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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火映故人痕(二)

百里浪道:“妹妹,别怪我无情,只是家中那位金贵老头吩咐得紧,遇怪当念净心咒,灵光散尽本相现。速速取了这孽障性命!”

连山奈容色一沉:“殷漱,你可还记得我那小妗子化煞的下场吗?”

殷漱点头。

连山奈心中着恼,将挝子垂落:“既然明白,怎么还不知避嫌,竟敢与他并肩而立?”

“这般说来,我站在暗窝边反倒更安全些?” 殷漱望了望阿孽,向着前方说道:“实在….实在是他周身半丈之内,并无蚣虫敢近。”

阿孽一个没绷住,笑出声来,又忽然从袖口里抖出一条草编物甩过去:“巧了,我这儿还养着条家蚣。”

百里浪后退,把金秤杆往鞋底上的草编物一磕,道:“哎,耍我啊,倒会装相!”

连山奈挝子一绞:“殷漱,劝不动你,可不劝了。”

只是,挝子还没应过来,眼前突然一黑。

这是谁将光袜泡泡给掐了?

百里浪和连山奈方才支棱起来的火苗子兜头浇了数瓢凉水似的,连个火星子都不剩了。

殷漱忽见阿孽笑了数声,将她肩头轻揽,手臂一紧,将人往怀里带了带。

俄顷,四人听得头顶上方急雹砸罩,密不透风。

殷漱细辨之下,竟是那群剔刀蚣坠落,幸得一折吼伞化罩遮蔽,将那毒物尽数挡去。

周遭一股血腥扑来,意欲唤锤,却听阿孽低声道:“别绷着了,” 声音温柔又坚定:“哪个没眼色的敢来造次?”

殷漱兀自没往深想去,可一听百里浪和连山奈那边扑通扑通直响,掉泥的掉泥,落水的落水,准是叫那剔刀蚣浇了个透心凉,她急得直喊:“阿孽!”

阿孽一梗脖子:“不要!”

殷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倒是个能掐会算的,算中我的意图?”

阿孽道:“漱漱,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他们横竖丢不了命。”

这时,对面突然炸雷似吼一嗓子:“缺德带冒烟儿的,想弄死老子就给个痛快的,这么零碎折磨人算哪门子事儿?”

百里浪与连山奈道:“这可不赖我们!”

敢情修迂被砸醒了,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泡在剔刀蚣堆里了,直往裤腿里钻将起来,登时就急了眼,认定是猫王使的坏,扯着嗓子就骂开了。

殷漱道:“你们快再使那'泡泡'试试!”

百里浪道:“你身旁的玩意噬着我的术,连个泡眼都冒不出来!”

连山奈张了一口:“就是!”

殷漱心头一提,却听身侧阿孽摇了摇头:“泡眼,我没兴趣。”

殷漱见他摇头:“我信你,事情蹊跷,猫王同修迂被困住使不得法,我在这儿亦使不出手段,偏你又没压制他们…...” 她声音忽地一颤,“等等…这紫罄难书缸底除了人….当然还有尸骨。”

百里浪惊道:“噢,对了,还有刚死的骨头。”

连山奈道:“着啊,我们旁边可不还堆着麻肝和白骨。”

话落,猫王突然叫道:“谁?出来?”

殷漱道:“可是有人摸到你那边去了?”

“啊…...” 猫王刚出一个字,不知被人堵了口鼻,还是昏死过去。

“雪叙……”殷漱叫一声,执着结音锤,口里叫着出来。

百里浪和连山奈磕着三四十剔刀蚣,黑暗里时不时爆出几道光。

百里浪扯着嗓子喊:“这臭蚣爹八成是要引你上套!”

“不能走了这人,” 殷漱说着往那剔刀蚣堆里扎头,忽觉耳根子后头热烘烘,阿孽那声 “成!” 响来了。

殷漱只觉得肩膀一紧,整个人也似抢着风去了,他一手撑着折吼伞,一手搂着她,还能往前冲杀。

黑咕隆咚里,蓝光忽闪忽闪,却似醉了一个乐场,大罄、铃鼓、铙钹、齐齐响了。

突然,“重音碎落”,那摔的动静也不吵闹了。

阿孽一声道:“临终了,总也不肯断气,还要蹦跶两下,挺有意思。”

搞不清他使的什么式,实实在在干扁了!

对面闷不吭声,就听见“嗖嗖”的拳风,准是又招呼过来了。

黑灯瞎火时不时“嘶”出火星子,将将就灭了。

殷漱手里越攥越紧,低头轻声:“阿音,别怕。”

锤子稍松了松,这才问道:“百里浪、连山奈,雪叙怎么样?”

百里浪静悄悄了。

连山奈道:“保不齐是她的猫号在垂死挣扎呢!”

“不像!”殷漱斩钉截铁,“不像猫的动静!”

同样黑灯瞎火干仗,可这回啊,阿孽架势明显不一样。

阿孽先前收拾修迂时,那叫一个游刃有余,跟逗闷子似的,可眼下这位倒让他多使了些注意劲。

对面那主儿身手真不赖,耍起家伙来行云流水。

猫王那小身板,光看那细胳膊就知道不是打架的料,更别说那群猫崽子,压根儿不可能是猫崽子同阿孽过招。

百里浪将金杆子竖在鞋尖敲了敲:“这种放着好好的神女影子不去修炼,为祸沙漠,勾结妖鬼,和夏芎芎毫无分别,也得弄个钵子来罩住了。妹妹,你怎么还被亲情迷惑?信她的鬼话?”

连山奈挝子一蹦:“你!说事就说事,扯我小妗子作什么?“她直跺脚,脚下砂子乱滚。

殷漱道:“你们消停会儿…等等…”她忽然眯起眼,“百里浪,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连山奈的脚一钉,甩一挝,飞出数蚣。

百里浪道:“什么?我说妹妹,你怎么就被亲情糊了眼?谁的话都信?”

“你方才说弄个钵子,钵子,你说钵子,”殷漱心头一下澄明:“住手!你不要莫藏着掖着了,你的底细,我理清了!”

“当啷”一顿,复又“当啷”,似敲着锣闹。

殷漱平静道:“怎的?当我这话来诓骗你?三危河畔,漂流咒钵。”

连山奈身子一转,挝往腰上一挂,百里浪纳闷:“妹妹,你这话茬儿冲谁唠的呢?”

连山奈道:“三危咒钵?非是搞错了吧,那镇河咒钵怎会出现在这里?”

黑暗“哗楞楞”顿歇,似戏班子散场了。

殷漱咂下嘴,道:“这事儿我醒过味儿来是迟了,早该门儿清的。”

“什么意思?”百里浪问。

殷漱道:“捡钱老伯曾说,我们中有人像百年前钱袋上的画像。我原以为是他老眼昏花,后来遇见猫王时,又疑心他说的是雪叙。但现在想来...或许我猜错了方向。我曾注意柴哥的异常,捕蝎人对他言听计从得不像话,避雹时我们偏就撞见罕见的掷钱鬼,中毒后又是他主动引路...方才争着跳缸时,他的反应也太过刻意。这些巧合串在一起就错了.....…”

百里浪只觉四下风珠爬动:“妹妹,你就没寻思过老伯指向的是你身侧的小蓝衣?”

殷漱继续说道:“百年前钱袋子的像不一定是人,阁下,这般行止着实透着古怪,细想来处处露痕。偏生我这双浊眼竟到此刻才瞧出端倪,当真糊涂得紧。三危河的咒钵,或者说,钵灵!”

缸底“哧”一簇火苗,四下通亮了,火光晃着阿孽收式。

殷漱见那人从黑暗里面出来,半分神色不带变,浑身衣裳烛也似的晃了晃,叫人辨不清是血是彩,只手托着只金钵,里头趴着猫王。

定睛看时,托钵的不是别人,却是捕蝎人贺峤,先前想着,他要趁着剔刀蚣作乱浑走猫王,目今露出行藏了,漫天剃刀蚣忽地“啪”落一地。

对方只手收碗,另一手将钵中猫王轻轻一托,猫王跃不出。

贺峤眼皮没往他那边抬,钉死了似的盯着阿孽,忽以深古语道:“修迂,你同缸中作怪的兄弟脾性一样,竟半分未改。”

修迂闻言,那张黑脸涨怒喝道:“好个贼,当日献翅宴上献谗言的,可不正是你小子!” 幸得阿孽那冰尜如铁笼般镇着他,否则他早扑上去拼杀了。

殷漱道:“是你,教唆猫王操控剔刀蚣?还是猫王授你操控剔刀蚣?”

贺峤道:“我本是她寄身之猫的食钵,'物随主性',旧主要学这些野路子,我这当碗的自然也得跟着学两手。”

殷漱道:“是了,你既能从咒化灵,灵性自是不同凡响,”忽又说道:“陀轻轻果真收服了你,与你合谋降下还泪咒?”

贺峤指尖叩钵时,“叮”的一声响:“没错。”

修迂怒出:“下作东西!有种放我出去与你分个高低!”

贺峤唇一斜:“你从前不是我的对手,如今倒不知从何处借来的胆气,还敢与我言战?”

修迂骤喝:“若非你们使奸计,深目洲何至白骨盈野,满目疮痍!”

贺峤忽然轻笑一声,指尖扣着钵沿:“修迂,你莫非忘了国宴上那出好戏?那一场国宴上的彩头?你们那位国君……”他故意拖长声调,“为君不良,专爱剜人臀肉补琵琶的癖好,可是连幽州殿都要惊动的,这般倒行逆施,就算没有那道咒,深目洲的气数也该尽了。”

说时金钵一倾,钵底显出过去,赫然是堆人臀的形状。

殷漱观贺峤非妄言之人,心下仍觉蹊跷:“你既为钵灵,却与陀轻轻同谋,只因禚瑜的缘故?”

贺峤听了几句言语,笑将起来,“不,因为讨厌,”贺峤不再理会修迂:“我这只钵啊,一生漂泊,人们贪得无厌,六亲不认,捡了我,又不要我。他们有的把我的表皮剥了,卖给皮匠,有的割了我的底,卖给金店,有的挂了我,卖给漆店…”他翻着眼珠子:“真是贪得无厌。”

修迂冷笑连连。

殷漱道:“冒昧一问,不知你与禚家,究竟有何渊源?”

贺峤道:“当年,我漂到银钩河,有个吝啬船夫捡了我。那年暴雨倾盆,河水暴涨,可他舍不得雇船的银钱,便抱着我蹚水渡河。谁知行至中流,水势骤急,一个浪头就将他卷出半里远。他儿子在岸上急得跳脚,慌忙寻船救人。可那船夫虽命在旦夕,仍不忘讨价还价,十两银子!少一文不救!儿子却只肯出五两,两人隔空争执,竟把生死大事耽搁成了市集砍价。 眼看老父已被冲得只剩个脑袋浮沉,他仍拼死回头,嘶声喊道:五两!多一钱都不行! 当时,巨浪轰然砸下,连人带声,一并吞没了。

殷漱听至此处,知其中必有奇怪动机:“后来......又如何了?”话落,唯见贺峤敛钵道:“船夫儿子找到他的尸首时,船夫怀里还抱着我,再后来,船夫儿子竟把我供起来了,献给禚家大郎,禚家大郎将我打造成一只金锅,日夜焚香洗涤着我。深目洲国王生性凶悍,贪婪狠辣,还喜欢大摆国宴,挖人屁股,来补乐器,整个深目洲的国民都做好赴死的准备。禚家要尽最快速度,赶制一只大锅,准备在国宴上规劝国王和朝臣。他们找来各种奇葩的漆药,从各个角度涂金锅汤碗,我亦在群锅之中,无处暴逃。最后,禚家大郎把命玩没了,我又成了一只漂流的钵,即便我要死,也要拉上旁人死,即便他们不能亡国,我亦誓要搅得深目洲不得安宁!”

殷漱眸光一转,转向修迂:“他话可真?”

修迂亦无分辨色。

阿孽道:“贵国的'国泰民安',就是把百姓臀□□上,手脚捆住招来的,今日我也长见识了。”攻击修迂的心盘,不知有心还是无意。

修迂听了:“纵使国君有失,为臣者当效比干之谏,岂能以邪咒祸国?”他浑身发抖,指着贺峤骂道,“满城百姓何辜?竟遭此荼毒!今时深目洲之祸,皆因禚家与绿翅新郎而起,此仇不共戴天!”

贺峤只将手中金钵轻轻一转,笑道:“哦?说起无辜来了。贵国边民屡生事端,劫掠商客,犹记那年连中州贡使的驼队都敢截。朝堂诸公明知盗匪横行,却个个装聋作哑,”他顿了顿,声若透骨:“这般作孽,倒怨旁人给你们送恶业?”

修迂怒道:“国中之事,禚家之事与你何干?”

贺峤慢慢应道:“本不相干。可禚家郎君素爱干净,日日以甘露涤我这么一只钵,既蒙净礼,自当为主效劳。”

修迂暴声:“深目洲命数未尽,全毁在你们手里!”

贺峤忽出一掌击向修迂后方,将其震昏,再转向殷漱,轻叹:“当真聒噪,” 继而抬眸望着上道:“这仙洲诸事,本就难辨分明,既说不通透...…”指尖在金钵边缘轻轻一叩,“不如做通透。”

钵里的猫王毫无动静。

殷漱道:“贺公子此言,倒有道理,只是这“做通透”的法子,未免霸道了些。” 上前阻止贺峤重震猫王。

阿孽先一步出手,唇角一笑,漫不经心:“做了干净,也用不着你。”

“阿孽…” 殷漱知道两人暗中较量,忙劝回了阿孽,片刻转望贺峤:“是非曲直,本身难断。”再望猫王,忽生怜惜,“纵有千般罪孽,百次勒毙也该偿清了。”

贺峤眼中无波。

殷漱道:“亡故仍兴风作浪….好比酸酒冒泡。”

贺峤道:“兴风作浪?”

殷漱问:“谁助你修成钵灵?谁让你招惹朝贺山的捕蝎人?”她一字一顿,“谁引你入深目洲?”

贺峤道:“你最好不知道。”

殷漱逼进一步:“只是...…顺道一助?”

贺峤方才应答,此刻寂了。

殷漱正欲追问,忽闻头顶异响骤起,但听得“噼啪”之声如炒豆,自顶倾下,竟是一阵蚣雨,其势之烈,恍若天公倾了篓子,欲将众人吞没。

蚣雨直灌缸底,吞着众人活路!

周遭骤乱。

殷漱只觉一轻,浮了起来,进了怀里,攥了袖子:“这天灾可不认人,快快躲开!”

阿孽反手扣住她腕子,任冰棱擦颊,不知躲开。

眼前金花乱迸,忙摸锤去:“出来镇一镇这乾坤!” 她再摸了两把,锤子总算是旋出来,听得一“铮”,流溢出光。

蚣雨里扑一只歪嘴骷髅,她提了结音锤,正往歪嘴骷髅前去了,只见阿孽手中冰尜绽开,在黑暗中蓝晖泼来,只一尜踢开了,闪入蓝晖里面看时,只见那歪嘴骷髅仗着一条金钺,从蓝晖里面赶到剔刀蚣里来抢阿孽。

阿孽见了,大笑一声,轮起手中冰尜,来耍歪嘴骷髅。

两个斗了二三合,那歪嘴骷髅斗阿孽不过,颌骨突然张开,喷出腥臭黑雾,架雾遮拦,织骨躲闪,抵挡不住,却待要逃。

阿孽见他挡不住,却从背后旋了只冰尜,流星步搠将来,碎片散落一地。

阿孽正耍间,忽听得背后剃刀蚣响,却懒得回头看它们,不时见一个人影来,害怕暗算的蚣雨。

阿孽闪一招,直将歪嘴骷髅钉在壁上了。

殷漱踢碎了一只只剔刀蚣时,又一只剔刀蚣夹着环首刀又劈至面门,被她锤爆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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