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藉清第一次与邱铭相遇,是在自己父母的墓园中。
银灰色的天空压的很低,雨也要下不下。
许藉清站在新立的墓碑前,看着遗像上父母温和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的喉咙被一团粗糙的棉花死死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干呕出来。
可是他的眼睛是干涩的。
极致的悲伤抽干了他身上所有的水分,只留下一种麻木的、尖锐的刺痛。他只能目光空洞的站在那,像一尊被遗弃在墓园里的石塑。
三姨用手帕擦着他的脸,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人都听见:“孩子,难受就哭出来,别憋着啊。” 可那动作,像是在擦拭一件物品。
二伯叹了口气,语气沉重却目光闪烁:“小清以后怎么办?爷爷奶奶早就走了,他妈妈那边……唉,都不容易。我们倒是想,可家里实在挤,孩子马上也要高考了……”
大姑立刻接话,像是早就排练好的:“是啊,关键是这孩子正叛逆,得有个人好好管着。我们倒是能管口饭吃,可这教育……万一出点什么事,怎么对得起他爸妈?”
那些话像一根根细针扎进许藉清的神经,逐步击溃他的理智,周围亲戚压低的议论声不绝于耳,像苍蝇的嗡鸣,准确的钻进他的耳朵。他们看似同情,眼底却藏着打量与算计,没人想真正接手这个“麻烦”。
他死死咬着口腔内侧的软肉,铁锈味在口腔蔓延开来,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这点疼痛来唤醒自己麻木的身体,至少……至少要流下一滴泪来证明些什么。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黑色的真空吞噬时,一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滑到墓园路边,打破了这里压抑的气氛。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性Alpha抬脚走下,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冷肃而强大的气场,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只有许藉清还呆滞的站在那。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墓碑。他献上花,静默地站了片刻,目光落在遗像上,深邃的眼眸里是旁人看不懂的沉重。
然后,他转过头,目光第一次精准地投向正孤立在风暴中的少年身上,看着他微微颤抖的拳头和他挺的笔直却又脆弱的脊背。
他在这个少年身上,看见了另一种形态的的悲伤。
男人走了过来,在许藉清面前站定,太高了。投下的阴影几乎能将许藉清完全覆盖,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下,做出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抬起手,手掌轻轻的覆上许藉清紧握的,冰冷的拳头上。
手背传来温热的触感,如同细微的电流般,击穿了许藉清麻木的躯壳。
他猛的抬起头,对上了那深不见底的黑眸,那是许藉清从未感受过的注视。没有怜悯,没有评判,只有近乎同频的痛楚。
这一刻,所有的议论声都消失了,所有人认出了这个人——邱铭。那个如雷贯耳、遥不可及的名字。
“许藉清,是吗?”
邱铭呼出他的名字,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却奇异的压下了许藉清喉咙处的那股腥甜。
邱铭脱下自己的黑色大衣,露出里面剪裁得体的定制西装,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将那个带有体温和男士高级香水味道的大衣披在只穿着单薄校服的许藉清肩上。重量与温暖的骤然降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
“诸位,借一步说话。”邱铭目光扫过他们。
他将那些主要亲戚带到一旁谈话,许藉清听不清具体内容,只看到亲戚们从惊疑,到窃喜,再到如释重负地纷纷点头,心中最后一丝亲情在此刻彻底燃尽。
然后,邱铭重新走回他面前,看着许藉清不解的神情。
“我是邱铭,和你父亲…有些旧交。”邱铭开口,给出一个模糊但合理的解释。
看着面前少年警惕的眼神,继续说道:
“我了解了一下情况,现在给你两种选择。”
“一、按照你亲戚商量的,轮流去不同亲戚家寄宿。”邱铭语气平淡,没有看许藉清的反应。
“二。”邱铭稍作停顿,让这句话的重量沉了下去“跟我走。”听到这句话,许藉清暗自捏紧身上大衣的衣角。
“我会为你提供住所、教育,以及所有必要的物质支持,直到你成年独立。作为交换……”他扫了一眼那些亲戚,声音不大,却带着绝对的威慑,“你需要遵守我的规矩。”
对许藉清而言,这根本不是选择,而是在谷底中扔下来的一根绳索,绳索的另一头暂且未知,尽管这有些可疑,但眼前这个男人,他高大,冷漠,至少…不虚伪。
见许藉清沉默,伯伯立刻讪笑着走上前劝说:“哎呀,既然是孩子父母生前的安排,我们当然尊重!小清,跟着邱总…挺好的,挺好的。”
这一刻,许藉清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干哑的嗓子,清晰地回答:
“我选二。”
邱铭听到他的回答,神情稍微缓和。
“走吧,我的车在外面。”邱铭转身离开,许藉清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父母温和的笑容,带着一丝决绝的跟上。
邱铭车里弥漫着昂贵的皮革和木质香,让许藉清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将身上的大衣裹紧了些,车内寂静无声,许藉清侧头偷瞄邱铭却又一次对上视线。
“…现在回许宅,你去收拾行李。”
在许藉清上楼收拾行李的空隙,邱铭靠在车椅上,有些疲惫的揉着太阳穴,他向来厌恶麻烦,更讨厌自己的生活规律被打乱。可他在看到那孩子的第一眼恍惚了一瞬,那紧抿的嘴唇,微微下垂的眉眼。和他父亲一模一样,唯独眼神带着小兽般未被驯服的野性。一种混合着回忆,责任和难以言说的情绪促使他做出了这冲动的决定。
不管怎样,人已经带回来了,他需要规划出专门的时间和资源、以及…评估将来可能会出现的风险。
不知过了多久,许藉清抱着他那少的可怜的行李,紧贴着车门,看着窗外快速倒退,逐渐陌生的街景。
从许藉清回来时,邱铭就一直打着电话,处理着许藉清不懂的商业事务,没再关注他,仿佛那个他刚刚从墓园里带出来的活人,只是日程表上一项微不足道的待办事项。
车驶入庄园式的别墅后停下,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去,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现代化、装修简约的艺术馆,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尘不染,也毫无生气。
邱铭带着他来到了一间宽敞得有些冷清的房间,他开口,语气带着惯有凌厉:“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会给你一张副卡,需要什么东西自己买,家里有定期打扫的阿姨,三餐她会准备。”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在家时,除非叫你,否则不要轻易打扰我,尤其是——不准擅自进我的书房。”邱铭说完,拨通助理的电话。
“帮我准备一套洗漱用具吧,齐一点,再准备几套衣服,许藉清,你多高多重?”
“175 130斤。”
“嗯,尺码是XL。”
助理有些诧异的看了看手机:
“什么情况?邱总,你和谁同居了?我怎么不知道。”
邱铭被这“夺命连环问”呛的无语。
“……养个孩子。这你不用管,快去快回”邱铭挂掉电话。
助理的效率极高,不到一小时,崭新的洗漱用品和几套当季衣物便送到了。东西被妥帖地放在许藉清房间的床头柜上,他没有动那些东西,只是抱着自己的旧书包,有些局促的坐在床沿。窗外是璀璨又陌生的夜景。
夜深,许藉清在那张过分柔软的大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如同一团乱麻,悲伤与迷茫交织,还混合着一种破坏性的冲动。
他想试探下这个“新监护人”的底线。
许藉清起身,拿起桌子上的杯子,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去厨房接了杯水。回房间的时候故意用力摔上门制造噪音,随后,许藉清深吸一口气,水杯从手边滑落。
“砰。”玻璃杯瞬间四分五裂,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邱铭的脚步声逐渐逼近,每一步都踩在许藉清的心跳上,房门被推开,他的目光落在许藉清的脸上,那里没有泪痕,而是一种近乎挑衅的、虚张声势的倔强。然后,他视线下移,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没有想象的训斥。邱铭的眼神里甚至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以及一丝了然。
“自己收拾干净。”邱铭语气异常冰冷。“如果你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认自己的存在感,那很幼稚。”
被戳穿了小心思的许藉清眼神闪躲,刚想开口辩解却被邱铭打断。
“收拾完早点休息,明天给你办转学,在新的环境里,学会控制你的情绪。”
说完,还没等许藉清反应,便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又一次恢复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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