书折的星芒，裂痕处粘着从傅西洲母亲画室捡的炭笔灰。当碎纸机再次轰鸣，那些印着“夫妻共同财产分割”的纸张被碾成银灰色的雪，落在少年们手臂的刺青上。
“这是给你们的星星种子，”傅西洲将碎纸屑撒向铁窗缝隙，“埋在裂缝里，比任何肥料都管用。”他忽然指向某个手腕缠着纱布的少年，“把你的伤疤露出来，老子给你画星芒。”
沈南风摸出随身携带的素描本，里面夹着昨夜从火场捡的薰衣草残花。当傅西洲用焊枪在少年的伤疤上“雕刻”星芒时，他忽然想起母亲发病时总说的话：“每个伤疤都是星星的胎记。”此刻，那些银灰色的光正顺着铁窗的裂缝蔓延，在水泥墙上拼出歪歪扭扭的星座。
暴雨突至的傍晚，两人躲在少管所的旧仓库里。傅西洲用松节油在墙上泼出星芒图案，沈南风则将碎纸屑贴成银河。当第一滴雨漏进屋顶的裂缝，所有银灰色的星芒突然亮起来——那是用荧光漆处理过的诊断书碎屑，在黑暗中像被惊醒的萤火虫。
“我妈说过，”沈南风盯着墙上流动的光，声音混着雨声，“抑郁症像住在心里的黑屋子，可你知道吗？”他摸出兜里的抗抑郁药瓶，倒出颗药片放在掌心，“傅西洲，你就是我的手电筒。”
少年的笑声混着松节油的气味砸过来。傅西洲拽过他的手腕，将药片碾成粉末撒在星芒图案上：“老子要当你的炸药，把黑屋子炸出满天星。”他忽然凑近，呼吸扑在沈南风耳垂上，“怕吗？”
仓库的屋顶突然塌下块瓦片。沈南风看着雨水砸在傅西洲后颈的烧伤疤上，忽然想起昨夜在阳台看见的流星——那道转瞬即逝的光，此刻正以伤疤的形式，永恒地刻在彼此身上。他摸出打火机，在暴雨中划出银灰色的弧：“点火吧，我跟着你烧。”
火焰腾起的瞬间，所有的碎纸屑都飞了起来。沈南风看见傅西洲的影子在火光中张开双臂，像只即将起飞的星芒鸟。那些被撕碎的诊断书、离婚协议书、火灾报告，此刻都在火焰中化作银灰色的蝴蝶，扑向雨幕中的天空。
“它们在飞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忍不住笑起来。傅西洲转头看他，瞳孔里跳动的火光与自己眼底的倒影重叠，少年忽然伸手，用沾着松节油的指尖替他抹去眼泪：“哭什么？我们正在创造新星。”
凌晨的街道上，两人踩着湿漉漉的碎纸屑。沈南风的白衬衫上沾着烟灰，傅西洲的睫毛上挂着雨珠。远处的便利店亮着暖光，少年摸出两颗薄荷糖，糖纸在寂静中发出清脆的响。
“知道为什么碎纸机吃不掉疼痛吗？”傅西洲将糖塞进他嘴里，自己叼着烟笑，“因为疼痛早就变成我们的骨头了。”他指向天空，暴雨不知何时停了，被撕碎的诊断书纸屑正顺着风，飘向城市各个角落的裂缝。
沈南风忽然想起母亲的明信片残片，此刻正躺在他的薄荷糖盒里。他摸出那张纸，裂痕处与傅西洲掌心的伤疤再次吻合，而透过裂缝，他看见初升的朝阳——不是冰冷的白，而是带着松节油燃烧后的温暖银灰。
原来撕碎诊断书的意义，从来不是否认疼痛，而是让那些被定义的“病”，重新变成属于自己的故事。就像傅西洲指尖的火光，就像沈南风掌中的碎玻璃，两个被标签刺伤的灵魂，终将在彼此的裂缝里，活出比任何诊断都更耀眼的人生。
（第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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