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27日。
今天，我依旧没有遇见L。”
看着昨天我写在日记本第两百八十页末尾的这句话，不禁深叹了口气。我翻到新的一页，摁下圆珠笔的末端。
将笔收进笔袋，我从凳子上起身，关上台灯，拿起床头的睡衣去洗澡。
穿过客厅时，视线无意间触到挂在墙上的日历，我才恍然发觉，明天就是3月的第一天。这也意味着，我已经将近有30个月没有见到L了。
走进卫生间，脱下衣物，打开花洒。水还没热，溅了两滴在我赤着的脚背上，冰冰凉凉，一如我此刻的心情。
我微微仰起头，睁着眼，任由雾气钻进眼睛。
快速冲完澡，我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也许是身心俱疲，很快就陷入了深度睡眠。
寂静无声的黑夜。
风从没关严的玻璃窗钻进来，吹到书桌上，摊开的日记本被温柔地翻动着。上面小巧的字迹若隐若现……
“2018年9月4日。
依旧是晴天，今天我没有迟到，第一天上课很顺利，我很开心。唯一的遗憾是，没有遇见L。”
“2018年10月1日。
今天是国庆假期第一天！我还挺惊喜的，因为哥哥昨晚回来了，今天上午还带我去看了最近最火的电影，是个很感人的爱情片。听着电影结束的片尾曲，我突然想L了。”
“2018年12月10日。
已经开学3个多月了，有一个好消息，我跟第一天报道坐在我前面的女生成了好朋友，马上期末考试了，我俩经常一起约着去图书馆复习。L，临近大考的时候，你也会跟我一样压力大吗？”
……
日记本被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越到后面，上面的字也越少，有时只有短短一句话，也许是日记本的主人课业日渐繁忙的缘故。
“2020年7月10日。
高二结束了。今天，我没有遇见L。”
……
“2020年9月25日。
高三的九月调考成绩出来了，依旧是年级第一。我没有遇见L。”
……
直到最后一页，上面的笔迹颜色还很新，一看就是刚刚写下的。
“2021年2月28日。
这辈子，我还能再见到L吗？”
……
醒来又是周一。
到底是哪个天才把数学课放在早上第一节的，下课铃一响，班里所有的同学都歪七扭八趴在桌上补觉。
我盯着习题册，只觉得上面每一个字都在我两边的太阳穴上跳踢踏舞。脑子昏昏沉沉。
昨晚的梦光怪陆离，各种场景轮番跳跃，在梦最后，我居然回到了和L第一次见面的校门口，在梦里，周围的环境被虚化到模糊，L的那句话像从天边飘过来。
“有缘再见吧。”
我一惊。恍惚抬起头，上课铃响了。
中午午休时，班主任把我喊到了办公室。不止我，还有其他四个人。我在的班级是火箭班，年级前五全在我们班里。
五个人在班主任面前站成一溜。我在队伍最末端。
班主任拿起桌上上次期末的排名表。她的视线依次从我们身上划过，带着满意。
她轻声表扬：“期末你们五个考得都还挺不错的。”
我们刚要笑。班主任话音一转：“不过……”
她把成绩表拍在桌面上。看向我旁边那个男生：“王鹏！你英语怎么回事，作文怎么才16分？总共才考了135，作文就扣了9分，都跟你们说了字！字很关键，你什么时候能把你那个狗啃的字练练！”
王鹏讪讪地挠了挠头。
没等他说话，炮火已经转向了第二个人：“许可妮，数学不是你的强项吗？怎么才考了130。”
许可妮无奈地摊手：”老师，我有两道选择答题卡填错了。“D”填成了“B”。”
班主任看上去比她更无奈：“半年不到就要高考了，现在还在犯这种低级错误。”
然后是第三个人，第四个人，都被指出不同程度的细节问题。最后，班主任看向我，她目光沉沉：“容叶，你留一下。”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其余四个人依次走出办公室，走前都扔给我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许可妮是我前桌，还特地绕到我旁边怜悯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
别人都回去午休了，班主任示意我站到她跟前。她从旁边一摞纸里翻出一张语文答题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又看向我，眯起眼：“容叶，你上次的作文……”
我紧张地揪紧校服下摆，等待审判。
班主任表情一松。她笑着说：”写得不错。你们语文老师让我问问你的意见，说想把你的作文印出来当成年级范文，传阅着让每个班都学习一下。”
原来就这事。我松了口气，笑着回：“我没问题的，老师。”
班主任点点头。她把答题卡放到一旁，提起另外一件事：“其实这两天我打算跟你们五个都单独聊一聊。你们这几个啊，高中三年，每次考试成绩都还挺靠前的。现在离高考也没多久了……就从你开始吧。”
她看向我：“容叶，你想考哪个大学？”
我一怔。心说其实我压根没考虑这件事，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老实回：“老师，我还没想好。”
“以你的成绩，应该就是京城大学和南阳大学二选一了。”老师温和地注视着我，“跟家人商量一下，尽快确定一个目标，学习也会更有动力。”
我乖乖点头：“好的，老师。”
出办公室时午休已经快结束了，各个班都躁动起来。我穿过走廊，朝教室的方向走。
其实志愿这事我也是在这两个学校里纠结，但是问哥哥吧……还是算了，哥哥工作这么忙，别因为我的事打扰他了。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许可妮站在座位上收拾东西，不止她，班上许多人也都在拿本子拿笔。我觉得奇怪，伸出手指戳她肩膀：“不是要上语文课了吗，你这是在干嘛？”
许可妮扭头看了我一眼，手里没停，还顺便催促我：“刚广播通知说高三年级的都去大礼堂，说是要开个“百日誓师”大会。带本习题册，等会儿无聊还能刷题。”
“哦。”我点点头，出教室时也顺手拿上英语单词本。
我们并肩走出教室。大礼堂在科技楼，路上，许可妮问我：“刚老班留你说什么啊？”
“问我想考哪个大学。”
“你怎么说的？”
“我还没想好。”
许可妮“唔”了声：“我妈倒是想让我考南阳大学，但是我爸想让我留在京城。”
“你怎么想的？”我看她。
“我也不知道。可能去南阳吧，我想学数学，南阳大学的数学专业评级是A 。”许可妮想了想。她用胳膊杵了下我，好奇道，“容叶，你大学想报什么专业啊？”
我停下脚步，仰头看向天空：“设计吧。”
许可妮一愣：“设计？”
紧接着，她的第二反应是：“可是我们是文化生，能读设计吗？”
我轻轻摇头，倒是看得开：“不能的话，当**好也行。”
这个话题如风般很快就过去。
走进科技楼，我一愣。许可妮注意到，也停下，疑惑地跟我看向同一个方向，前方空无一人。
她轻轻扯了扯我胳膊：“怎么了？”
我怔怔的。
那个人，是L吗？
嘴唇嗫嚅两下，来不及回答，我飞速超前冲，转弯过去，正好有两个女生手挽手从大礼堂出来去上洗手间，三个人都吓了一大跳。
许可妮追过来，气喘吁吁。大礼堂门口只剩下我一个人。她一手拿着习题册，空着的手扶着腰，缓慢走到我旁边，轻声抱怨：“不是吧容叶，听个讲座而已，你跑这么快是要参加五十米跑啊？”
我垂下眸，睫毛耷拉下来，掩盖住无限失望。率先朝礼堂里走：“我想占个好座。”
“百日誓师”的座位是按班级分的。七班在正中间。无论是想摸鱼的还是想刷题的，不约而同都先抢占了后排，于是礼堂里就呈现了非常诡异的一幕：最后面坐得满满当当，越往前越空，前三排压根没人坐。
我还在想刚才瞥见的那个背影，看到七班的牌子，没多想，在第一排就近坐下。许可妮跟在我身后看见我选的位置，表情瞬间五彩缤纷。
她本来想拉着我去后面，结果眼一抬，正好看见校长抬脚进礼堂。许可妮腿一软，下意识瘫坐我左边。
“百日誓师”开始了。
灯光往台上聚集，周围暗下来。许可妮本来还想着刷题的，这一看，好家伙，黑成这样，还刷什么呀，她坐在座位上撑着脑袋打瞌睡。
我看向台上神采飞扬的老师兼主持人，心不在焉。
右边的女生突然发出声惊呼。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跟着往台上看去。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老师下去了，我隐约记得，她之前介绍过后面是往届的优秀毕业生回学校分享学习经验的环节。
目光无意中扫过正中央那人，我一怔。
是L。
两年半没见，L比第一见面看上去更加精致。站在台中央，依旧是那么耀眼又夺目，像是正午的太阳，卓然不群，熠熠生辉。
L缓慢开口，声音像是有种魔力，原本昏昏欲睡的学生们都悠悠转醒。演讲结束，人群瞬间爆发热烈掌声。L轻轻笑了，朝众人颔首，礼貌离场。
掌声久久不停歇。许可妮把头凑过来，想跟我耳语：“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长这么好看的……容叶？你去哪？”
我怔然站起来，单词本和笔都忘了放下，周围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不见。我下意识朝门口跑，刚才L从那里离开的。
一出门，就看到了L，还没走远，旁边一左一右两个老师，在热情地跟L交谈。
我默默跟在后面。冲动过后，脑子慢慢冷却。我怔然注视着L的背影，蓦然想起两年半不见，也许对L来说，此刻的我跟陌生人没有什么两样。
L可能早就把我忘了。我意识到这个可能性，眼神逐渐呆滞，步伐慢下来，没留意到两个老师早走了。
一股强风扑面而来，地上被清扫成堆的树叶瞬间被打散，打着旋儿在半空飞扬。有一片落在我脚边，我怔然低下头。
“好巧。”
前方传来一道声音，我抬起头，居然是L，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风停了，云被吹开，太阳重新露出来，阳光落在L脸上，一如初见。
“好久不见了。”L重新返回到我面前，站定，笑得温柔，“容叶。”
L还记得我。我的唇瓣碰了碰，被巨大的喜悦冲击到失言。
L眼一垂，扫到我不小心夹在单词本里的成绩表，拿出来，仔细看了一下，半晌，抬起头，声音透着惊讶：“容叶，你的成绩很好诶。”
L温和地笑了，毫不吝啬赞扬：“都可以考上京城大学了。”
我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没等我开口询问，果不其然，L接着说：“等你考上京城大学，也算是我学妹了，报道完，记得来找我，我请你吃大餐。”
“说话算话？”我喃喃自语，声音很细，小到我自己都听不清楚。L却听见了。
L又笑了。我恍惚意识到，自重逢以来，L今天笑了好多次。
L伸出小拇指，跟我拉勾：“一言为定。”
那天，我们坐在校门口的台阶上。L告诉我，两年前来学校那天，是想找分开了的妹妹，她叫林寻，和我同龄。
“碰碰运气嘛。五十对五十，万一她在这个学校上学呢。”L这么说着。
“那找到了吗？”我问L。
L摇摇头，仰头看向空旷的天空，轻声说：“世界还是太大了。”
我沉默地收回眼，想安慰，却不知道如何起头。
还是L先笑开了。
L站起身，随意拍拍裤子上的灰，伸出右手，顺便把我也从台阶上拉起来。我看向L的侧脸，心跳逐渐加快，耳朵也红了。
走之前，L跟我道别，还没忘了提醒我要努力学习。我朝L挥手，有个信念逐渐在我心里扎根。
晚上，我照旧拿出日记本。握着圆珠笔，嘴角掩饰不住地上扬。
“2021年3月1日，晴天。
我想考京城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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