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来,泡沫筏下方有个角翻起来。何逍眼疾手快地蹿过去,一脚踩住边缘:“诶,这个没绑紧!”
“来,我来拉。”周允辞把相机挂回脖子上,拎起压帆布的铁钩递过去,“我看那边的锁口也松了。”
“你真不打算当工人吗?”
“你要聘我我就考虑。”
他们边拽边说,一人按着泡沫筏,一人蹲下把绳打回套,配合得出奇地利索。
等老板回头看时,两人已经把三块泡沫筏并拢并压,帆布也重新固定好,旁边那几个临时来的小工还在抢塑料篓。
“行哦,专业选手。”老板笑道。
广播还在响:“沿海各中小学根据属地气象局安排,将根据台风影响情况,适时发布停课通知……”
“过几天中学还能上学吗?”何逍问。
老板扭头看他,“我女儿住校的,估计明天久要发停课通知了。”
他边说边掏手机发语音,小孩初二,在市里一所封闭式中学。
台风七八级时不用当回事,这回怕的是夜里风忽然转大,道路管制,他们夫妻俩一个都来不及接。
何逍拍了拍裤腿,正要说话,手机震了一下。
来电是庄诺。
他没离开,在浮桥边一截断桩上坐下,接起来:“怎么了?”
那头声音一上来就是:“你人呢?”
“深沪。”
“你——”她那边顿了下,“不是刚在家吃完普渡?”
“吃完就下来了,顺道看看台风前渔港什么样。”
“有病。”
“这叫敬业。”
“我呸,”她声音换了个方向,说话时背景传来拖动梯子和锁门的声音。
“你在哪呢?”何逍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今早我就下来了,在梧林,妆造馆还有堆活,想着你也来不了帮你看着。”
“你一个人?”
“我把小语也拉过来了。”
“她还没走呢?”何逍脸色有些奇妙。
“他不也没走?”
“谁没走?”
“姓何的你别给我装。”
庄诺在那边翻了个白眼,何逍立刻笑起来,心想:咱俩这事那能一样吗。
庄诺语气一顿:“人家昨晚就问我民宿还接不接客,我一看你也不在,就让她搭把手。”
“哦。”何逍挑了下眉,声音听不出情绪,“挺热闹。”
“我能骗你?看你民宿这两天是封还是撑着开?”
何逍没吭声,手机握在掌心,脑子里飞快权衡。
周允辞正举着相机对着海面,手指不时拨着镜头边框,风把他额发吹得乱了些。
“现在还有几个客人?”他问。
“两个房间的,一个原本订了三晚,还有个对岸来的,今天一早刚入住,飞机取消了暂时也没走成。我跟他们都说了台风预警,他们还没决定,可能观望一下。”
“我刚给员工们安排了一轮,星辰和小徐留着了,一一本来要回家,现在也可能会留下来陪小徐,我没特别要求,就结果是这样。”
“知道了,”何逍心中一动,指尖轻敲着栏杆,眼神落在不远处的船身,“民宿房我都给他们腾出来住,不收住宿费,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平台今晚我就关,不接新订单。老客人能退房就退,不能走就先住着,房价照收但不涨,卫生就先不搞了,风过后统一收拾。”
“行,那我就照这思路执行了。”
“物资我也打了一笔钱备着了,够吃个三五天,缺什么你直接让人联系我。”
“听起来还挺有板有眼。”
“你才有病。”
庄诺在那头轻笑一声。
她没提奖金的事,他也主动说了:“留下来的人,告诉他们全都给奖金,一天一结,撑到风过,另算一笔。”
“那我替大家谢谢老板啦。”
“少阴阳怪气,”何逍顿了顿,“这次谢了,回头请你吃饭。”
“得了吧你,”庄诺嗤笑了声,“去和你的周导泡渔港去,别操心了,挂了。”
挂断电话之后,何逍没立刻起身,静静坐了一会儿,听着脚下浮桥被水拍打的声音一下一下。
庄诺嘴上不饶人,心里却是清楚的。
说要开妆造馆时她还在新加坡,回国这事家里也不太支持,是何逍这边几次帮她补账看装修,才让店面撑下来。
这次她不声不响地下到民宿,顶的不是谁的班,而是还的情分,欠来欠去这么十几二十年,早算不清了。
“安排完了?”周允辞问。
“安排完了。”何逍起身在他身旁站立,“庄诺那边守着,我把平台关了。员工留下几位,住宿全包,不接新客,不涨价,老客愿意住就住,卫生暂停统一清理,物资我刚转了笔账备着了。”
“听到了,很厉害,”周允辞真心夸了一句,目光温和。
“还行,”何逍别过脸,突然有些好奇,“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弄?”
“想听真话?”
“真话。”
周允辞没立刻回答,而是换了个角度,举起相机,对着远处收缆线的渔船按了一张。
然后才说:“我可能第一时间就停业了,干脆让员工回家,不留人,也不用负责。”
“真干脆。”
“我是说真的,尤其台风这事预期不稳定,客人情绪也不好控。民宿这行,出了事,主人比谁都被动。”
“可能是我太怕麻烦。”他笑了笑,话锋又转,“但你这个做法也没问题,角度不一样而已。”
“你的角度听起来不错。”
“有时候划清底线,不是为了省事,是为了到时候不连累别人,也不委屈自己,”周允辞温声说,“我还以为你不赞同。”
“没有,不逞能不添乱,挺好的。”
“是吗,”周允辞语气很轻地叹了一声。
何逍突然想到什么,问:“你那边原先定的‘临湾’怎么处理的?”
那是家沿海新开的度假庄园,离这边不过二十分钟车程,视野阔,价格更阔,走高端隐世路线,何逍一直都听说过,但没真去查,直到这次周允辞提起。
台风预警都拉到这程度了,居然还没停业。
“我订的时候就跟老板讲了,不一定去成,没去也照价付。”
“什么善财童子行为,”何逍啧啧摇头,转念一想居然又奇妙地懂了他的想法。
果然,周允辞轻笑着解释:“这种天气,我不确定能不能住,就不该让人空着房间等我,说清楚就好。”
“真行。”
何逍不知道该做何表情,转过头看他,半晌才点了下头。
他说:“听着就挺不熟的。”
这话一出口,何逍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下,梨涡冒了出来,忽然来一句:“以后你别茶酒肆开着开着,把整家店都送出去了。”
周允辞偏头看他,眼神里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笑意藏不住地溢了出来:“那太看得起我了。”
“本来就是为了买断人情才破的财,怎么可能会送,”温柔的目光落在面前人鲜活的神情上,“你要实在不放心钱都给你管,正好你专业对口。”
何逍呵呵冷笑,心想专业对口的可不止我一个:“想白嫖免费会计就直说。”
恶声恶气。
周允辞无奈地弯弯眉眼,刚想解释什么,目光突然一凝,话又咽了回去。
耳根泛红,眼神发飘,分明是装模作样的心虚,不戴周导送的墨镜的惩罚,是心思被洞察得干干净净。
周允辞心情很好地不再逗他,认真地把话题又拐了回去:“那你这次算是有点冒险。”
“有。”何逍也不否认,“可是这次人都还行,没踩雷。”
停了几秒,瞥了眼周允辞的脸色,又反思一样补了句:“就是不能总赌对。”
话是这么说,周允辞接收到他的眼神,叹了口气,还是不想太阻拦他实践自己的想法:“有赌的勇气不是坏事。”
何逍偏了下头,靠着栏杆,看着前方忙碌的渔港,语气松下来:“但你说的也没错。”
“嗯?”
“底线还是得划清的,”他慢慢开口,顺着对话往里剖,“对人留余地也得先知道自己能退到哪。”
他说着,拇指摩挲着掌心一小块水渍,“我这次可能运气好,有主动留下来的人,也没人闹情绪。”
“但要是碰上不讲理的,或者事发突然,光靠补偿和人情也不顶事。”
周允辞没插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
何逍眼睛越说越亮。
“我回头得跟小徐她们聊聊,真遇上事要第一时间通知我,别硬撑。”他说,“物资也不是一直花钱就能到的,得把规则说清楚。”
“毕竟你也不想哪天真出事了,把整家店送出去了,”周允辞“嗯”了声,接口。
“你又偷我话。”
“算我们对半。”
何逍说完这一大通话,许多之前只在脑子里晃过的念头,此刻竟都像被人牵着引了出去,搁在空气里,被清扫了一遍。
他停顿片刻,才想起来仰起头去看周允辞的反应。
然后就撞进了那双含笑的桃花眼里。
周允辞的眼睛微微弯着,像两弯新月,眼尾的弧度温柔地舒展开来,发梢在眉骨投下细碎的阴影,却遮不住眼底那抹明亮的光。
何逍是个对视线挺敏感的人,后来开店,更是练就了在嘈杂人群中准确捕捉审视目光的本事,眼神这种事,总归是最直接的靠近。
一开始对周允辞也是。
特别是刚认识那阵,目光落在身上时常带着探寻,也带着太多不说破的温度,他不知道这种有温度是为什么。
但相处越久,反而迟钝了。
迟钝得有些不对劲。
直到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不是他变得迟钝,而是周允辞总这样看着他,从初见到现在,直白的,墨镜下,取景框后,那道目光始终如一地落在他身上。
像海岸线守望潮汐,像空气里有风,水面会泛起涟漪,他不知不觉就习惯了被这样注视。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何逍,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在欣赏什么珍贵的宝物。
何逍怔了一瞬,随即坦然迎上那道目光。
耳根还泛着红,却已经学会了在这般注视下保持从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的锈迹,指腹沾了铁锈的碎屑也不在意。
海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总是藏着锋芒的眼睛。
“看够没?”他开口,倒像是某种默许。
周允辞的视线未移分毫,反而更专注了些,像是刻意给何逍留足反应的时间,何逍瞧见了,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弧度。
远处渔港的探照灯扫过来,在两人之间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何逍借着这光亮,第一次认真打量起周允辞注视他时的模样,眉梢微微下压,瞳孔里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
海浪拍打着堤岸,周而复始。
何逍想,有些事或许就像这潮汐,不必急着说破,但也不必刻意回避,他清楚周允辞看的是谁,这些目光可能意味着什么,反正明白了不清不楚的本质,于是开始享受此刻的宁静,也期待着未知的汹涌。
“没看够。”周允辞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笑意,“可能要看很久。”
“何逍,”他连名带姓地叫,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你好棒啊。”
“善良,强大,包容,有责任心,时常自我反思,始终想让自己更好……”
何逍的耳垂在他一点一点细数下越数越红,有些招不住啊,他抬手想趁机带上墨镜遮掩情绪,被周允辞握住手腕,指尖的温度透过金属镜架传来。
“送你墨镜的时候,”他声音里带着笑意,“明明说是为了哄你,顺便让你看着更帅一点。”
何逍的手指微微蜷缩,镜框边缘在掌心留下浅浅的压痕,周允辞的拇指搭在他手背上,像是安抚,又像是某种无声的请求。
他低头,温柔得不可思议:“别用来躲我,好吗?”
海风突然转了方向,将周允辞身上淡淡的药香送到何逍鼻尖,他看见对方墨黑的眼睛中有人的影子,清晰得无处可藏。
“那你继续说,”何逍收回手,睫毛颤了颤,心如擂鼓。
“明明可以把'台风天留客'的责任推给天气,推给不可抗力,可你坐在这里想了好久,就是为了更对得起别人,真的很棒。”
何逍看见他喉结动了动,继续道:“就像刚才系缆绳,你明明可以站在旁边看,却尽心尽力帮忙,这种。”
他停顿片刻,似乎在寻找最准确的词:“这种永远直面问题,永远想要做得更好的劲头,很.…..”
“很什么?”何逍听见自己问,声音比想象中要哑。
周允辞眼角弯起的弧度比平时更甚:“很耀眼。”
他说得干脆利落,像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的那种。”
海浪拍打堤岸的声音忽近忽远,好像不是海浪声的,何逍感觉有股热意从胸口漫上来,不是害羞,而是某种更汹涌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问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你好像总是在夸我。”
“因为值得说,”周允辞抬手,指尖轻轻拂去他肩头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片渔网线丝,“你总是低估自己做得有多好。”
“对身边的一切总抱有很大的热情,期望去了解,发现自己有疏漏时还会生闷气,”想到在承天寺何逍的样子,周允辞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是我最生动的作品,但这却只是何逍的冰山一角,你说这么好的人,我为什么要吝啬赞美?”
这是没有指望有回应的话语,只是在不断投来的试探目光里察觉到了他的不安,想说些话给眼前的人听。
“那我们应该算扯平了。”
但何逍忽然说。
周允辞的呼吸微微一滞。
他伸手,指尖轻浮在周允辞的相机镜头上,顺着冰冷的金属镜头缓缓上移,最后停在周允辞的眼角,轻轻擦过他的眼尾。
海风将他的声音吹得有些散,却字字清晰。
“你的眼睛,是世界上最珍贵的镜头。”
这章稍微长一点
这几天得请假了
因为这个期末周夸嚓一下将要把我砸死
再不读书我真的要挂科了[心碎]
题外话,听说闽超也要抬上来了,一想到省里这种乱七八糟的关系,天天吵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现在要开始打比赛就想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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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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